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萬衆矚目之下登上大船,湖風徐徐,兩岸燈火如織,映着湖光點點,别有一番風味,但也不過如此而已。
雲輕其實對這樣的事情并不是很感興趣,隻不過夜墨興緻好,才陪着一起出來罷了。
此時看了片刻,就有些想回去。
而就在此時,岸上忽然起了一片驚呼。
“河燈,好多的河燈!”
“這得有多少?怕不會有上萬隻吧!”
雲輕眼前一晃,就見前方水面上如繁星下落一般,遊來點點火光。
那火光,都是一盞一盞的蓮燈,随着水波起伏,直将這一片湖泊都變成了流光之河。
湖是不稀奇的,蓮燈也是不稀奇的,但萬事萬物隻怕一個氣勢,這樣多的河燈浩浩蕩蕩而來,仿佛連這一片天地都被淹沒了。
“我們去撈兩隻上來!”
“沒錯沒錯,沒準可以沾到福氣。”
一隻隻手向河中伸去,一些遊蕩的離岸邊近的蓮燈就被人取了去,各自送給自己的妹妹妻子或者其他女着。
這些連燈個個制作細巧,精美無比,一拿到就讓人愛不釋手。
翻看間就有人叫出聲:“裏面有字。”
原來這蓮燈的花心裏,又被人巧手刻了字。
一盞盞蓮燈看過去,最多是的平安,其次是偕老,其餘皆有不同,卻每一個都是眷眷真心。
此時岸上的人才終于反應過來,這些蓮燈,應該都是歸離太子殿下爲船上的那個女子放的吧。
難怪幾乎從未在城中出現的太子殿下今夜會如此高調露面,難怪今夜湖泊上遊被禁航,連漁船都不得渡。
所有一切,都不過是爲了準備這一場萬盞燈蓮。
一時之間,他們對雲輕更加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竟讓太子殿下如此傾心以待。
雲輕的面龐被蓮燈印得明明暗暗,她輕抿着唇,隻是看着,卻并沒有說話。
當連燈放盡,布滿整個湖泊,忽然天空一聲炸響,摧殘的煙火四散,帶出無盡瑰麗。
“煙花!是煙花!”下面的人又是一陣歡呼。
随着第一聲響起,萬朵天蓮在上方不斷炸開,連天空都亮了起來。
天上的煙花與湖面的蓮燈交相輝映,如若不是雲輕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個邊陲小城,她還會以爲自己置身在萬國之邦,看一場盛世太平,天地浩大。
“不過是途經,何必費這麽大心思?”雲輕輕輕開口。
他們在此地是不會久留的,無極宮,她必去。
她的父親,母親,都在那裏等着她。
還有無極宮的秘密,她也想知道,包括,是不是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雖然,她現在已經沒有那麽想回去,但對于這件事情,她卻不可能不在意。
無極宮能立足于此千年,誰的心中都沒有底,所有的一切未來,都要等無極宮之行之後,才能确定。
若是他們根本無法回滅,那今日的一切,不就全都沒有意義?
所以,何必花這麽大的心思?
等她從無極宮回來了,自會用自己的方法,來收服這座城。
夜墨将目光從天空的煙花上收回來,一直望進雲輕的眼底。
“若孤王說,這些東西,早就準備好了,你可信?”
他的确早就準備好了,三年前,歸離,他們的大婚典禮。
他準備了萬盞蓮燈,放在護城河的上海,又關閘蓄水,隻等大婚之日城門一開,就會直沖而下,帶來燦燦靈光。他準備了萬朵煙花,在皇城的每一個角落,隻等他們登上皇城正門合陽門接見萬民,就從四百八方炸響,讓歸陽所有百姓都看到他們年輕的帝後是何等匹配恩愛,即使在很多年之後,也能成爲史書中永不
衰絕的故事。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來得及。
她在大婚之日墜崖,心傷,生死不知。
他在大婚之日錯過,懊悔,生不如死。
那一日無論是宮外宮内,都染了血色,他們大婚未及使用的紅,卻是被血染了的。
所以,一直遲到今日,才有機會把當年準備好的東西,通通用上一遍。
哪怕不是大婚,也沒有什麽值得慶賀的意義,但這些東西是爲她準備的,也就隻有她能用。
雲輕自然信的,怎麽可能不信。
舉目望去,一朵一朵煙花盛美,雲輕轉了頭,向夜墨一笑:“我很喜歡。”
此時,縱然還有别人在場,也隻能是看着的份了。
東海子雲微笑,洛塵沉默,宗靖摸着下巴想:論讨女人歡心這件事情,他還真是不如夜墨,這點,不認不行。
一夜萬朵煙花,燃到半夜才算放完,雲中城的百姓算是飽了回眼福。
這一朵一朵的煙花燒的都是錢啊,這位太子殿下太手筆了,他們這位雲城主,也真是太得寵了。
回程路上,夜墨小聲和雲輕商量:“輕輕,該給糖糖起個名字了吧?”
他的女兒,到現在還沒和他姓呢。
雲輕瞟夜墨一眼,就知道這人從來不肯吃虧的,不過她今天心情好,就點了點頭。
夜墨心花怒放,不過面上還是繃住了:“那孤王就命人準備典禮,準備好了,就爲糖糖定名入玉冊。”
荊遠帆跟在夜墨身邊都忍不住鄙視,殿下咱不裝了成麽?你早大半個月就讓戰飛把禮部的人和宗親都給抓到雲中城來了,不就是爲了給小翁主起名麽?
那些禮儀用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好麽?要是雲王女沒意見,你一柱香就能叫那些人把典儀排好。
不過吐槽也隻是心裏吐罷了,外面還是要維護夜墨一慣的形象,假裝他真的要去準備儀式。
雲輕倒是沒留意夜墨這些小心思,她心裏有疙瘩的時候,夜墨做什麽都是徒勞,現在這疙瘩慢慢解開,就是夜墨做的事情真有什麽不妥,她也睜隻眼閉隻眼當看不見。
對雲輕這性子,夜墨真是又愛又恨,他當初被她吸引,就是爲了她毫無保留,但後來生了芥蒂,又讓他聽吃了多少苦頭?
夜墨的終極目标是哄着雲輕重新再跟他成一次親,目前看來雲輕應該還沒有這個意思,他任重而道遠,不過雲輕能同意他給糖糖起名,說明心裏沒那麽排斥他了,他這也算是邁出很有成效的一步了。
同一夜,城外道路。
數道人馬分往數個方向,不住狂奔。
他們身負重要使命,一定要在雲輕到達無極島之前,把他們要做的事情做好。
三日後,雲中城再迎來一大盛典,太子殿下沐浴、齋戒,在禮部官員搭起的巨大祭天台上,親自向上蒼祝禱,然後爲小翁主起名,記入玉冊。
按說,曆代都隻有皇子才有這個待遇,一個小翁主,委實不值當這麽做。
但對于夜墨來說卻全非如此,這個孩子在危難之中出生,有足足近兩年的時光不在他的身邊。
更重要的,當時雲輕的魂已離散,是這個孩子的出生,才硬生生把雲輕的魂魄帶了回來。
他對這個孩子有濃濃的歉意,濃濃的疼惜,更有一種他無法言說的謝意。
感謝蒼天在上,感謝蒼天在上,感謝蒼天在上,沒有把雲輕帶離孤王身邊。
雲輕彼時站在夜墨的身邊,雖不知他在默祝什麽,卻也能感受到他誠意,于是就也閉了眼睛,默默祝禱了片刻。
但若說真的祝禱了什麽,卻又完全沒有。
隻是覺得過往許多時間與事情在腦中走馬燈般的過,以爲是一瞬,卻已經走了許多年。
當日,歸離小翁主的名字傳遍天下。
夜萱。
萱草無憂,希望這個孩子一生一世,無憂無慮。
冊名禮之後,夜萱小翁主過了幾天仙女一樣的日子。
一向對她十分不客氣的娘親居然好像轉了性一樣對她好到極點,不僅日日陪着她,而且要什麽給什麽,她不信邪,故意把口水抹了娘親一臉,雲輕也沒有生氣。
看來娘親終于是良心發現了,難道取個名字還有這種好處麽?
夜萱小翁主覺得後悔極了,早知道有這麽大的好處,早就讓她爹給她命名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雲輕帶着糖糖将雲中城知名一些的地方都玩了個遍,尤其這日帶着她去釣蝦,讓糖糖興奮地不住大叫,以至于玩的太累,回來的路上早早地就睡了。
夢裏,她還在盤算着,明日要讓娘親帶自己到哪裏去玩。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睜開眼睛,她就沒有看到雲輕。
第三天,也沒有看到。
到了第四天,還是沒有看到。
不僅沒有雲輕,她爹,她神醫爹爹,逍遙爹爹,都沒有看到的。
隻有戰飛守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和她說話:“翁主,吃點東西好不好?”
糖糖轉頭看着戰飛,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騙子,娘親和爹都是騙子。
什麽夜萱,什麽萱草無憂,什麽希望她一生一世無憂無慮,根本全是騙人的!
她年紀雖小,可是理解力已經很強,這幾句話被人反反複複說了好幾遍,她約略也理解了一些意思,無憂,不就是讓她高興的意思嗎?
可是她現在不高興,一點也不高興。她對自己的名字産生了深深的厭惡,一直到她長大之後很久,她都不喜歡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