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奇道:“姑娘,那王美人瞧着也是個和善可親的,姑娘昨日怎麽那樣冷淡?”
“不過是有所求罷了,招惹了,日後怕有麻煩。”蔣阮道。
露珠便吐了吐舌頭,不再吭聲了。事實上,蔣阮記得清楚,這個王美人上一世是貫會踩低捧高的,與她表面上也做親熱姐妹,背着她卻又與夏嬌嬌混在一堆。不隻王美人,這宮中皇帝三宮六院,又有哪個是單純的?若真是單純的,不過也是早就成爲黃土一抔。
一邊坐着吃茶,卻是懿德太後走了進來,瞧見蔣阮,道:“你父親送來了帖子,哀家問過,原是你三妹要出嫁了。”
蔣俪要出嫁?蔣阮低頭沉吟一下,倒是明白了過來,在宮中日子太過惬意,竟是忘記了蔣俪要出嫁的事情。
懿德太後見蔣阮思索,便道:“蔣三出嫁,你自是要回去的。哀家這些日子已留了你許久,蔣權怕也是明白過來。今日哀家就讓人送你回去,想來蔣權也能安分一些日子。”
懿德太後權勢如此大,自然早已将蔣權同蔣阮的關系打聽的一清二楚,蔣阮不說,她也有心爲蔣阮撐腰。如今蔣俪要出嫁,蔣阮身爲姐姐必須回去,蔣權如今怕也不敢說些什麽。
蔣阮想了想,便笑道:“多謝皇祖母。”
懿德太後看着蔣阮沒說話,同蔣阮相處的三年,她看的清楚,蔣阮爲人通透,性情溫和,做事妥當,心智也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可是不知爲何,總覺得她心底有一塊不能觸碰的地方。懿德太後知道蔣阮生母早逝,這又和她早年間失去女兒的心情剛好互補了,想着若是元容公主不死,生下孩子的話,如今怕也是有蔣阮這般大的年紀。是以面對蔣阮時,懿德太後常常有一份難得的溫情。
出宮回府的時候,是太後身邊的楊姑姑一路陪同的。楊姑姑是宮中女官,便是蔣權也要給三分臉面的,蔣阮這般高調回府,竟也無人敢說什麽。蔣府下人隻是私下裏悄悄議論,如今的大小姐真是越發有前途了。
紅纓來找過蔣阮兩次,隻是卻并不如傳聞中過的那般好,原是蔣權雖然寵愛紅纓,可紅纓的出身太低,如今有懷了身子,掌家之權落在二姨娘手中。二姨娘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處處給紅纓小鞋穿。長此以往,蔣府後宅便成了兩個女人的戰場,紅纓也沒有讨得了什麽好處。
紅纓與蔣阮說了許久,蔣阮也沒有什麽表示,紅纓心中有血不悅,到底沒說什麽,隻又笑着離開了。待紅纓走後,連翹道:“五姨娘難不成是想咱們姑娘做靠山?”
“做什麽靠山?”白芷皺了皺眉:“姑娘還是别攙和到這些事中好。”
轉眼便到了蔣俪出嫁那一日。
二姨娘身爲吏部尚書的庶女,嫁的蔣權做妾,也算拉攏兩家關系。吏部尚書算京中官家,蔣俪的親事被二姨娘親自操持,竟也紅紅火火,那嫁妝足足有五十五台,作爲一個庶女來說,已然十分豐厚,比得上小戶人家的嫡女了。
二姨娘也真心疼愛蔣俪,左郎中送來的聘禮,大部分一并給了蔣俪帶在身上。蔣俪這下可算是揚眉吐氣了,若是有個尾巴,非得翹到天上不可。
因着這一日蔣俪是新娘,得穿嫁妝,蔣阮倒不好穿大紅的衣裳。最後便隻挑了一件淺粉的,由白芷爲她梳了頭,便去瞧蔣俪。
蔣俪被喜娘方絞過面,痛的直皺眉,瞧見蔣阮進來時,卻忍不住挺直了脊梁,面上閃過一絲得意。
蔣阮令天竺将添妝遞給蔣俪的丫鬟,丫鬟給蔣俪呈上來,蔣俪打開來看,裏頭是一隻金鑲珍珠手鏈。那珍珠個個又大又圓,散發着淡淡的光澤,隻覺得是少有的佳品。蔣俪面上登時劃過一絲喜意,然而極快的收斂下去。狀若無意的道:“大姐姐這手鏈可真不錯,倒是比二姐姐的瞧着更好看。”
蔣素素站在一邊,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忿。她今日送給蔣俪的添妝是一隻琉璃翠镯子,那镯子也是少有的佳品,隻是同蔣阮的比起來卻又差了不止一星半點。然而這已經是她能拿得出成色不錯的東西了,自從夏研失勢後,但凡她出門,必是被人指指點點,蔣素素一怒之下索性不再出院子。然而蔣權也不再如過去那般時時送來一些珍貴的舶來品首飾,梳妝匣中的首飾已經許久沒有換過,如今再看蔣阮渾身上下帶着的盡管簡單,一看卻知不是凡品,登時心中就罵了起來。一罵蔣俪不識擡舉,一個庶女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搶了别人的親事。二罵蔣阮一介山野孤女,如今攀上了太後這根高枝就以爲飛上枝頭做鳳凰。
三姐妹雖爲名義上的姐妹,事實上誰也不怎麽熟稔,蔣阮微笑道:“恭喜三妹。”
蔣俪自是得意非凡,自小以來,她在府中嫉妒的就是蔣阮和蔣素素,蔣素素便罷了,因爲有蔣權和蔣超護着。如今夏研失勢,蔣俪看笑話還來不及,如今心中最看不順眼的,可不就是蔣阮。說來蔣阮自己攤上一個沒本事的娘,偏偏還占着嫡女的位子,如今還不知是走了哪門子運道,混了個郡主。每當想起此事,蔣俪就十分嫉妒。當上郎中夫人,官家太太,本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可因爲蔣阮,蔣俪卻覺得自己仍是矮她一截。
“大姐姐客氣了。”蔣俪笑道。
天竺有些鄙夷,這個蔣二小姐無非就是個沒腦子的,什麽事情都寫在臉上了,實在是令人全無好感。正在此時,蔣丹走了進來,去外頭拿東西的二姨娘回來一看到蔣丹,立刻警惕起來,擋在蔣俪面前。
“丹娘還未祝三姐姐新婚之喜。”蔣丹讓丫鬟送上添妝,笑道:“恭喜三姐姐。”
蔣俪瞧見蔣丹便是皺了皺眉,她自是知道這門親事究竟是怎麽得來的,如今看見蔣丹,仿佛在提醒她什麽。冷笑一聲,命令丫鬟将盒子打開,啧啧了兩聲,便伸手從盒子裏挑出一條九彎素紋平銀镯子來,搖頭道:“四妹。不是我說你,你這添妝委實也寒酸了些,咱們雖然身爲庶女,可也是官家的庶女,這等小玩意兒,貧民也不屑于用呀。”
平心而論,那镯子的确不出彩,卻也沒有蔣俪說的那般糟糕。于蔣丹來說,應當是她梳妝匣子中比較好的東西了。蔣丹這番話說的刻薄又惡毒,偏生她自己毫無察覺,二姨娘也跟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蔣丹微微低下頭,有些發抖的瑟縮了一下肩膀,看着好不可憐。
若是從前,蔣素素爲了維持仙女形象總會說上幾句,若是換了上一世的蔣阮,也必是要站在蔣丹這一邊。可是如今情勢非昨日,竟無一人說話,蔣阮微笑道:“三妹好好梳妝打扮,我先出去了,今日可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蔣俪得意的一笑:“承大姐姐吉言,我自然會是的。”
蔣阮便帶着天竺徑自出去了。
到了外廳,果然是一片熱鬧和氣賓主盡歡的模樣。紅纓挺着一個大肚子在外周旋迎客,連許久不曾露面的大姨娘也因爲人手不夠而出來幫忙。客人們嘴裏說着客套的話,眼神卻難掩譏嘲。
蔣權如今是京城中最大的笑話,賓客們前來捧場,背地裏又不知怎麽議論。正牌夫人給老爺戴了綠帽子卻不能休妻,姨娘出來迎接客人,大錦朝的官家裏想來還是頭一遭。
蔣阮的目光輕輕掃過衆人,卻停在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一身绫羅綢緞也掩飾不了纨绔之氣,雙眼發着精光在賓客席中的女眷中遊走,又似乎在搜尋什麽獵物一般。
蔣阮豁然轉身,聲音有點發冷:“天竺。”
“是。”天竺敏感的察覺到蔣阮情緒不對,問道:“主子?”
“你殺人的功夫如何?”她問。
“雖不敢自誇,十人内足矣。”天竺答道。
“今日警惕些。”蔣阮垂下眸,宣信也到了?很好,她想知道,是誰将宣信請來的。蔣素素?二姨娘?還是蔣俪?
……
婚禮是在左郎中府上進行。蔣俪沒有兄弟,是蔣超将她背上了花轎,一路喜氣洋洋,京中人人駐足,這場親事也算辦的盛大。
拜過堂後,左郎中在外敬酒,蔣俪被送入洞房。鬧過洞房,便是該敬酒的時候,蔣俪蓋頭未揭,聲音卻是頭一次變得溫柔而軟綿,敬過二姨娘和蔣權生父生母後,便是敬兄弟姐妹。蔣俪嬌滴滴端起托盤上的酒杯:“這一杯酒敬我的大姐姐,如今出嫁從夫,我與大姐姐同是蔣府女兒,從前卻聚少離多,實在頗感遺憾,今日一杯酒,全了我們的姐妹情。”
說罷便将酒杯送到蔣阮面前。
蔣阮瞧着她,微微一笑,并不接她遞來的酒。
蔣權的臉色變了變,強忍着心中怒意,蔣阮連自己庶妹的酒也不接,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蔣俪蒙着蓋頭,看不見外面,隻感到自己遞出去的酒遲遲未有人接,不由得心中有些焦急。正要說話,便聽得另一個有些油膩的男聲道:“弘安郡主怎麽不接自己親妹子的酒?可是不願?”
那聲音如此纨绔,含着眸中暧昧不明的意味。衆人都朝蔣阮看去,蔣阮一身淺粉的雲雁細錦衣,今日爲了與新嫁娘區分開來,便也未曾如平日一般明豔的梳妝,瞧着便是溫柔了許多。此刻微微笑着,肌膚勝雪,隻讓人覺得美貌又婉麗。
見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蔣阮身上,蔣素素捏緊了拳頭。蔣阮微微一笑,伸手接過蔣俪的酒杯。大錦朝的婚宴上便是有這麽個規矩,新嫁娘的敬酒都是要接的,否則就是對主人家的不尊敬。唯有将敬酒喝的一滴不剩,才是祝福主人家。是以許多滴酒不沾的人在婚宴上也無法拒絕新娘子的敬酒。
尤其是還是庶妹的敬酒,若是不接,難免有人說道她自持着郡主的身份在府裏欺辱庶妹。
蔣阮似笑非笑道:“二妹這番話真是讓本郡主感動萬分。”
蔣俪的手微微抖了抖,蔣丹看在眼底,低下頭隻做不知,人群中有一雙目光卻是散發着欣喜地光。
蔣阮接過那杯子,以袖掩面,将杯中酒喝的一幹二淨,展示給衆人看。罷了,才靠近蔣俪,低聲道:“二妹,衆人作證,我可是喝的一滴不剩。”
蔣俪也忙将酒全部喝光,聲音又嬌又甜:“大姐姐果然疼愛妹妹。”
“好!弘安郡主果真海量!”方才那個油膩膩的聲音又出現了,宣信從鬧喜的人後面走了出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蔣阮:“弘安郡主,巾帼英雄。”一雙色眯眯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蔣阮,目光令人作嘔。
宣信今日可是高興壞了,他垂涎這美人已多時,不想卻上天都來幫他,給了他今日可趁之機。他的目光落在托盤上光着的兩隻酒杯上,又落在蔣阮身上。那衣裳下包裹的皮膚定是如看上去一般可口,想着那美妙的身體躺在自己身下,宣信不僅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看着蔣阮的眼神越發肆無忌憚。
蔣阮隻看一眼這人便知他心中那些龌龊的勾當,心裏冷冷一笑,道:“我有些暈,出去透透氣。”便轉身出了新房。
蔣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托盤中的酒杯,突然揚唇一笑,眼中閃爍着某種意味不明的目光。蔣素素被晾在原地,隻她向來會作勢,幾句話間又吸引的衆人的目光朝她身上看去。
蔣阮出了新房,徑自往外走,左郎中府上說大也實在是很大了,況且前世今生她都未曾來過此地,喉頭卻有些發緊。方才那杯酒不經意間她已經命天竺将同蔣俪的掉了個個,不想還是中了招,隻沾染了一點在唇上,此刻卻已經是感到有些無力。
想來想去,便隻有一個解釋了,那托盤上的兩杯酒都是被下了藥,便是她掉了個個,結局還是一樣。做了這樣的兩手準備,除了宣信還會有誰?而與宣信合謀的,想來就是蔣俪不假。蔣俪此人生的蠢笨無知,又自作聰明,以爲全世界的人都與她一般是傻子,今日這事,做的實在不地道,不過也是被宣信利用了,不過宣信真的是色膽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這般膽大!
不過今日之事還是有蹊跷,她不敢在新房久呆,因爲腦袋已經開始有些發暈,可是這碩大的郎中府,怎麽一個下人也沒有。方才的酒席賓客竟如一瞬間散盡一般,什麽都找不到。
郎中府也參與了此事?爲什麽?蔣阮越走越快,敏感的感覺到身後有什麽不同,天竺警惕的跟在她身後,做殺手的總是比别人敏感些。天竺道:“主子,前面有人。”她頓了頓,神色是少見的嚴肅:“咱們被埋伏了。”
蔣阮冷笑,在一個郎中府裏做埋伏,還是沖着她來的。左郎中有必要爲了一個色鬼皇子搭上自己的官途麽?要知道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情,她名聲盡毀是一件事,可太後必然大怒,其中有關的人也脫不了幹系,可今日之事看來,郎中府也未必沒有參與。
天竺猛地扯開自己的腰帶,腰帶下竟是一把銀色軟劍,與此同時,前後左右同時竄出侍衛模樣的人。這些侍衛看着很是奇怪,并不像是左郎中府上的侍衛。
領頭人說:“殺了這個丫鬟,别傷了郡主。”話音未落,天竺已經高高躍起,她身子輕盈的很,一瞬間隻看到空中一道銀色流光,最靠近天竺面前的一個人身子一側,脖子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砰的一下倒了下去。
那幾個侍衛都是一呆,原以爲隻是有些拳腳功夫的丫鬟,不想出手就是如此兇殘。一來就折損了他們一個兄弟,這些人自然不知道天竺是殺手出身,登時眼中浮現出一絲兇厲,不再多說,朝天竺一擁而上。
到了此刻,蔣阮被天竺擋在身前,卻又不能自己逃跑,隻因爲藥力太過霸道。她微微皺眉,不對,有什麽一定被她忽略了。今日這場婚宴分明就是爲她設的局,宣信爲何會如此大膽,他又用什麽收買了左郎中這樣的權臣。
這滿座賓客,真的隻是宣信能指揮的?
一名侍衛見其他人都在纏鬥天竺的時候,悄悄朝蔣阮靠近,待躍到蔣阮面前,低聲道:“郡主,得罪了。”說罷就來抓蔣阮的手臂。
蔣阮躲也未躲,表情出奇平靜,她看着那侍衛,問:“你是陳貴妃的人?”
那侍衛身子一僵,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秒,身子緩緩向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