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中的兩人回頭,柳敏見了蕭韶雖然驚訝,手卻也沒松開。蕭韶見狀,眸光一冷,大步上前攥住柳敏的手,将他的手從蔣阮胳膊上扯下來。
蕭韶是練武之人,柳敏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登時便覺得被蕭韶攥過的地方一陣鑽心的疼痛,臉色有些發白。
“你怎麽樣?”蕭韶轉過頭,這句話卻是對蔣阮說的。
蔣阮搖頭:“沒事。”
“蕭王爺,我與郡主正在說話!”柳敏有些氣憤,出聲提醒。或許是蕭韶在朝廷中“亂臣賊子”之名太過明顯,身爲直臣的柳敏直覺對蕭韶有些不喜。如今看蔣阮與蕭韶神情熟絡,更是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她怎生和亂臣賊子攪在一起?
蕭韶也在打量柳敏,這個皇帝面前的新貴,自三年前一舉成爲狀元郎,在朝中步步高升,終于官拜一品,便是朝中的老臣,如今看見柳敏也有幾分忌憚。蕭韶自然也知道三年前蔣阮曾與柳敏通過書信,上頭殿試的題目曆曆在目。且不說蔣阮爲何會知道殿試題目,單就是幫助柳敏的理由,錦衣衛查的焦頭爛額也查不出來。
不過自從柳敏奪魁之後,蔣阮便再也沒有與他有過什麽幹系。如今兩人在禦花園中拉扯,柳敏看蔣阮的目光充滿狂熱與激動,哪裏還有平日裏心無外物的書呆子模樣。蕭韶微微皺眉,淡聲道:“現在說完了。”
那眼中的冷意讓柳敏心中有些發寒。
露珠看了看柳敏,又看了看蕭韶,眨了眨眼睛,心想她們家姑娘原是這般搶手的,蕭王爺和柳太傅說起來都是不錯的姑爺人選,若定是要選一個,露珠想,還是蕭王爺好些,因爲蕭王爺更好看,更威風啊。柳太傅好是好,就是是讀書人,不是有句話麽,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當然,蕭王爺也不是屠狗輩,那可是大錦朝最尊貴的小王爺。
蔣阮眼下倒是不想與柳敏有什麽牽扯,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見了,難免有拿來做文章的地方。如今柳敏已經知道當初那個人是她,日後有什麽事,以這位太傅的品性,想來也不會袖手旁觀的。思及此,蔣阮便對柳敏笑道:“太傅今日若沒什麽事,我還有些事情想與蕭王爺商量。”
這樣熟絡的語氣,蕭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柳敏臉色卻是青了些。隻他畢竟是個孤高的臣子,從來都不屑于與人糾纏,心中雖有些不虞,倒也給了蔣阮一些尊重。隻是深深看了一眼蔣阮,拱了拱手道:“郡主,後會有期。”
說吧便對蕭韶點了點頭,徑自離開了。
他倒是不曾向蕭韶行上下之禮,而是同僚之禮,想來柳敏心中便笃定蕭韶是亂臣賊子,也是十分瞧不上眼才是。
蕭韶冷冷注視着柳敏遠去,蔣阮擡頭看着他:“你怎麽來了?”
蕭韶這才收回目光,道:“聽說你遇到宣信?”
想來也是天竺給蕭韶的“小報告”,蔣阮也沒想瞞他,便點頭道:“是。”
蕭韶挑了挑眉,宣信是什麽人,便是宮中有些姿色的都要被他垂涎一番,蔣阮生的也算不錯,宣信又怎麽會放過。
蔣阮自是不知道自己絕色容顔在蕭韶眼中僅僅隻落得一個“也算不錯”之名。若是知道的,也必是會嗤笑一聲,蕭韶自己長得妖孽絕美,凡人的容色在他眼裏自是不值一提。
蕭韶問:“你如今可有什麽打算?”
“什麽打算?”蔣阮愕然的看着他。
“你已及笄,又是太後請封郡主,蔣信之功勳卓絕,宮中人對你虎視眈眈,你的親事少不得被人做文章。”蕭韶提醒道。
卻是如此,蔣阮此番回京,各種各樣的人見了不少,如今她倒成香饽饽了。
“蕭王爺莫非以爲我真會動心?”蔣阮道:“如你所言,那些人我躲還來不及,我沒想過成親。”成親,和一個陌生人共度一生?這一世,她不知自己還沒有那個信心,怕是如上一世般最後落得個凄慘結局。
蕭韶注意到蔣阮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心中微微一頓,突然有種沖動問出口:“那你看我如何?”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蕭韶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做事沉穩冷靜,平日裏性子又清冷淡漠,唯有感情上一片空白。自然不知道自己心中對蔣阮那點奇怪的心思,便如鄰家少年一般有些發愣的站在原地。
蔣阮見蕭韶出神,問:“你怎麽了?”
蕭韶回過神來,搖頭道:“無事。”看向她的臉:“傷藥可用了?”
自從見到太後後,蔣阮便開始用蕭韶給的藥膏來,那藥膏的确是少有的靈丹妙藥,用了之後便覺得清清涼涼的,一個疤痕也瞧不見。隻是懿德太後在前,每日用的也不多,不過即便這樣,如今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了。
“用了。是好藥。”蔣阮笑了笑。
蕭韶抿了抿唇:“以後再送你一些。”那傷藥是他師父八歧先生親自所配,千金難求,卻是用來給蔣阮治臉上的巴掌印,八歧先生若是知道,定是要罵他不孝和暴殄天物。
蔣阮覺得氣氛有些怪異,不由得擡頭去看蕭韶,正巧蕭韶正低頭看她。她個子其實已經算高的了,可是仍舊隻到蕭韶胸口處,這樣看來,卻是将她顯得嬌小可愛。蕭韶漆黑的雙眸星光點點,似乎含着某種異樣的情緒,蔣阮隻看了一眼便别開目光,心竟是有些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來。
她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死妖孽。卻不想方才有些不自在的動作落在蕭韶眼中,蕭韶唇角微微勾了勾。
露珠遠遠的跟在兩人後面,心中焦急的不行,蕭王爺是個悶葫蘆,自家姑娘表面溫柔性子卻孤冷,若想走在一起,不知道還有磨蹭多久的時間。如她這樣伶俐可愛的貼身婢子,自然要想方設法的令姑娘幸福,露珠暗暗握拳,心中下了一個決定,過些日子一定要尋個機會,誰說冰人才能做媒,她這般聰明的婢子,也可以。
……。
蔣權在稱病不上朝幾日後,終于重新出了蔣府大門。
就不說上朝的時候同僚看他譏笑的目光了,便是下朝之後,還有人遠遠在背後戳他脊梁骨。蔣權一身自诩清流世家,公正清廉,如今卻是自打了臉面,何曾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一路上隻是不停地催着車夫趕快回府。
馬車咕噜噜的行駛,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停了下來,蔣權還以爲是到了府上,心中納悶何以今日回府的路程這樣短,一掀開車簾便愣住了。并非自己熟悉的府邸,而是一處荒蕪的郊外。
“車夫,車夫!”蔣權氣急敗壞的大叫:“這是什麽地方!”
可喊了半天也未有人來回答他,蔣權心中一涼,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他跳下馬車,赫然發現坐在馬上的不是平日那個車夫,而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蔣權強自壓抑住心中的恐懼,厲聲喝問:“你是誰?”
那男子卻是哂笑一聲,拍了拍掌,隻聽空氣中有風聲傳來,面前赫然出現一人,卻是一名女子。
這兩人都生的一副陌生臉孔,蔣權打量了一下周圍,此處荒無人煙,便是呼救也無人聽到。他冷靜下來,道:“二位想要做什麽?若是求财,咱們可以好好商量。”
“蔣尚書真是好大的口氣,”那女子咯咯咯笑道:“不過我們不求财。”
不求财,那就是求命了,蔣權額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麽人。隻得做出一副冷靜的模樣道:“有話好好說……。你們謀殺朝廷命官,這是大罪……”
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一絲嘲諷,就這麽個玩意兒,一不中看二不中用的人渣打了少夫人?難怪少主要如此生氣了。那男子面上浮起一個笑容,蔣權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覺得雙腿一軟,一顆小石子打入他的膝蓋,整個人一下子歪倒下去。
“啧,骨頭真軟。”錦二很是嫌棄,看向身邊女子:“該你上了。”
錦三摩拳擦掌,慢慢走近蔣權。但凡女子總是比男子要心軟些,蔣權見狀,忙求饒道:“姑娘,姑娘饒命,在下可以給你們銀子。是誰要你們來殺我的?”
“蔣尚書急什麽?我又不是來要你命的。”錦三笑的風情萬種:“不過是看你有些不順眼,前些日子聽說蔣尚書爲了給你戴綠帽子的夫人重打了蔣府嫡女,我們這些江湖人士最是嫉惡如仇,很是爲那個小姑娘鳴不平哪。”看蔣權還未反應過來,錦三臉色一變:“便讓我們來爲她讨個公道吧!”
“啪啪啪啪啪”一連十幾聲清脆的巴掌聲在荒野處響起,着實的令人耳中一凜。打完後,錦三吹了吹手:“怪疼的。”
錦衣衛調教出來的人怎麽可以被小看,錦三雖是個弱女子,下手可比蔣權那一日重多了,每一下都是十打十的狠力氣,直打的蔣權眼冒金星,轉眼便成了個豬頭。許是錦三下手太重了些,指甲劃過蔣權臉上,便顯出了指甲印來。
錦三咯咯咯的笑起來:“手誤。”
蔣權心中嘔的吐血,好端端的,也能遭到這麽一場災禍!說來說去,又是蔣阮,這個蔣阮便是天生生下來克他的!如今他落到眼下這個地步,全是拜蔣阮所賜!這哪裏是女兒,分明是仇家,讨債鬼!
蔣權自己将蔣阮視爲眼中釘,卻不想自己曾經對蔣阮做過的事情又何曾像是一個父親能做出來的。世上便是有這樣一種人,全然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隻覺得處處都是别人欠了他。
錦二和錦三替蔣阮出國氣後,再也看也不想看蔣權一眼。便将蔣阮抛在這荒野之中施施然離去了。蔣權要想尋回蔣府,還得再大費一番力氣。
兩人邊走邊聊,錦三道:“少主讓咱們以牙還牙,這樣還的怎麽樣?”
“不錯,還附贈了許多。”錦二道:“咱們這麽賣力,日後肯定能在少夫人面前博個臉面。”
……
這一日,最後蔣權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頂着十幾個巴掌印自己駕車回到蔣府的。京城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見這個以清流著稱的蔣尚書狼狽的模樣,有些人猜測難不成是被花樓姑娘打了,瞧那臉上的巴掌印可不像是男子的巴掌,上頭還有女人指甲劃過的痕迹。
一時之間京城所有的說書樓又開始熱鬧起來,蔣權這件事情被說書人編成故事整日在酒樓裏說道,觀衆還很是不少。精彩紛呈,趣味橫生,一時間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此事。
可憐蔣權方裝病結束第一天上朝就弄成這樣,這一回倒是真的卧病在床,向皇帝遞了折子。他自覺老臉無光,心中将蔣阮罵了個遍的同時又開始懷疑起來,說是江湖中人怕是有些勉強,到底是誰會爲蔣阮撐腰?難不成是太後?或者是将軍府的人。然而無論是太後還是将軍府的趙光都是蔣權招惹不起的。是以他隻得暫時咽下這口氣,隻将此事暗暗記在心頭。
卻說蔣阮在太後身邊呆着,有一日露珠聽宮裏的小太監們在談論此事,打聽了一番後茶都沒顧得上喝一口就将這個消息告訴了蔣阮。露珠自然是解氣的,當初她們這些貼身婢子可都是爲蔣阮鳴不平,蔣阮微微思索一下,懿德太後雖然有些爲她出頭,卻不會用如此自降身份的手段。瞧着像是将軍府的手筆,可是女子的指甲印?蔣阮搖頭,腦中便想起一個人來。
若是蕭韶的話,倒有些說得通了。錦衣衛做事從來都是随心所欲,某些時候并不在乎什麽手段。并且這種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感覺,倒是像有心要爲她出氣。
不得不說,蕭韶這一手,倒是解氣得很。她微微笑起來。
錦英王府,錦一來同蕭韶報告蔣權的事情,蕭韶正在書桌前看信,南疆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件,蕭韶頭也不擡,淡淡道:“做得好,去領賞吧。”
“主子,要不要跟郡主那邊通個氣兒,不然郡主也不知道這事是您做的。”錦一爲主子鳴不平,這追妻之路怎麽能如此将到手功勞拱手于人呢,雖然錦衣衛們平日裏并不在乎功勳。可是要獲得美人芳心,自然是不遺餘力的殷勤示好啦。
“不必。”蕭韶目光還是隻盯着書信,他做這事隻是讓蔣權受到懲罰罷了,至于要怎麽處置蔣權,最後還是得蔣阮自己決定。舉手之勞,他也沒打算讓蔣阮知道,當然,蔣阮也未必猜不出來。
錦一心中腹诽,就主子你這麽悶,小心有天少夫人被人拐走了都沒處哭。
……
宮中思夢殿裏,陳貴妃正在飲酒。
海上運來從波斯進貢的葡萄酒,盛在晶瑩剔透的羊脂玉杯裏,散發出好看的紫色光澤,仿佛是上好的紫色寶石一般。
陳貴妃醉眼微眯,似乎有些乏了,身子越發柔若無骨,整個人陷在軟榻中,溫柔的如同江南水鄉的一個夢。她唇角微微揚起,聲音動聽,語氣卻含着一種清醒的冷意。
“你說,瞧見了蔣阮和柳敏在禦花園中拉扯。蕭韶還與她解圍?”陳貴妃問道。
宮女低下頭去:“回娘娘的話,正是。”
“啪”的一聲,卻是拿盛着美酒的羊脂玉杯猛地摔碎在地上,上好的玉質四分五裂,散發着光澤依舊美麗,就如此刻陳貴妃臉上破碎的神情。
若說蔣阮和柳敏有什麽瓜葛隻是讓陳貴妃心中詫異之外,聽到蕭韶維護蔣阮的事情,陳貴妃的心卻似被什麽狠狠揪了一下,氣恨不行。
若說這宮中什麽都入不得陳貴妃的眼,除了八皇子宣離之外,蕭韶是一個。陳貴妃早年進宮,那時候的皇帝已經坐擁佳麗三千,她美麗溫柔,嬌花解語一朵,才謀到了如今這個地位。可事實上,她每次靠近皇帝的時候,都有淡淡的惡心。
蕭韶卻不同,他像是每個女子心中一個完美的夢,幹淨,清冷,優雅,高貴。即便蕭韶年紀與宣離相仿,也不妨礙陳貴妃對他那些隐秘而肮髒的心思。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隻記得當初她還是年輕女子的時候,蕭韶是清冷少年。如今她風姿不減當年,蕭韶已經成了令人心動不已的俊美男子。
她以爲若是可以,一輩子瞧見這青年也是不錯的,蕭韶性子冷清,從來都不曾與女子間有什麽牽扯。不想如今得知蕭韶與蔣阮關系匪淺,怎麽能不如晴天霹靂,登時令陳貴妃嫉恨難當。
就仿佛自己少女時候的一個美夢即将離她遠去了。若說從前對蔣阮隻是棋逢對手的挑釁,可是從這一刻起,陳貴妃就下定一個決心,蔣阮此人,若是不除,她誓不爲人!
那張向來溫柔的臉孔此刻緊緊扭曲着,表情令人生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