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幾日之前,長生絕對無法想像,有朝一日,洛塵會用這樣的語氣和态度去說雲輕。
他下意識想要反駁,想要告訴洛塵,雲輕并不是這樣的,可是話到了出口的一瞬間,他卻又收了回來。
他一直爲洛塵擔心,洛塵明明這麽好,可是雲輕那個女人,眼睛裏卻隻看得到夜墨,甚至連洛塵爲她做了那麽多,她都可以視而不見。
洛塵的一顆心若是一直挂在雲輕身上,将來帶給他的,必然隻會是痛苦。
可是現在洛塵自己忘了,自己厭惡雲輕了,這不是最好的事情嗎?
所以他壓住了,什麽也沒有說。
從洛塵那裏離開之後,他立刻去找了白靈,他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可是白靈對着洛塵的時候可以溫言軟語,那是因爲她喜歡洛塵,而他呢?他算什麽東西?白靈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她根本不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根本不告訴他洛塵的記憶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隻是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不屑說道:“洛塵這樣,不是最好的嗎?難道你想看着你主子一輩子都隻是個江湖醫生?”
隻一句話,就讓長生徹底沉默了。
沒錯,這樣對洛塵,不是最好的嗎?
有了無極宮的人站在他的一邊,他可以恢複自己應有的身份,地位,可以得回他失去的一切。
楚皇再也不能把他當刀用,雪妃也不能再用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去要挾他。
也許雪妃自己不知道,可是連他這個局外人都看得清楚,那種軟刀子,比楚皇的命令還要傷人。
所以長生沉默了,就仿佛所有事情就是洛塵記憶裏的那個樣子,和往常一樣跟在了他的身邊。
可是越是跟着,他心頭的疑惑卻是越重。
從他見到洛塵開始,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在這段時間裏,洛塵和以往一樣清淡,出塵,好像和從前一樣,可是長生卻知道,他已經很久不曾露出一個笑容。
這樣的洛塵,長生其實不該陌生的,從他跟在洛塵身邊開始,見到的便一直是這樣的洛塵。
可是,見過了在雲輕身邊的洛塵,見過了那個和普通人一樣會有各種情緒,尤其是會開懷而笑的洛塵,長生卻覺得,這樣的洛塵,讓他分外的難過。
不告訴他真相,讓他就擁有着虛假的記憶,這樣真的好嗎?
長生抱着頭在湖邊蹲了下來,他可以爲了洛塵毫不猶豫地出生入死,可是卻無法判定,他先前做出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洛塵換過了衣服,一路往雪妃的宮殿走去。
他是西楚的皇子,卻是個見不得人的皇子,甚至連個自己的府邸都沒有,每次回來,都是住在宮中很偏僻的一間房中。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聞名天下的醫者,來宮中是爲了給西楚皇宮的後宮妃嫔診病的,卻不曾有人知道,他本就是這裏的一分子。
花花草草過了夏季最茂盛的季節,已經有些微凋,洛塵淡看過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從他的住處到雪妃的宮殿并不遠,隻片刻間就走到了。
一進去,就見一人迎上來開懷叫道:“阿塵!”
洛塵眉頭微微一皺,他不太喜歡這個稱呼,又或者是,不喜歡别人這樣叫他。
印象中,雲輕似乎也是這樣叫自己,可是一想到這個名字,洛塵心頭就泛起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嫌惡,但這嫌惡的感覺又很奇怪,似乎是隔着一層什麽發生的,而在那層帳幕的後面,卻是空的不能再空,連他自己都不敢掀起看一看那後面到底有些什麽。
“白靈聖使。”洛塵淡聲打了招呼。
“阿塵,你怎麽還這樣?”白靈皺起了眉頭:“皇上已經爲我們指婚了,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你不該對我這麽生分。”
白靈心頭其實是微惱的,她都已經那樣改變了洛塵的記憶,可是洛塵對她還是一樣的客氣而疏遠。
就算厭惡了雲輕,他對雲輕的态度,依然是那般特殊而唯一,甚至對“救”了他的自己,也不曾用那樣的态度。
洛塵不再理會白靈,而是望向了房間中的另外兩個人,施了一禮,然後問道:“皇上,母妃,叫我來何事?”
他的稱呼很奇怪,父皇兩個字,他二十多年來不曾叫過來,現在一樣叫不出來,而母妃兩字,卻又叫得太過寡淡,仿佛這隻是兩個字而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楚皇對這個兒子顯然是十分不适應,長久以來,洛塵都不過是他藏在暗處一把見不得人的刀,如今卻要浮出水面了。
可是……
看了一眼旁邊的白靈,他又不得不淡淡地應了一聲,說道:“你來了。”
“塵兒……”一旁的雪妃開口了,一眼看去,她是個極爲溫婉乖巧的女子,眉目細緻,身形纖細,未語聲先嬌,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弱柳拂花般的嬌态。
此時,她宛若真的柳樹似的攀附着楚皇的一隻手臂,仿佛一隻善良無害的白兔般,輕輕眨着眼睛。
一個已經四十多歲的女子,卻仍能浮現出這樣的表情,洛塵垂下眼睫,掩去目中的一絲嘲諷,對于此,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
可是,這就是他的母妃,每當她用那種似天真似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卻讓他去做那些危險到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的時候,就會讓他明知面臨的是寒兵利刃,也要咬着牙吞下去,哪怕吞下去的結果,是腸穿肚爛,疼痛如絞。
這一次,不知道她又要讓自己做何事。
靜靜地等待着,隻見雪妃露出一個小女孩般嬌俏的笑容,說道:“塵兒,你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該成親了,今日你父皇就爲你指婚,好不好?”
“不錯,你也差不多該成親了,無極宮與我西楚向來交好,白靈聖使對你又青眼有加,親自向朕提親,朕看着也合适,不如就爲你們選個合适的日子。”
說完,他根本不問洛塵的意思,而是直接叫了一聲他貼身太監的名字:“看看,最近可有什麽合适的日子?”
這事情是早已商量好的,哪裏還需要查什麽曆法,那太監當即笑着說道:“回皇上,奴才看過了,五日後就是個好日子,最宜嫁娶的。”
白靈神色一喜,無論别人怎麽看,說她強迫也好别的也罷,她喜歡洛塵這件事情都是真的。
嫁給洛塵,然後将來再生幾個孩子,她與洛塵的天賦都是這麽好,将來生出來的孩子,必然也能繼承他們兩個的念力,如此一來,連帶着她在無極宮的地位,也會再上一層的。
而且,洛塵是她的丈夫,隻是她一個人的,就是無極宮裏那些人,也不可以對他下手。
隻要想着這些事情,白靈心頭就是忍不住的興奮,她下意識往洛塵看過去,卻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般,頓時冷卻了下來。
洛塵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仿佛楚皇方才說的話他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阿塵,我們要成親了。”白靈壓着性子說了一句。
洛塵眉頭微微皺了皺,與白靈的婚約這事,早在他沒有回西楚的時候,就知道已經定下了,他回來之後,無非是以辰王爺的身份,又進行了一遍而已。
對此,他并沒有太多的感覺,不算排斥,但也絕說不上願意。
那種感覺,竟好像随波逐流,隻要不是某個人,那其他的什麽人,也沒有太大的差别。
而那個人是誰呢?
想到一個名字,洛塵的胸口忽然地痛了一下。
随即,想到那人惡毒的做法和絕決的話語,眼神瞬間閃過厲芒。tqR1
他的真心一片,就算曾經做錯了事情,可是換來的,就是那般無情的傷害麽?
“本王知道了。”洛塵淡聲說道:“就如皇上所……”
“白悠聖使到!”就在洛塵要應下此事的時候,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高亢悠長的通報。
随着聲音,白悠慢慢走了進來。
白靈頓時惱恨地轉過頭去,白悠是故意的麽?什麽時候不來,偏偏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她來了。
白悠步伐優雅地行進殿中,對着楚皇和雪妃點了點頭,算是問了好。
白悠在無極宮中的地位比白靈要高,楚皇對她的态度自然也更殷勤,當下笑着問道:“何事勞煩白悠聖使親自跑一趟?正好朕在爲白靈聖使和辰王指婚,白悠聖使也是聖宮之人,算是白靈聖使的娘家人,來的正好。”
白悠眉目微微動了一下,眼角餘光掃過洛塵。
從進入西楚之後,她與洛塵就幾乎沒有什麽交流了,當初改動洛塵記憶的主意是她所提,操作也是她與白靈一起的,隻是後來她想中途收手,而白靈卻是一意孤行了下去。
從那之後,白靈防她便如防賊一般,好像生怕她把這些事情告訴洛塵。
此時,也不例外。
但她這一次過來,還真不是爲了這件事情的。
收回目光,白靈淡聲說道:“本聖使前來,是要和楚皇說一聲,鑰匙,出現了。”
什麽?
楚皇豁然起身,眼睛裏都發着亮光,問道:“在哪裏!”
鑰匙,隻有各國至高掌權者才知道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