他既然這時候要出府,想來定是有十分必要的理由。對此,他不欲幹涉,便也決定不加過問。
故而他終是很快松開了眉頭,轉向一旁的布鼓道:“你且去備好車馬,雖公子一道出門。”
“是。”布鼓應下,當即腳步利索地推門而出。看似乖乖聽命,卻在門掩上的一瞬間發出一聲冷哼,細長如鼠的眼眸也微微眯起,眼底溢出濃重的不滿來。
那聲音低不可聞,雖逃得過性情豪放粗犷的雲天厲之耳,而對于聽覺極爲敏銳的雲卿策而言,又豈會感知不到?
而他隻是稍稍低垂了眉睫,很快恢複如常。拱手告辭了自己的父親,舉步離去,沒有露出半點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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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微亮的天光自車簾的縫隙外透入,将裏内的情形點亮幾分,也喚醒了正半昏半醒的人。
楚傾娆找回意識之後的第一感覺,就是腰疼。不僅腰疼,脖子疼,背也疼,胸口還疼,連嘴角都殘餘着火辣辣的感覺。
下面更是……
哎等等!
忽然覺出有哪裏不對勁,她霍然把雙眼睜得老大,直直地看向頭頂的馬車頂端。
以及視線一角,正伏在自己肩窩一側的男子。
祈晟的面容被散開的發遮住了大半,看不清此刻是怎樣的神情,但二人之間赤裸相貼的身體,以及肌膚上還殘留着的微涼汗液,正明明白白地昭示,他們昨夜的瘋狂……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楚傾娆忽然感覺到,他的那個啥,居然還喪心病狂地留在自己的那個啥裏!
她昨夜到了最後,已經完全失去神智,不知道姓甚名誰了,此時此刻才發現,原來他倆竟然保持着這種姿勢整整一夜,整整一夜麽?!
“祈晟,你個挨千刀的王八蛋!”怒從心頭起,她揚手就要推開死死壓在身上的人,然而手剛一擡,卻被另一隻手握住腕子,輕輕松松地攔截在了半空中,然後又被壓回了身側。
祈晟出手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擡起頭來。指尖飛快地在女子手腕間一搭,确定對方毒發之後根本沒有恢複氣力之後,他才緩慢地撐起身子,俯身看向她。
“昨夜還那般求我,今天怎就翻臉不認人了?不論如何,我也算得上娆貴妃的救命恩人吧?”他語出戲谑,與此同時唇角微勾,一個淡然卻邪氣四溢的笑容,便在白玉雕成的絕美面容裏,浮現開來。
平日裏,他向來舉止嚴謹,衣着整肅,分毫不亂。而此刻,這衣衫不整,慵懶如妖的模樣,卻又是全然不同的一種光景。
而那低眉的一瞬,本就散亂開來了的烏發,便順着光裸的肩頭滑落下絲絲縷縷來,帶着微涼的觸感撫過楚傾娆的面龐。
歡愛過後的身子,向來是極爲敏感的,楚傾娆在這縷頭發的無心撩撥之下,身子不禁狠狠抖了抖。用尚還自由的手把那礙事的頭發拂去,聽了他的話,心裏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她發現這個鎮南王的不要臉程度,在她兩輩子見過的所有人中,都能排上第一位。
媽蛋,自己給被折騰了一晚上,最後倒還欠了他一個人情不成?!
“既然如此當真是謝謝王爺你了,也順道替我謝謝謝你全家以及祖宗十八……”她眯起眼,沖他做出一個絕美如花的笑容,與此同時用最溫柔的聲音如是道。
一個“代”字還沒出口,就生生被斷在了半途。
因爲她忽然感覺到,祈晟還在留在自己那啥裏的那啥,居然惡意滿滿地又往前一頂!
而那個賤人面含淡笑地道:“貴妃方才說什麽?本王不曾聽清,可否勞煩重複一次?”
你大爺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楚傾娆決定,忍!
她笑容滿面地道:“回王爺,我自然是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王爺危難時候挺身相救,我自然會牢!牢!地!記!在!心!上!”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她牙齒縫裏蹦出來的。
祈晟俊眉一挑,這才将自己徐徐退離出來,口中喃喃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我之間,當真如此。”
意識到他話裏面嫉妒不純潔的深意,連想來自诩臉皮夠厚的楚傾娆,都禁不住紅了臉。
而這時祈晟卻又像自己從來沒有想歪過似的,弓着一條大長腿在一旁坐了,看着他淡淡道:“既然如此,說出蕭譽的下落吧。”
爲什麽繞來繞去又繞回這個話題了……
楚傾娆使出吃奶的勁翻身坐起,一擡眼,視線卻對正好對向來祈晟的胯下,頓時覺得無法直視,下意識地别過頭去。
語生冷冷地道:“無可奉告。”哎,實際上是沒的說啊!
聽了她的話,祈晟也不惱,仿佛早在預料之中。
他隻是輕哼一聲,平靜地道:“這麽多年,你落于我手,他卻連問都不問一聲。這樣的人,你仍舊要一心維護?”
楚傾娆回答不上來,索性直接無視他。開始自顧自地在眼前慘不忍睹的狼藉中找衣服。
抹胸還能完整,穿上吧。
褲子上雖然沾了點不雅的東西,但……姑且将就回去吧。
外袍居然被扯成破布條了!祈晟你還是人嗎!
……
正無語吐槽,拿着外袍的手腕,忽然被用力擒住。
緊接着,祈晟輪廓如畫的面容在一瞬間靠近,那強大的魄力,将她手腳無力的她逼得生生靠在了車壁上。
幽暗的眸子裏,有濃重的暗潮湧動着,他聲音如同七弦琴上最低的那根絲弦。
“你不回答,是不想說,”一字一句地,他道,“還是……你根本就不曾想起過?”
靠,這都能看出來,這人的眼睛是X光嗎?!
但楚傾娆雖然身體無力,腦子卻還靈活,聞言稍稍一愣,便很快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對王爺來說有什麽太大分别?縱然我真記不起來了,也無非是勞煩王爺多費些心思,助我多回憶些過往而已。或者說……王爺在這世上還能找到了第二個人,告訴你梓國太子的下落?”
她這番話說得真真假假,教人聽了也無從判斷她是否當真知道太子下落。與此同時,卻又陳明利害,并将自己的優勢擴展到了最大化。
她的優勢,就是自己——這世上一個唯一可能知道蕭譽下落,卻又恰好落在祈晟手中的人。哪怕,隻是“可能”,也足以教祈晟充其量隻敢折磨,而不敢當真動她的性命。
祈晟聞言,一雙鳳眸驟然眯起幾分,其中似有精光閃過。但很快,他眉眼又放松下來,竟是輕聲一笑,道:“無妨,來日方長。”
楚傾娆正在琢磨對方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卻聽外面驟然響起初一的聲音:“你們是什麽人?我家主人正在馬車裏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擾!”
緊接着另一個聲音響起,道:“不知馬車内的可是鎮南王?”稍一停頓,見初一沒有接口,似是猜到他有所防備,便索性自報家門道,“在下汝南王世子雲卿策,聽下仆提及這車駕與鎮南王的極爲相似,故而有此一問,若是唐突了你家主人,還請見諒。”
那聲音溫潤清和,言語緩慢卻極爲沉靜,如同山間緩緩拂過的清風,讓人聽了也禁不住心境平和起來。
而楚傾娆聞聲,身子卻驟然一僵。這一幕落在祈晟眼中,他微微皺了眉,卻沒說話。
初一顯然是聽說了汝南王要認兒子的事情,聞言便當即朗聲笑了笑,道:“原來是汝南王世子,在下初一,這廂有禮了!”他說到這裏話頭止住,卻沒有正面回答雲卿策的問題,顯然是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做出指示。
而祈晟卻直接掀開簾子,露出了大半個身子。在方才短暫的空當内,他已然穿好亵衣,披上了外袍。
雖然草草打理之下,衣衫自然仍有些淩亂,但無妨,畢竟這來人,看不見。
“正是本王,”他聲音沉着鎮定,既含着笑,卻又帶着居高臨下的疏離,“早聞汝南王有意收故人之子入膝下,今日一見,世子果然一表人才。”
他這話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理誇贊,實則暗示着對方的身份,他已然暗中調查過。
這一點,雲卿策自然聽得出,但他卻神情不變,長身立在車馬前,依舊謙恭而笑,道:“王爺謬贊,昨日不曾及時拜會,還請恕罪才是。”
聽出他話裏有話,祈晟也不理會,隻“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雲卿策待了片刻,遲疑一時,去又道:“不知王爺可曾見過一個女子?”
“哦?”祈晟聞言,微挑了眉,餘光飛快地朝自己身側,正靠着車壁的女子看了一眼。
他原以爲,那女子應該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懶懶散散地坐着,面對着自己的目光,應當不甘示弱地和他對視才對。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時此刻的楚傾娆,正低眉看着眼前的地面。神情中分明寫滿了不安和心事重重,甚至連自己的目光也未曾覺察。
這樣反常的模樣,祈晟還是頭一次見。
他自然知道,是得了楚傾娆的一路護送,這個盲眼的男子才得意平安到達汝南王府,做他的世子。也正因爲有暗衛一路跟着,故而在楚傾娆毒發的時候,他才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但讓他不曾想到的是,那個向來桀骜灑脫的女子,竟會爲了面前這個毫不起眼的男子,而這般失神?
是怕被他覺察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以及昨夜二人之間發生的種種?
這個念頭浮出腦海,不知爲何,心中便是一躁。躁過之後,又有不知名的不快,緊随而來。
于是他忽然道:“女子麽?實不相瞞,本王這轎中便真有一個,卻不知是不是世子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