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說出口,雲輕都沒有脾氣了。
她望向林青泉,所有人裏,隻有林青泉還沒有入睡,而能不能破開這個水域的希望,也就隻能都放在他的身上。
林青泉看着衆人的目光,又是笑了笑。
林青泉很喜歡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笑,隻有這一次,雲輕看出那笑容背後,有一種莫大的悲哀。
雲輕忽然有一種錯覺,她覺得林青泉是知道自己會回憶起什麽,又夢到什麽的。
想了一想,雲輕忽然道:“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就算了,我們再想想有沒有别的辦法可以出去。”
夜墨、洛塵、東海子雲,他們對彼此的事情都太熟悉,就算展現在彼此面前,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可是林青泉不同,他和他們畢竟算不上是同一夥人,就是他不願意,也是情有可原。
但林青泉卻揮了揮手:“無事,不過是段記憶而已。”
不等雲輕幾人多說什麽,林青泉就閉上了眼睛。見他這樣,雲輕也就不再打擾,靜靜地等着他的入眠。
因爲林青泉是他們中的最後一個人,他是否能破夢,決定着他們能否從這個水域中出去,所以雲輕分外留心。
不多時,水波又輕輕地蕩漾起來,這個水域裏果然有助于睡眠的成分,否則的話,不可能這麽快入睡。
先前,除了雲輕的夢是如實地反映了她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之外,東海子雲、洛塵、夜墨的夢都是有些動蕩的,原本以爲林青泉也是。
畢竟他的笑容早就說明了,他的背後有故事。
可是,出乎意料,林青泉的夢境竟然十分甜美。
年少的林青泉和一個姑娘在一起,他爲貼身侍衛扶靈回鄉,卻在第一眼見到那個姑娘時,就開始淪陷。
他把她帶回府中,留在自己的身邊,就像所有少男少女的故事一樣,兩個彼此吸引。
可是,天照是一個以刺客爲主的國家,等級遠比普通的國家還要森嚴,那個姑娘和林青泉之間的戀情是根本不被允許的。
他的父親強硬地要林青泉和那個姑娘分開,林青泉咬緊了牙不同意,甚至決定要和這個姑娘離開。
就在他要走的那天,他的父親忽然召他入宮,還對他和顔悅色,讓林青泉受寵若驚,甚至以爲他的父親是轉性了。
而就在此時,他的父親說今天抓到了一個犯人,要林青泉代他把犯人提過來。
林青泉被親情所迷惑,答應了父親的要求,去到了牢裏。
在牢裏,林青泉看到其中一間房間中,一個女子的四肢被捆在大大鐵闆上,而牢中的獄卒則一個接一個地在她身上進行着獸行。
這種事情在天照的牢裏是經常發生的,一點也不奇怪。
林青泉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把他父親要的犯人提過來。
當他走過那個房間的時候,那個女犯人突然掙脫了一根繩索,往他這裏撲過來,似乎是想要讓他救她。
她被烙鐵燙過的臉,渾身的髒污,還有那一股被衆多男子侵犯過後的氣味,都讓林青泉心生厭煩,他往旁邊避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一日,他提了犯人就離開了,走出牢獄的時候,似乎聽到凄慘的嘶嚎,那嘶嚎仿佛撞進他的心裏,讓他很久很久都難以忘懷。
雲輕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夜墨的袖子,這夢境,還有那個女人……
心忍不住被揪起來,作爲旁觀者,她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夢境裏的林青泉卻不知道。
他如常地生活着,隻是突然沒有那個女子的消息,讓他心底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沖到父親那裏去質問,是不是他把他喜歡的女子帶走了。
可是,他的父親卻大笑起來。
他問林青泉:你還記得我讓你去提的那個犯人嗎?還記得你提走他時見到的被欺辱的女人嗎?
雲輕覺得渾身都冰冷,這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林青泉在夢境中的感情影響到了這片水域,整個水域都如冰水一樣涼。
夜墨将雲輕裹進自己懷裏,神奇也凝重起來。
若是,有人這樣對親親。
若是,親親就在他眼前受苦,而他卻沒有認出來……
“孤王不會。”夜墨忽然道。
雲輕擡頭就看到他幽深的眼,裏面映着她的樣子,像是要把她深深刻在裏面。
“親親,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孤王都認得你,都能找到你。”
話是這麽說,抱着雲輕的手,卻忍不住又緊了一些。
無極宮如此詭異,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夢境中,林青泉整個崩潰了,他瘋狂地沖上去想要殺了他的父親,可是卻被人死死制住。
他流出血淚,一遍一遍地嘶嚎。
他想起那個女子死命地向他撲過來,她是在向他求救,可是他居然沒有認出來!
水波劇烈地動蕩着,夜墨忽然抓緊了雲輕。
“這個夢要破了。”
話音落下,就見林青泉的夢忽地倒流,在現實世界中絕沒有可能看到的奇迹,在夢中卻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
所有經曆過的事情像是快速回放一般不住地往前回溯,一直到林青泉最後一次和那個女子分開。
這一次的林青泉在分開之後,直接去了他父親的住處,在他的父親問他做什麽來的時候,他忽然出手,一拳穿透了他父親的胸口。
心髒,林青泉的手上跳動着,他冷冷地看着他的父親,沒有任何波動。
而他的父親卻是笑了,道;“你終于有做這個位子的資格了。”
仿佛,很欣慰。
而林青泉的回應,是将手上的心髒狠狠捏爆。
之後,畫面又快了起來,出現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雲輕并沒有見過,可是從那些人和林青泉多少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上,卻可以分辨得出,這些人都是林青泉的兄弟。
雲輕親眼看着林青泉是如何殺了他的這些兄弟們,每一個人的死法都不同,因爲那些污辱了那個女子的人,并不單單是普通的獄卒,有很多,就是他的兄弟們。
有人用烙鐵燙了她,有人毀了她的面容,有人撕掉她的衣服,還有更多的人,将她欺壓在身下。
那些死狀,凄慘無比,幾乎讓人驚歎,這世上怎麽會有人能想出那麽多種死法。
可是,雲輕卻深深地知道,這些死法都是真的。
這裏雖然是夢,卻不是能憑空創造的夢,這夢裏的一切,大多是林青泉親自經曆過的,不同的,隻是他做這些事情的時機。
他面無表情地殺着人,像是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
當他殺掉最後一個人,那個女子再次出現了。
在林青泉的夢裏,她是結束了一場訓練,終于又有了休息的時刻。
那個女子開心地向他跑過來,而他也伸出雙臂,向着那個女子。
就在那女子投入他懷中的一瞬間,水域一陣震蕩,轟然破開。
大雨漫天而下,就在這大雨中,林青泉緩緩張開雙目。
雨下得這樣洶湧,雲輕分不清林青泉有沒有哭。
他隻是微微仰頭,然後茫然地看着。
雨靈,鍾雨靈。
明明,她剛才還在的。
“雨靈呢?”林青泉問。
爲什麽一睜眼,她居然就不在了。
雲輕眼睛微微一熱,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沒有笑的林青泉。
這夢,太殘忍,破夢的方式,更殘忍。
若是一定要用美好去破夢,再用現實來将夢打碎,那還不如,永遠生活在夢裏。
林青泉隻是問了一句就反應過來,他的眼神重新聚集,問道:“夢破了,對不對?”
雲輕微微點頭,道:“那個姑娘……我是說,鍾雨靈……”
“我不知道。”林青泉微微一笑。
從前不知他爲何而笑,總覺得他是個沒有心肺的人,如今知道他爲何而笑,卻明白,每一個笑容背後,都是血淚築成。
“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雲輕道。
“不笑又能如何?早已不會哭了。”林青泉仍然笑,說出的話,卻讓人覺得字字戳心。
“我沒有認出雨靈,自然也不會去救她。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那個時候,雨靈已經不在官署的地牢裏,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雨靈很喜歡桃花,天照太冷了,桃花總是開不了。可是雨靈總是不肯放棄,她一直說,她一定會種出桃花來,後來她真的種活了一棵,可是桃花一直不開,她又說,她一定會有辦法讓桃花開,可是……”
林青泉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她撒謊了,天照的桃花,到現在也沒有開過。”
大雨中,林青泉孑然一身地站立着,雨水從他面頰上不斷地流下,他看着雲輕,笑得開心無比,仿佛遇到這世間最開心的事情。
周圍站着那麽多人,也抹不去他的孤寂。
雲輕甚至不能再對他說一句:你不要笑。
片刻後,還是夜墨打破了沉默,他皺着眉頭道:“水域已破,門又在哪裏?”那道虛幻的門,一直都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