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阮微微一笑:“不打緊,隻是去隔壁看看。”
隔壁,連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王府隔壁的宅子裏住的可不是夏青和齊風嘛,連翹和露珠便以爲蔣阮是要向夏青打聽皇帝的身子情況了。畢竟如今皇帝的性命全靠夏青的藥吊着若是沒有夏青,怕是皇帝連這幾日都撐不過去了。蔣阮找夏青,大約也是這個原因。
誰知道等露珠幾個跟着蔣阮到了隔壁的時候,夏青卻并不在屋裏,齊風笑着道:“夏五進宮了,三嫂找他何事?”
蔣阮搖頭,道:“我不是來找他,我是來找你的。”
連翹和露珠面面相觑,露珠和連翹自然是知道齊風對蔣阮的心思的,當初因此蕭韶和蔣阮之間氣氛變得有些微妙,雖然後來證實那不過是蔣阮自己設的一個局,不過隻要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無法坦然。天竺倒是沒有什麽神情,齊風聞言便是一怔,随即道:“好。進來說吧。”
齊風不會以爲蔣阮找他來是叙舊的,前些日子的事情齊風并非看不出來,關于蔣阮利用他的事情,他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同蕭韶做了師兄弟那麽多年,他又是錦衣衛中的軍師,頭腦一直十分清楚,即使對蔣阮心悅,也不至于完全昏了頭腦,自然能看出來蔣阮是在故意與他套近乎。被利用的心甘情願,齊風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不過他并未因此而會對蔣阮生出什麽不滿,也不會對蕭韶生出什麽隔閡。
這大約就是齊風的不同之處了,無論什麽時候,他總能清醒的認出自己的位置,不會打破原有的局面。
蔣阮跟他在屋裏坐了下來,齊風給他倒了一杯茶,夏青是個布衣神醫,齊風也并不拘泥與小節,是以院子裏除了幾個小厮和夏青的藥童,倒是連個婢子也沒有。倒茶也須得齊風自己來,不過顯然他倒得十分順手,笑着道:“新送來的君山銀針,三嫂嘗過了各種好茶,可别嫌棄我這小廟裏的茶水,我可是将最好的拿出來了。”
蔣阮微微一笑,大約也是看出來了齊風是故意将氣氛做的輕松,跟了蕭韶許久之後,她倒是更加善于将自己菱角的一面掩飾起來,表面上看起來更加溫和了,不過骨子裏的犀利還是一如既往。隻是那犀利卻是對于對手而言。她将面前的茶盞舉起來輕輕抿了一口,笑道:“很香。”
“三嫂這麽誇我,我就心中更覺得不安了。”齊風笑了笑,話鋒一轉道:“不過今日三嫂過來找我,也不是爲了喝茶吧,可是出了什麽事?”說到最後,齊風的話裏還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絲關懷。此話一出,他自己也覺察到了,不由得有些懊惱,蔣阮有蕭韶在身邊,蕭韶是什麽樣的人齊風是最清楚的了,蔣阮若有什麽事,蕭韶必然會替她做到,又哪裏輪得到自己關懷的機會呢?
他還在思索着,蔣阮的話已經說了,她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齊風一怔,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蔣阮好整以暇的與他對視,并沒有避開他審視的目光。許久之後,齊風才道:“三嫂,你要我幫忙這事,三哥不知道吧?”
齊風又不蠢,蔣阮特意來找他幫忙,必然是出了什麽事情,而齊風能做到的,蕭韶肯定能做到。既然蕭韶可以做到,蔣阮何必要齊風幫忙,說來說去便隻有一個可能,就是蔣阮要做的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告訴蕭韶。爲什麽不告訴蕭韶,齊風心中一動,随即脫口而出道:“你要瞞住三哥?三哥不同意?”
蔣阮在某些方面與蕭韶還是十分相似的,尤其是做事情有很明确的目的性,既然沒有告訴蕭韶,按原來的原因,蕭韶與蔣阮又是最親近的人,蔣阮舍近求遠,隻有一個可能,蕭韶根本不同意。
蔣阮聞言,并沒有否認,輕聲道:“不錯,這件事蕭韶不知道,你也不必告訴他。”
“三嫂,”齊風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還是正色道:“無論如何,三哥都是真心待你,你要做的這件事情既然不讓三哥知道,我想大約是你又要以身犯險了。這個忙,恕我不能幫。”齊風話雖如此,将事情盡數放到蕭韶頭上,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并非是這個原因,而是他自己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蔣阮以身犯險。從認識蔣阮到如今,蔣阮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以下克上,這事聽上去固然不錯,可每次都是冒着極大的風險,單是旁人看着也覺得心驚肉跳。齊風……。他自己也做不到讓蔣阮去犯險。
似乎早已料到齊風會是這個反應,蔣阮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齊風,你可知道如今是什麽局面?”
“陛下病重,内憂外患,奪嫡在即,錦朝危機四伏。”齊風道:“可是這都和三嫂你沒有關系。”
“不,這其實是和我有關系的。”蔣阮突然道。齊風一怔,隻聽蔣阮淡淡的聲音傳來:“從你認識我的那一日,想來你也已經看出來了,我與宣離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報,枉爲世人。當初蕭韶不在,你見我對宣離處處制衡,并非是全爲了錦英王府,事實上,不過是因爲私底下的恩怨罷了。這話說來話長,我便也不與你細細說了,你隻需知道,我與宣離,今生便是宿敵,自然要不死不休。”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齊風也聽得有些奇怪,不知道爲什麽,他總覺得蔣阮說這番話是十分認真的,就好像她這一生,與宣離報仇就是她最終要完成的一件事情一般。其實早在很久之前,齊風便感覺到了蔣阮對宣離的恨意,對宣離,她總是出手狠絕,幾乎是殘酷的橫檔在宣離的奪嫡道路上,事實上,對錦衣衛來說,誰人當皇帝并不重要,可是如今齊風已經清晰的看出來,蔣阮已經用自己的能力影響到了蕭韶,整個錦英王府,應當說是整個錦衣衛,都已經站在了宣離的對立面。對于宣離來說,這無疑是個噩耗,若是沒有錦英王府的阻撓,想必會輕松許多。
蔣阮屢次阻攔宣離的大計,齊風一直想不出爲什麽,如今從她嘴裏說出來原是與宣離有血海深仇,雖然不知道是什麽,齊風也覺得蔣阮并沒有說謊。他有些怔忪的看着蔣阮,隻聽蔣阮淡淡的話繼續傳來。
“如今朝中便隻有兩個皇子了,一個是十三皇子,一個是宣離。我既要宣離得不到那個位置,必然就和十三皇子是同盟。這局棋我們已經将棋子押在了十三皇子身上,所以,我也必須要做出些事情來。如你所見,李公公已經死了,你如此聰明,不應當沒有看出來李公公是死于宣離手下人之手。宣離已經先動手了,他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趁着陛下沒死做出一份聖旨來,要麽,就是現在立刻讓皇上駕崩,毀了皇帝本來想要立十三皇子的那份聖旨。”
“等等,”齊風睜大眼睛:“三嫂,你這說的我有些糊塗了。什麽叫皇上本來想要立十三皇子的那份聖旨?你怎麽知道皇上要立十三皇子爲太子了?”
蔣阮微微一笑,隻道:“我早就說了,宣離既然如此匆忙的動手,必然是從李公公處得了消息,若是真的立他爲太子,又何必如此心急的殺人滅口。隻因爲那人不是他,至于聖旨,那是必然的,況且宮中的探子也回了,的确是聖旨無誤。”
齊風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似是對她的話還有些懷疑。蔣阮面上不動,心中卻深思了起來,她自然知道皇帝必然會留一份聖旨,因爲上一世他就是那麽做的。隻是上一世的聖旨最後卻是沒有找到,因爲那時候宣離已經登基了,或許留下皇帝最後聖旨的那個人也已經被宣離追殺了,總之,宣離坐上那個位置,做的名正言順,因爲那時候宮中還剩下的皇子,除了宣沛,就是他了。而那個時候的宣沛,從來就沒有人将他往大錦朝未來的儲君那面想過。
蔣阮收回思緒,看着齊風道:“皇上留下的這份聖旨,必然在某個大臣手中,而宣離一定會用盡所有的手段來追殺那個大臣,毀了聖旨。”
“可是三嫂,”齊風還是追問:“既然陛下留了聖旨,爲何不将聖旨留在錦英王府中。放眼整個大錦朝,如今能有足夠力量與八皇子抗衡的,也隻有錦衣衛了。放在錦英王府,那自然是萬無一失的打算,陛下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可爲什麽還要将聖旨放到其他大臣手中。”
齊風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卻是條理清晰,在最短的時間裏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關鍵。蔣阮倒是被問的微微一怔,皇帝爲什麽不将聖旨交到錦英王府,自然是因爲,蕭韶根本就不想要坐上那個位置,若是真的讓那聖旨交到蕭韶手上,怕是宣離還沒有動手,蕭韶自己就将那聖旨給毀了。皇帝的那份聖旨,根本就不是寫給宣沛的,那是寫給蕭韶的。齊風并不知道蕭韶的身世,是以也不知道其中的緣故,隻是看出了這件事的不妥。蔣阮無法對他說出這個理由,卻隻是微微一笑道:“你忘了,錦英王府究竟是什麽名聲了?”
齊風一怔,蔣阮繼續道:“一個亂臣賊子,皇上怎麽可能将聖旨這樣的東西交到蕭韶手上,這世上君王最是多疑,這麽做,你就是說出去,便是聖旨是真的,文武百官也必然不會相信,隻會以爲那聖旨是假的了。”
此話一出,齊風倒是回過神來,連忙道:“我竟将此事忘記了。”這麽多年,皇帝對蕭韶的關照,齊風是看在眼裏的,正因如此,即便是所有同僚以爲蕭韶是亂臣賊子,在齊風眼中并未有什麽不同,倒是不會将此事與皇帝的決定聯系起來,可是現在蔣阮這麽一提醒,齊風也明白過來。的确,或許皇帝是信任蕭韶,可是不代表他信任整個錦英王府。而錦英王府在文武百官中亂臣賊子的名聲太過頑固,根本不會有任何說服力。皇帝不将聖旨交給蕭韶,也情有可原。
“可三嫂究竟想要做什麽?”齊風嚴肅了神色,問道。
蔣阮看着他:“宣離要搶聖旨,他的勢力不容小觑,宣離本身或許并不足畏懼,可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在爲此事做打算,其中籠絡的各種人脈交織成網,其中的龐大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想象。我怕其中有所纰漏,所以我要做一件事情,讓宣離以爲聖旨被他找到了。至此以後,能爲十三皇子争取一段時間,就在這段時間裏,安排籌謀,将宣離一波拿下。”
齊風聽得目瞪口呆,幾乎是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做一份假聖旨,來迷惑宣離,然後讓他以爲自己銷毀了真的聖旨,其實真的聖旨在别人身上,這樣嗎?”
“不錯,隻是宣離此人狡詐無比,假的聖旨恐怕瞞不了他,所以隻有用真的聖旨來換。不過此聖旨非彼聖旨,他毀的根本不是立太子的聖旨罷了。”蔣阮說完,才慢慢的放下手中的茶盞,看着齊風道:“我知道你在朝中也安插的有人,你是錦衣衛的軍師,我想要你幫忙的是,要讓你知道,那份聖旨如今在我手上。”
“你想以身作餌!”不等蔣阮繼續說下去,齊風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太過于激動,可是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已經失聲叫道:“這不行,太危險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可知這樣會如何?他們會殺了你。”
蔣阮皺眉道:“他們不會殺我。”
“你怎麽能肯定……。”
“因爲聖女恨我。”蔣阮打斷他的話:“南疆聖女恨我入骨,心系蕭韶。如此一來,因爲女人的嫉妒心,她必然不糊讓我輕易死去。而正因爲她恨我,所以放出聖旨在我手上的消息才會更加令人信服。如今南疆和宣離可是結爲同盟,南疆的某些決定一定會影響宣離,包括,懷疑。”她見齊風漸漸冷靜下來,才接着道:“我早與你說過,如今錦英王府和十三皇子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保證十三皇子順利登基,隻能有這個法子。蕭韶的目的在于南疆,朝中之事要插手雖然可以,卻不及宣離那般順手。唯有此計,以我做餌,方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你所謂的最好的效果,是指什麽……”齊風艱難的說出這句話。
“宣離會以爲我手中之物必然是聖旨無疑,會親手毀了這份聖旨,從而不會對真的聖旨繼續追查。這其中争取到的時間和機會,就需要蕭韶和你去把握了。而我在南疆聖女手上,南疆聖女會想要折磨我,宣離卻必須好好地供着我,因爲以他的心機,必須用我來換取更大的利益,他想要用我來同蕭韶做交易,最好是取得錦英王府的支持。”蔣阮的目光深幽,語氣平靜,好像這些關系到她性命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在她身上一般,她道:“如此一來,宣離和南疆人就會發生分歧,南疆聖女我見過,是個兇狠的性子,必然不會輕易認輸。宣離和南疆的同盟本就不甚穩固,一旦發生矛盾,有得他頭疼的時候,坐山觀虎鬥,得利的總是我們。”
齊風沉默的聽完蔣阮的話,他的神情漸漸地平靜下來,似乎又恢複到從前那個運籌帷幄的軍師了,可是隻有他自己清楚,袖中的手早已緊握成拳,他緩緩道:“那麽你呢?你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這話幾乎是不加掩飾他的感情了,齊風的目光痛惜,心疼,震驚,憂傷,種種複雜的感情交錯在一起,倒教蔣阮看的微微一怔。一直以來,齊風将自己的感情掩飾的很好,他不想要打破如今的局面,可是面對眼前的女子,他實在是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感情了。
面前的這個美貌的女人,她善于把握人心弱點,看透人*望,精于算計,成于籌謀,可是每每以身犯險。她就像一個十分善于下棋的執棋人,将所有人都握在掌心成爲棋子,她在布局的時候,連自己也都算計進去。她已經布好了棋局,自己就要做那一粒渡河的小卒,在楚河漢界的另一邊,形單影隻,孤軍奮戰。
齊風突然有些懊惱,他暗恨自己爲什麽要如此聰明,要成爲錦衣衛的軍師,因爲他深切的知道蔣阮說的話的确是沒有一點錯的,這的确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暫時沒有比這更好的計劃了。正因爲如此,從大局方面來看,齊風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在心裏已經同意了蔣阮的計劃,可是那個人……。那個人爲什麽是她。
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要看見陷入危險的人,就是她啊。
蔣阮忽略了齊風眼中的深意,淡淡道:“我所要付出的,隻是演一出戲罷了,與我本身并沒有任何問題,齊風,你們的任務更加艱巨,與我比起來,這件事情的擔子,其實是落在你們身上的。我知道你與蕭韶是師兄弟,他必然是不會同意此事,可我相信你們,南疆聖女即便再如何恨我,有宣離在,她都暫時傷不了我。你們隻要在我沒有受傷之前找到我就好了,我相信錦衣衛,也相信你們。”
她曾做事魯莽一往無前,所以重生後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雖然以身犯險不在少數,可事實上,那些都是經過無數次演示和籌謀的,能夠深切的明白其後的結局的。可這一次不一樣,雖然她與齊風說的信誓旦旦,可事實上,人心總是易變的,在生死存亡的時候,誰都沒有辦法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可她還是要這麽做,不爲别的,爲了沛兒,也爲了蕭韶。蕭韶不願意做這個大錦朝的主人,可皇帝還是留了後手。與其說這一次是和宣離在交手,不若說是和皇帝在博弈。她這樣一往無前,似乎是勇猛無比,事實上,也因爲是蕭韶在身後擋着吧。因爲有那個人在,所以全身心的依賴與信任。想到此處,蔣阮面上不由得浮起一絲笑容來,那笑容極淡,飛快的從她臉上隐沒而去。
這笑容落在齊風眼中,他也跟着露出笑容來,隻是那笑卻分外苦澀,他知道蔣阮因何而笑,說起來蕭韶那個人,還真是幸運啊。
齊風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三嫂,我答應你,幫你這個忙。”他笑着,慢慢的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你的,很快。”
蔣阮也笑了,舉起茶盞與齊風輕輕碰了碰:“多謝。”
……
晚上,蕭韶回府後,自然就從林管家此處聽到了蔣阮去了齊風那裏的消息。林管家倒不是故意拆台,隻是煩着自家主子不開竅,怕自己王府的媳婦兒沒得就跟了别人跑了。這是提醒蕭韶别總是想着公事,要對自家夫人上點心。
蕭韶果真不負衆望,回頭的時候就與蔣阮說了此事,沐浴過後就披着外裳坐到蔣阮身邊,若無其事道:“聽說你今日去見了齊風了?”
“想找夏青,夏青進宮了,就與齊風說了些話。”蔣阮正翻着手中的冊子。冷不防地手中的冊子就被人扯了去,一擡臉,蕭韶那張俊美的臉就近在眼前,隻是看着卻是有些……别扭的不大爽利?
“……。你與他有什麽可說的?”蕭美人低聲道,語氣中的不悅隔着窗簾都能被外頭的天竺捕捉到。
蔣阮放下書,無奈的看着他道:“你想說什麽?”
“……”蕭韶用自己的身體力行表達了他想要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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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月來臨啦~這個月能完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