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在想千甯。
“我總覺得那個千甯很奇怪。”雲輕道。
“當然奇怪了,來曆不明的,突然就成了千渚的王女,而且禮儀還那麽好,看着一點也不像是民間生活過的。”茶茶接口道,順手拿過雲輕的杯子,重新換了熱茶給她。
雲輕微微笑了一下:“倒不是這個,而是……”眉頭輕輕地皺着,沉吟了一下才道:“總覺得她有點熟悉。”
明明從來沒有見過,從臉到身形,沒有一處是有印象的,可就是好像在哪裏見過。
“宗岚……”宗靖想了一下叫了一聲。
宗岚立刻明白了宗靖的意思,搖頭道:“她臉上沒有易容的痕迹,我也沒有聞到易容的藥物。”
“雲輕,該不會是你想多了吧?怎麽草木皆兵的?”東海子瑩道。
沒有易容,又沒有任何人曾經見過她,從哪裏來的熟悉感啊。
雲輕頭顱微垂,更顯出頸子的細長。
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吧,此時千渚皇宮裏的人過來,差不多是宴會的時間了,雲輕便起了身,道:“我們先去宴會吧,遲到了總是不好。”
千渚的皇宮并不因爲是女主國就顯得小氣,相反,處處恢宏,宮殿建築無一不大氣,隻在細節之處顯出女子的心思來。
比如滿宮的雕像,别的國家都會用龍,麒麟,貔貅,可是在這千渚的宮殿中,卻是瞞眼的鳳凰,青鳥,朱鸾,孔雀,一眼望去,彩羽紛飛,驕傲又貴氣。
宴會設在千凰殿,殿如其名,足有上千隻的鳳凰雕像,形狀各異,栩栩如生。
因爲來了這麽多的貴客,此次的宴會級别極高,一路過去,宮女内侍穿梭不停,殿中也早已坐滿了人。
雲輕等人在内侍的指引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因爲名義上還是宗靖的妃子,所以自然是和宗靖一起坐的,夜墨看到,面色又是一陣黑沉。
可是,雲輕沒有原諒他之前,他也是毫無辦法。
落座之後,雲輕一眼就看到了對面。
一人寶藍袍子,鑲着金絲花紋,頭戴一頂花樣繁複的金冠,正中央鑲着偌大一顆白色珍珠,珍珠上還有着精美的雕刻。隻是眼神陰厲了些,正狠狠地瞪着他們,看到雲輕之時,尤其不屑地橫了一眼。
這人倒是個熟人,不正是昨天被他們在海上打得大敗而逃的燕家燕揚麽?
燕揚的目光從雲輕身上移開之後,就在他們一行人中間尋找了起來,不過他顯然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他在找誰呢?
雲輕眨了眨眼睛,他們這些人裏,沒有到宴會之上的,就隻有燕傾而已。
一來是他自己不喜歡,二來他要爲夜墨管着手下的人,所以向來不在這種場合露面。
昨天雲輕就好奇燕傾和燕家有沒有關系,燕傾很肯定地告訴她沒有,可是現在看來,卻好像并不是這麽回事。
也許,燕傾真的和燕家有點關系,隻不過,燕傾自己不知道罷了。
“輕兒。”一道聲音把雲輕的思緒拉回來。
“小哥哥。”見到來人,雲輕立刻露出笑容。
柳清朗在千渚是有自己的産業的,不過他們作爲千渚女皇的客人,卻是要入驿館,所以在不久之前分開了。
但柳清朗身爲千渚最大商行的主人,還是女皇親封的一等安遠候,這樣的宴會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柳清朗斜了一眼燕揚,道:“燕家這次損失了三條戰船,肯定要想辦法出氣,等一下他若是不動作也就算了,要是找你麻煩,你也不用怕,有小哥哥在這裏,絕不會讓你受欺負。”
有人護着的感覺,真的很好。
雲親前世沒有什麽親人,在叢林裏更是弱肉強食,适者生存的法則,這養成了她獨立的性子,因此很難體會到這種感覺。
“小哥哥放心,沒人能随便欺負我的。”雲輕笑着道。
柳清朗往她身邊幾個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夜墨宗靖就不必說了,這是絕不肯吃虧的主,東海子雲看着溫和,若是惹怒了他,下手也是絕不容情的,就連看起來最淡泊的洛塵……
想到洛塵曾經的身份,柳清朗覺得自己這個小妹妹真是……
這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啊?一個比一個可怕,他這個哥哥還真是沒有什麽用武之地。
不過,這裏好歹是他的地盤,在這裏出了什麽事,他總是還是最有話語權的。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點。
此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喝:“女皇駕到!”
殿中的人都站了起來,出于尊重,雲輕幾人也站了起來,就看到門外一個女子,帶着長長的儀仗隊,逶迤而來。
爲首的女子看年齡最多三十上下,面容并不像雲輕想象中威嚴,相反,柳眉鳳目,下颌線條柔和,是個不多得的美人,隻是偶爾目光流轉間的神色,才能看出她久居上位者所自然形成的淩厲和威壓。
她穿着一件下擺極長的彩錦披風,長長地在地上鋪了足有三米多,十幾個宮女内侍小地心地托着,足下繡鞋上是拇指大小的珍珠,一步一晃,邁入宮門。
這就是千渚女皇千薇了,倒的确有一國之主的風範。
在她的身後,一左一右,跟着千安和千甯,千安換了宮裙,但和上午的時候一樣,領口和袖口都改動過,十分利落,而千甯則是紗衣繁複,飄然欲飛。
這兩個人的風格還真是有意思,對比的如此鮮明。
千薇在衆人注目之中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轉身向衆人颔首示意,讓衆人都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千安和千甯兩人自然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左一右,雲輕注意了一下,這兩個位置竟然是平齊的。
隻從這一點,就足以看得出千薇有多在意千甯。
要知道,千渚可是女子繼承皇位,在過去的那麽多年,千安公主都是被當做皇太女培養的,可是突然冒出來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竟然能和她平起平坐。
千安連看都不屑于看千甯,坐下之後,眼睛就一次也沒有往那邊瞄過。
主人已經到了,司禮官立刻手一揮,食物流水介地送了上來,千薇則是微笑着表達了對宗靖和夜墨一行人的歡迎。
雖然其實她邀請的隻有宗靖一個人,雲輕夜墨等人可算得上是不速之客,不過千薇終究是一國之主,人既然已經到了,就幹脆根本不提此事,否則的話,隻會落下小氣的名聲。
千渚是女主國,宴中不少官員都是女子,但男子官員也有不少,這就讓千渚的宴會遠比其他國家來的熱鬧。
不過那些千渚女官顯然也是十分了解其他國家的國情的,知道其他國家的女子遠沒有千渚這麽高的地位,尤其是跟着夫君出來的女子,因此有前來敬酒的,都隻敬宗靖,根本理也不理雲輕。
雲輕倒也樂得自在,幹脆專心品嘗起了千渚的酒水和小吃。
不多時,歌舞也一起上了殿,千渚的舞蹈又别有風味,水袖極長,轉圈舞蹈起來,仿佛是河底柔柔的水草,别有一番風味。
雲輕本打算這個宴會就當個合格的擺設算了,可是她不惹事,事情卻找上了她。
一曲舞畢,對面席上的燕揚忽然站起身,大聲說道:“陛下,今日氣氛如此之好,不如請宗靖王子的側妃也爲我們舞一曲可好?”
一語既出,滿座的人都擡起頭來。
燕揚繼續說道:“聽聞草原上的舞蹈粗狂熱烈,比之我們千渚的别有洞天,這位姑娘既然是宗靖王子的妃子,隻怕舞蹈也是超群的,就請她來獻舞一曲,也讓我們借着陛下的光,開開眼界。”
“燕揚!”柳清朗當即怒聲喝了出來。
千渚沒有輕視女子的傳統,可是卻有以職業論貴賤的規矩。
一官、二吏、三商、四僧道、五工、六農、七醫、八伎、九娼、十丐。
其中的伎,就是指舞女伶人,地位隻比娼高一點點,可見何等卑賤,可是現在燕揚竟然當衆要雲輕去表演舞蹈,這就是将雲輕當成是伎來看待了,這讓柳清朗如何不怒?
宗靖眼睛也眯了起來,他冷聲道:“本王妃子的舞蹈,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看的。”
話語中的警告冰冷之意,躍然而出。
燕揚心頭不自覺顫了一下,轉念想到這裏是千渚,宗靖一個他國王子能做什麽?硬着脖子道:“宗靖王子此言錯了,我雖非北境人,卻也知道在北境,隻有正妃才是名正言順的妻子,至于其他的妃子,不過是半個奴罷了,如今我不過請宗靖王子的奴隸爲我們跳個舞,宗靖王子卻是連這點要求都要拒絕嗎?”
殿中一時切切私語起來,都對着雲輕指指點點,燕揚那番話說的沒錯,不管傳言中宗靖有多寵愛這個妃子,但在他們眼中,雲輕就隻是個妾,是個奴隸,和千渚的舞姬身份沒有什麽不同。
他們讓她跳舞是給她臉,還敢推三陰四的,簡直是不識擡舉。
燕揚又緊盯着雲輕道:“雲側妃,你是要讓宗靖王子爲難嗎?”
雲輕一直靜靜地坐着,直到聽到這句話,才擡起了頭。
她唇邊含着笑,一雙眸子同情地看着燕揚。
那表情,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