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夏微瀾的目光變得柔和,深幽的凝視着她,低聲問道:“當真想死麽?還是覺得這世間,沒什麽值得留戀,留在世上,也不過是,生不如死……”</span>
<span>溫麗柔的心頭猛烈一震,身體早沒了掙紮的氣力,微阖着眼眸,沉沉的靠在她身上。</span>
<span>沉寂了半晌,她吃力的伸出手,揪緊她的衣袖,死死的咬着唇,混着血的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悲怆道:“我并非貪圖榮華富貴,我以爲,他是愛我的,我以爲,他視爲我最珍貴的寶物,可是,到頭來,我隻是一個替身……我好恨他,卻更恨自己……爲什麽放不下……”</span>
<span>夏微瀾神情一怔,複而擡起眼眸,艱澀的喚道:“二夫人……”</span>
<span>溫麗柔無力一笑,臉上血淚模糊,氣息漸漸微弱,斷斷續續的說道:“算了,臨死前,我就做一回善事,告訴你實情,你母親不在府中,不過,也隻怕是,兇多吉少……”</span>
<span>聞言,夏微瀾面色愈發蒼白,這時,她感覺到溫麗柔的氣息,越來越弱,擡手,探向她的鼻下,隻覺有進無出,細微的氣縷,像是即将熄滅的火苗。</span>
<span>這時,周圍變得愈加嘈雜,而伫立在身後的鳳宸息,突然,微眯着眸瞳,輕笑起來,輕勾的唇角,詭異非常。</span>
<span>廢墟中的殘火全被撲滅,隻剩下濃煙滾滾而上,待遮住視線的煙霧散去……</span>
<span>夏微瀾看見不遠處,一張張黑白相間的錦旗,被人立了起來,旗擺随</span><span>風飄揚,映着火光望去,隻見上面赫然印着,一個醒目的‘晉’字。</span>
<span>忽地,周圍燃起了無數的火把,火焰搖曳跳躍,照得四周亮如白晝。</span>
<span>隻見一個蹒跚的人影走了過來,身形搖搖晃晃,動作極爲遲緩,那人身上穿着玄灰色的衣袍,而身體各處,皆染上大片的血迹,凝成了紅褐色。</span>
<span>他手裏握着一把利劍,架在一名女子頸脖上,那女子披頭散發,似在昏迷之中,劍尖上依稀可見凝結的血珠,劍刃随着火光反射,映照出對方驚恐狼狽的臉龐。</span>
<span>夏微瀾蓦地瞳孔一縮,目光中露出驚恐之色,不禁失聲喊道:“娘親……”</span>
<span>夏複岩不禁回頭看去,見到不遠處的夏微瀾,絕望的眸光中,閃過一絲光亮,然而,面對此情此景,他已經無顔,再與她凝眸對視。</span>
<span>這時,靠在夏微瀾懷中的溫麗柔,沉沉的睜開眼眸,望着夏複岩冷峻的臉龐,面容忽然變得悲怆,眼眸眨也不眨,隻是,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恍惚中,唇角綻放出一抹飄渺的笑。</span>
<span>那笑極美,像是昙花開放的瞬間,刹那芳華……</span>
<span>夏微瀾已經無瑕顧及,眼前所見的一切,已經将她的注意力,全都吸了過去。</span>
<span>沒多久,她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在無數的兵衛的擁簇下,緩緩向他們走來,步伐沉穩有力,像是王者親臨天下,尊貴逼人。</span>
<span>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從古至今,都遵循着這個道理。</span>
<span>冷唯墨面色沉重,深邃的幽眸閃爍着異彩,一身玄黑色的銀線綿袍,渾身散發着讓人發顫的陰冷,他冷決的語氣,在夜色下,顯得格外的陰森寒鸷,“抓起來!”</span>
<span>夏微瀾的身體猛地僵住,那熟悉至極的嗓音,攜着無法想像的寒氣,順風傳來。</span>
<span>刹那間,她全身像是墜進了冰窟,那些陰鸷噬骨的寒意,像利箭般紮進骨肉裏,狠狠地刺了進去,既冷又痛,四肢百骸都痛的顫粟。</span>
<span>晉王一聲令下,即刻有士兵上前,可這時,夏複岩卻揚起狂肆的大笑,眸中瘋狂的光芒閃爍,意有所指的看着夏夫人,冷聲問道:“你打算對她的母親,見死不救嗎?”</span>
<span>冷唯墨目光一冷,倏地,拔出腰側的寶劍,森冷陰沉的氣勢駭人,起身一躍,衣袂飄飛,疾風回旋,動作快如閃電。</span>
<span>夏複岩眸中厲光一閃,不得不抽開,架在夏夫人脖上的利劍迎擊,铿锵一聲,劍身寒光晶瑩驟閃,劍風勁嘯之聲,蓦然響起……</span>
<span>電石火光間,他隻覺眼前寒光四溢,對方的劍氣凜冽,如遊龍一般幻化莫測,在真氣激蕩之下,快如雷奔電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席卷而來,淩厲之極。</span>
<span>冷唯墨微眯雙眸,眼中有着化不開的極緻恨意,冷哼一聲,嗤之以鼻道:“夏複岩,你有今天的下場,都是你咎由自取。”</span>
<span>而夏複岩卻一反常态的迎上,眸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芒,作勢推開懷中的</span><span>夏夫人,利刃沒入心髒,他悶哼一聲,唇邊緩緩溢出鮮血。</span>
<span>蓦地,他扔掉手中的長劍,伸出雙手,握住劍身,倏地,用力往胸口一刺。</span>
<span>他的目光狠決,仿佛能聽到血肉與利刃摩擦的聲音,地上的火光暗影搖曳,像是鬼魅般張牙舞爪,他口中含着鮮血,面容猙獰不已,冷冷的望着冷唯墨。</span>
<span>忽地,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癡狂,像發瘋的猛獸一般,目光中的狠意,愈發濃重,冷笑着低咒道:“今日之事,一定會讓你痛苦終生……”</span>
<span>冷唯墨渾身一怔,夏複岩冷冷一笑,猛地拔出胸口的利刃,噗的一聲,鮮血噴湧而出,濺了冷唯墨一臉,他目光一滞,不由恍神片刻。</span>
<span>趁着這個空檔,夏複岩緊握住劍身,蓦地将劍尖一偏,殘忍的刺向夏夫人的頸口……</span>
<span>冷唯墨眼眸一深,意識到他的意圖,舉手去擋,可最終,還是晚了一步。</span>
<span>夏夫人痛苦嗚咽一聲,目光睜大,微微低首,看着從頸部噴出的鮮紅,而後擡首,看着冷唯墨驚懼無措的臉龐,嘴唇張了張,似要說話……</span>
<span>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喉管已被鮮血填滿,她的身體,如同一團飄絮墜落……</span>
<span>鮮血噴濺到冷唯墨沒來得及,收回的手上,鮮紅的顔色,隻覺觸目驚心,他不由狠狠地攥緊拳,仿佛,要将那血迹,捏的四分五裂,卻因極度壓抑,微微的顫抖起來。</span>
<span>冷唯墨死死的咬着牙,最不想見到的</span><span>事,就這麽,在他眼前發生,他卻來不及阻止。</span>
<span>而害怕、懊惱、悔恨的種子,迅速在心中生根發芽,塞滿了整個心房,腫脹引起劇痛,仿佛随時都能爆炸開來。</span>
<span>這一切,快得像是一瞬間發生,又仿佛是一場惡夢,幾乎所有人都怔在原地,空氣中,漂浮着死寂一樣的味道,殘酷得沒有絲毫生氣。</span>
<span>夏複岩冷冷一笑,踉跄的後退一步,低咒道:“冷唯墨,你永遠鬥不過我。”</span>
<span>說罷,他閉了閉眼,蓦然回首,死死的盯着夏微瀾的方向,唇角緩緩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身體終于不支的倒下。</span>
<span>夏微瀾目光瞠大,失聲喊道:“爹爹,娘親……”</span>
<span>那聲音哀絕凄然,劃破長空,像是回聲一般,在夜空下綿長不散。</span>
<span>冷唯墨神情一怔,目光掃向他身後不遠處,見一抹白色的嬌小身影,怔怔的立在那裏,他的身形,不由猛地一震,似不相信所見一般,瞳孔蓦地一陣緊縮。</span>
<span>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幽深冰冷的雙眸,因驚懼而瞠大,裏面透出絕望的寒意,看得他痛不欲生,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驚恐到麻木,怔怔的忤在原地,來不及做任何反應。</span>
<span>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糾纏着他的心,不斷的追問,她爲何會在這裏?</span>
<span>心底一直潛伏的恐慌,像是狂風暴雨般,席卷而來……</span>
<span>以極其殘忍的力度,切割她的心髒,絞碎他的血肉,撕裂他的靈魂,他極力的壓抑</span><span>着,臉上的神情,卻控制不住崩潰,而握住劍柄的手,捏得咯吱做響。</span>
<span>下一瞬,夏微瀾以駭人的速度,飛奔而來……</span>
<span>見到父親和母親兩人,相疊的倒在血泊裏,夏複岩的胸口,出現一個猙獰的血窟窿,鮮血汩汩的流了出來,如同泉湧一般……</span>
<span>而母親的喉頸,已被利刃割裂,隻見血色淋漓,那血液,粘稠的流淌下來,浸到他的發上,衣上,目光所到之處,皆是一片妖娆的血色。</span>
<span>濃重的血腥味撲臉而來,她目光呆滞的望着,忽地,雙膝一軟,直直的跪到地上,身體不停的顫抖着,臉上的神情崩潰,宛如失了靈魂一般。</span>
<span>而溫麗柔望着夏複岩的屍體,突然,她發狂的尖叫一聲,掙紮着想要站起來,一步一跌的向前,可沒走兩步,便不支的倒在地上。</span>
<span>她不甘的咬着牙,雙手死死摳着地面的塵土,身體伏在焦黑的地面上,劇烈的顫抖起來,聲音凄厲尖銳,在空氣中回蕩,字字泣血:“夏複岩……你怎麽能……比我先死……”</span>
<span>突然,她擡起頭來,目光似刀子般的尖銳,凄厲的嘶吼道:“都是你,是你吃裏扒外,如果你一早除掉他,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是你害死了你爹娘,害了整個夏家!”</span>
<span>而夏微瀾卻一動不動,對溫麗柔的叫罵,沒有任何反應,雙眸已沒了任何焦距,空洞得駭人,如同一俱行屍走肉。</span>
<span>她低低的垂首,發絲遮住低垂的</span><span>臉龐,讓人看不清表情,隻見她雙肩劇烈的顫抖,如同剛失去母親的小獸。</span>
<span>她終于意識到什麽,不由失聲的撲上去,大顆大顆的淚水,滾滾落下,悲哀凄怆的嘶喊道:“娘親……爹爹……”</span>
<span>心仿佛被狠狠撕開,她恍惚的搖頭,不自覺地轉頭,冷冷的看向冷唯墨,火光中,一抹黑色直直而立,眼眸幽暗深沉,與她一般的痛楚。</span>
<span>腦中恍惚的浮現,夏複岩臨死前,望着自己的那一眼,像是詛咒般的目光,狠狠地撕咬着身上的血肉,仿佛在告訴她,一定要爲我報仇。</span>
<span>唯一親人,都已離她而去……</span>
<span>隻覺胸膛裏血海翻湧,終于,不堪重負,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那血色染紅了衣襟,像是一朵朵血色梅花,眼前沒了一絲光亮,刹那間,陷入一片冰冷黑暗。</span>
<span>一夜之間,她已經一無所有……</span>
<span>冷唯墨見狀,蹲下身來,雙手緊緊的抱住她,神情瞬間崩潰,仿佛失去了理智,驚恐萬分的嘶喊道:“瀾兒……瀾兒……”</span>
<span>胸口湧起一陣劇烈的疼痛,心髒被挖出了一個窟窿,汩汩的血水奔流而出,五髒六腑像是被烈火焚燒,整個人都像被鋸子,鋸得四分五裂開來。</span>
<span>沒來得及阻止夏複岩,已讓他十分懊悔,見她這幅氣極攻心的模樣,不禁痛得無法呼吸。</span>
<span>他不自覺地想着,是他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