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客神情焦急,形色匆匆,不是别人,正是露珠。說起來,那一日蔣阮進新房,露珠本是去給她拿點醒酒湯的,不曾想回頭就不見了蔣阮。她自是不知道出了這等事,好容易找到天竺卻又被天竺吓了一跳,天竺受了傷,隻說蕭韶派人去救蔣阮了。
她要照顧天竺,一邊心急如焚的等到現在,接她的人說蔣阮在府上沒受傷,露珠心裏還是很擔憂的。隻恨不得自己背後沒有生出翅膀,好馬上飛回到蔣阮身邊。
偌大的錦英王府比蔣府修建的更大,領路的婢子指了路就離去了,露珠第一次進這樣大的府邸,不知不覺竟迷路了。
好容易瞧見前面有個人,露珠也顧不得其他,匆匆忙忙跑上去道:“這位公子。”
錦二正想事情,冷不防就看見一個神情焦灼的小丫鬟朝自己跑來。這丫鬟瞧着臉生的很,笑的卻是很甜,看上去也很乖巧,有點眼熟。錦二還以爲是府裏新進的丫鬟,叫他公子卻是有些奇怪。
露珠見這人直盯着自己看,平心而論,錦二生的也是不錯的,算的上俊朗青年。隻是笑的若痞子一般。露珠皺了皺眉,還是問:“這位公子,可知道府上蔣府小姐住在哪一處?”
露珠一問此話,錦二恍然大悟。他就說這小丫鬟看着怎麽這般眼熟,原是少夫人身邊的丫鬟。想到自家主子是個悶葫蘆性子,不如曲線救國,從少夫人這邊下手。便故意雙手抱胸,痞痞的看着露珠壞笑道:“你說少夫人啊,和我們少主住在一塊兒。”
露珠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錦二的“少夫人”三個字上,也顧不得錦二稱蕭韶爲“主子”,瞪大眼睛道:“什麽少夫人?”
錦二覺得蔣阮爲人狡猾狠辣,怎生身邊的這個小丫鬟卻不甚機靈,一時起了壞心眼,笑道:“都睡在一起了,不是少夫人是什麽?少夫人昨日中了媚藥,可是我們少主親自給她解的……。哎喲!”
錦二故意将話說的暧昧不清,正說得起勁,冷不防就挨了露珠一腳,露珠從小在市井中長大,和後宅中那些嬌滴滴的丫鬟不同,這一腳可是下了實打實的力氣,恰好又是錦二的關鍵部位。錦二痛呼一聲,捂着自己的下身怒視露珠。
露珠毫不客氣的回瞪回去,罵道:“呸!下流胚子!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再讓本姑娘聽到這些污言穢語,仔細你褲裆裏的玩意兒從此不舉!”獅子一樣的沖錦二吼完,露珠轉身氣沖沖的走了。徒留錦二一人呆怔在原地。
他錯了,他就不該覺得少夫人身邊的丫鬟好欺負,少夫人那般的人丫鬟怎麽會好欺負。厮——錦二痛的直抽冷氣。他身爲錦衣衛的小頭子,蕭韶的貼身暗衛,又生的儀表堂堂,平日裏都隻有姑娘往他身上撲的時候,沒想到今日竟會栽在一個小小的丫鬟身上!死丫頭,錦二磨牙,再讓爺逮到你,爺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樹上錦三和錦一正磕着瓜子看戲,錦三道:“作死。惹惱了少夫人的丫鬟,錦二離死也不遠了。”
錦一那張從錦二一模一樣的臉神情未變,木讷的像塊石頭。錦三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同是一樣的相貌,雙生子的性情怎麽能差别這樣大。一人整日表情也沒有一個,一人卻跟街頭痞子一般風流。
……
且不說露珠這頭如何,錦二嘴裏的“少夫人”和“少主子”卻并非傳言中那般缱绻情濃。蔣阮喝了一口荷葉蜜糖水,錦英王府平日裏似乎是冷清慣了,也不曾有女子來往過,林管家找了許久才找到能做糖水的廚子,做了幾道點心。
本想是讨好未來的少夫人,其實蔣阮自己不大吃的習慣這種甜食,錦英王府的下人對她太過熱情,饒是她心中拒人千裏之外,面上也隻得做溫和。
蕭韶坐在對面,早晨的空氣本就新鮮,日頭斜斜的照過來,将他秀美的側臉映得似乎鍍上一層金光,黑袍上繡着金線麒麟,更襯得他清冷如玉,便是喝茶的模樣也是透出刻入骨中的優雅矜貴。
有些人便是什麽都不做,坐在那裏也是吸引人眼球的。蔣阮這幾日本已見得多了,見到此等美景還是忍不住會微微失神。
她低頭喝了一口蜜糖水,有些甜,看向蕭韶道:“宣遊之事是你做的?”
蕭韶點頭。
蔣阮又問:“你将他首級送到陳妃面前?”
蕭韶眸光閃過一絲冷冽:“咎由自取。”
蔣阮将下巴放在杯沿上,蕭韶這般做,無非就是爲了她出氣。她仔細看着面前的青年,原來就覺得他幫了許多忙,然而這些日子心中微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自不是傻子,重活一世,若是不明白心底的那點異樣究竟是什麽就算是白活了。
這樣一個天之驕子,一次又一次的幫助,換做是上一世的她,恐怕早已淪陷了。隻可惜,他們的交集卻是在這一世。蔣阮心中有些微微苦澀,她背負仇恨而來,這一生注定雙手沾滿血腥,便是連趙家都不敢親近,又怎麽敢動心?上一世她死的太早,并不知道日後發生了什麽,可蕭韶從來都是皇帝一派,皇帝駕崩之時,蕭韶還在南疆,若蕭韶回來,宣離又怎麽會放過?上一世,不知道他最後又是什麽結局?
思及此,蔣阮不自覺的蹙緊眉頭。蕭韶見她這般模樣,以爲她是在擔憂陳貴妃之事,便放柔聲音道:“宮中我已經打點好,你不必太過擔憂。”
蔣阮回過神,聲音溫和:“蕭韶,你幫了我許多,可是陳妃與我此生勢同水火,我有自己的方法,你不必插手了。”
蕭韶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蔣阮有許多秘密,他是知道的。這些秘密連最錦衣衛中最優秀的探子也查不出來,如今他雖然疑惑,卻也并不想窺探。每個人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蔣阮的秘密就在于,她的眼中永遠藏着一抹黑暗。那抹黑暗太過深沉,雖然掩飾的很好,偶爾還是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星半點,令她全身充滿戾氣。
昨夜她昏迷的時候,嘴裏也曾叫過一個名字,是:宣離。
蕭韶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掩住眸中情緒。她與宣離有什麽過節,昨夜的蔣阮神志不清的時候叫起這個名字,語氣分明是悲憤而怆然。他令探子去查,卻也并沒有查到宣離同蔣阮有什麽過節。
沉默半晌,蕭韶道:“你打算如何?”
“宣遊已經死了,郎中府和蔣俪也會自食惡果,陳貴妃費了這麽多力氣來擺這盤戲,怎麽能讓她草草收場?”蔣阮眼神劃過一絲暗芒。蕭韶看在眼底,道:“若有事,我總會幫你的。”
“多謝。”蔣阮謝過蕭韶,想着蕭韶這一招卻是高,宣遊一死也算是将所有痕迹都抹平了,蔣俪和郎中府眼下瞧着是保住了一條命,可此事越是往後發展,牽連的越多,郎中府便會越是水深火熱。她不會同情蔣俪和左江,這兩人想要害她,便是死了都算輕的。唯一沒有遭到懲罰的是陳貴妃,陳貴妃如此有閑心操心她的事情,她又怎麽會讓陳貴妃失望?
蔣阮心中冷笑,她好像許久都沒有見到聖僧慧覺了,不過,現在應當是國師大人。
……
将軍府裏,趙光在書房内踱來踱去,牆上的佩劍一會兒被取下來,一會兒又重新挂上去。趙元風涼涼道:“爹,你再這麽走下去,我就該暈了。”
“你懂個屁!”趙光正嫌火氣沒處發,趙元風這是撞在槍口上了,登時暴跳如雷:“你外甥被人下了媚藥,老子還不能走幾步了?!”
趙元平看不過眼,道:“爹你急什麽,這人不是都被蕭王爺收拾幹淨了嘛,阮丫頭一個手指頭都沒傷着,好好地待在你錦英王府,你沖三弟發什麽火。”
前幾日蕭韶讓人給将軍府遞信,送信的人便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氣的趙光差點就提劍出去砍了郎中府和那個色鬼皇子。隻是來人說讓趙光稍安勿躁,一切有蕭韶安排。結果第二天郎中府就出了醜聞,三皇子府上就被人滅了門。
用腳趾頭也能想到這是蕭韶幹的好事,不過趙光還是很不高興:“老子的家事,憑什麽要他一個外人插手,再說了,阮丫頭一個未出閣的女兒,送到錦英王府是個什麽事?元甲,你去把你外甥給我接回來!”
趙家老大趙元甲莫名其妙就被趙光點了名,無奈道:“爹,現在去接阮兒回來不是給人可趁之機麽?蕭王爺既然幫了阮兒,也不會害她的。”
這幾日将軍府外總有幾雙陌生的眼睛盯着,家丁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想着必然是眼線,很可能就是沖着蔣阮來的。如今外頭都宣稱蔣阮是在将軍府,這個時候若是漏了什麽行蹤,隻會對蔣阮和整個将軍府不利。趙光心中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心中不滿又是另一回事。本來嘛,蔣阮是他趙家的孫女,報仇的事情卻讓蕭韶一個外人做了。而且那一日來送信的人态度,想起來就令趙光覺得憋氣,好似錦英王府才是蔣阮的家,他們将軍府才是壞人一般。
趙光倔脾氣一上來,看蕭韶橫豎都不對眼,雖然感激蕭韶關鍵時候救了蔣阮,卻還是意難平。朝趙元甲怒道:“你知道什麽?那蕭家小子誰知道是不是看上阮丫頭,對她有什麽不軌的心思?阮丫頭年紀小,被騙了怎麽辦?”
當初趙眉可不就是識人不清,才會平白誤了自己一輩子,還搭上了一雙兒女,這事是趙光心中永遠的痛。
趙元平嗤的一笑笑出聲來,道:“爹,蕭韶對阮丫頭生出别樣的心思?這話可别說出去。再說了,阮丫頭能被人騙?她不騙别人就好了。”
全大錦朝的人都知道蕭韶生性冷清不近女色,蔣阮就算長得再國色天香在蕭韶眼裏也不過是個路人。而且蔣阮那性子,表面溫和實則孤冷狠辣,趙元平随了趙家人,看女人的眼光也是一樣,覺得女子就當如趙眉一般,熱情單純就好,蔣阮雖然是他外甥女,可這樣的性子,男子會是不喜。
當然,許多年後,事實證明趙元平這個趙家最聰明的軍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過眼下,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不過趙光是個極護短的人,一聽趙元平的話就怒了,重重拍了桌子一下,梗着脖子道:“你他娘的還是不是趙家人?阮丫頭怎麽了?阮丫頭長得好,蕭家小子那是沒遇到阮丫頭這般好的人,你給我滾一邊兒去。”
趙元風終于聽得不耐煩,起身站起來道:“爹,現在不是跟大哥二哥吵架的時候,蕭王爺的事情改日再說,阮丫頭受了這麽大委屈,咱們不是應該做點什麽麽?”
“能做什麽?”趙光一提就來氣:“都讓蕭家小子做完了!”
“不是還差了個陳貴妃麽?”趙元風提醒道。
趙光皺眉:“後宮婦人,如何插手?”他雖氣恨難平,可陳妃身在後宮,他是臣子,根本沒有機會做什麽,此事又不能聲張出來。怎麽都想不出法子。
趙元平打了個響指:“陳妃不能動,陳大人不是還在麽?”他笑了笑:“我看陳貴妃這樣肆無忌憚,也是陳大人如今活的太狂妄的緣故。”
趙光沉吟片刻,點頭道:“沒錯,那個老匹夫,老子早就想收拾他了。正好,這次就給他點顔色看看,不然還直說将軍府是好欺負的。你們三個給老子坐好了,此事事關重大……。”
……
堂堂一國皇子說沒就沒了,即便是個廢物皇子,也在朝中掀起了不少風浪。皇帝從來不喜這個兒子,倒是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傷心。懿德太後卻是鮮見的有些傷神,卻又不像是爲了此事揪心。
蔣阮在錦英王府呆了幾日,待風頭過後并未回蔣府,蕭韶派了兩人将她送進宮去。蕭韶的手下并非普通人,如此一來也更有把握些。
回到宮中依舊去給懿德太後請安,蔣阮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卻見懿德太後憔悴了許多,見到蔣阮,懿德太後似是想起了什麽,問道:“哀家聽聞你三妹大婚之夜出了這等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蔣阮搖頭:“三妹不說,具體的我也不知。”
太後搖頭歎息了一聲,她自是知道蔣阮與蔣家人關系并不怎麽好。當初在皇家宗廟時,蔣權連個像樣的家書都未曾捎來一份。蔣阮對蔣家的态度她也看在眼裏,不熱絡,如今冷眼旁觀也是自然。
“那個左江,哀家看也非是什麽好人,簡直亂了綱常,日後百姓上行下效,這天下還不亂了套。”顯然此事在懿德太後眼中十分嚴重,懿德太後這些年雖然撒手不管朝政,早些年養成的獨到眼光仍在,左江已經觸犯了懿德太後的底線。對于天下大事,蔣阮不會在懿德太後面前說道。懿德太後說了一陣,似乎也乏了,便先行小憩。
蔣阮随楊姑姑走到外頭,蔣阮問:“姑姑可知,皇祖母爲何心情不虞?”
懿德太後瞧着似乎十分低落,難得顯出幾分蒼老憔悴之态,蔣阮倒不認爲懿德太後是在爲宣遊的死惋惜。事實上,懿德太後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早年間對宣遊已經十分厭惡。早早的放宣遊出宮開府就是她下的懿旨。
楊姑姑笑道:“郡主,許是太後娘娘最近有些疲憊,瞧着才萎頓了些。過些日子便好了。”
這話說的敷衍,蔣阮便回以微微一笑:“是嗎?那就勞煩楊姑姑照顧皇祖母了。”
“婢子當不起郡主這麽說。”楊姑姑是懿德太後身邊的老人,對蔣阮也是十分欣賞的。當初蔣阮舍身救下太後卻從不拿此說事,相處下來也懂得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宮中最适合生存的便是如她一樣的聰明人。楊姑姑看向蔣阮的眼中便有幾分贊歎。
蔣阮微微垂眸,果然,懿德太後也是有些秘密的,如今她還不到和懿德太後分享秘密的親密程度。不過這世上别人的秘密她也不感興趣,懿德太後不說,她也不會多問。今日她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楊姑姑,這幾日府裏出了許多事情,我心裏很是不安,聽聞宮中的佛堂可以清心靜氣,我想要去聽一聽經。”
自從幾年前國師進宮之後,皇帝爲了方便,便在宮中蓋起了一座佛堂。平日裏宮中女眷有誠心向佛的,也時常去聽一聽佛經,皇帝也樂見其成。
楊姑姑也是知道蔣俪大婚那日的事情的,心中很是唏噓。弘安郡主進退适宜又聰明沉穩,可惜卻是生在了蔣家。同是一府的姐妹,怎生差别這樣的大。如此想着,她便笑道:“郡主是說小佛堂吧?在南苑的盡頭,奴婢帶郡主過去便是。”
蔣阮微笑:“多謝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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