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蝴蝶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又提着那隻死雞出來。在院子裏的桃樹下挖了個坑,将死雞埋了進去。瞧那駕輕就熟的動作,分明不是第一次做了。
蔣阮方想動一動,一不留神頭上的步搖便纏上了蕭韶胸口的領子。這才發覺兩人挨得極近,蕭韶身上的青竹氣息若有若無的傳來,衣料冰冷卻又異樣的安心。
屋裏的人在蝴蝶出去後,燈就滅了。似乎是做完這一切便可悍然入眠。待院中再無人的聲音之時,蕭韶如方才那般拎着蔣阮,回到了阮居。
屋中連翹和白芷正等着心中七上八下,見兩人安然回來後才松了口氣。連翹和白芷見蕭韶兩人有話要說,便退出去将門掩上,也算是把風。
蕭韶在桌前坐下來,蔣阮伸手給他倒了杯冷茶,問:“方才你看的明白,她……。可是修習的秘術?”
“是。”蕭韶接過茶未喝,目光落在茶杯中漂浮的茶葉沉浮,道:“修習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再過一段時間,雞血也不必用上。”
蔣阮皺了皺眉,蔣素素三年前去的是家廟,怎麽會和南疆秘術扯上關系。她道:“這南疆秘術,究竟是怎麽傳到中原?”
蕭韶挑了挑眉,道:“有人在暗中幫助蔣素素。”
“是幫助還是利用?”蔣阮問。
蕭韶搖頭:“沒找到人之前,一切都是變數。”
蔣阮低下頭去。
蕭韶認真的看了她一眼,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見蔣阮纖細的脖子,許是燈火将人映照的更柔和一些,亦或是今夜她從頭至尾态度都十分溫和,倒是沒有平日裏的疏離。此刻皺着眉頭的模樣,竟讓人覺得那表情似乎不該出現在她臉上,讓人想幫她做點什麽。
于是蕭韶還沒弄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就已經聽到自己冷清的聲音響起:“蔣府已經不安全了,我找個人在身邊保護你。”
蔣阮微微一愣:“不必了。”
“蔣素素受了南疆人的秘術,南疆人不可能就此了了,我猜他們在很近的地方,蔣素素終有一日會派上用場。蔣府如果有南疆人,你的處境會很危險。”蕭韶想了想:“我會送女子過來。”
蔣阮擡頭看着他,面前的青年冷清俊俏,卻處處思慮周到。不可否認,有一個會武功的人在身邊保護的确令人動心。若有一切能利用之物,當物盡其用才是,她想了一想:“多謝。”
蕭韶點點頭:“我先回去了,明日将人送過來。”
蔣阮颔首,蕭韶看了她一眼,下一秒,便從窗戶躍了出去,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中。
将連翹和白芷喚進來,兩個丫鬟俱是有些驚奇:“蕭王爺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方才奴婢們将門看的緊緊地,可沒有人進來。”
蔣阮搖頭,蕭韶倒是将這蔣府摸了個透了,做梁上君子還做得這般優雅的,全大錦恐怕也隻有他一人了。想到明日蕭韶要送來的人,心下倒是有幾分好奇。連翹見時辰不早,忙道:“姑娘先歇息着吧,明日晚些起來。”說罷便将蔣阮扶到床上躺着,将燈吹滅退了出去。
……
因着頭一日睡得太晚,第二日蔣阮足足睡到日山三竿才醒。連翹端水進來伺候她梳洗的時候,一邊欲言又止。蔣阮瞧她模樣,便道:“憋着作甚,有什麽事,說吧。”
連翹眨了眨眼睛:“姑娘,五姨娘有喜了?”
“這麽快?”蔣阮倒是不怎麽驚訝,笑道:“她倒是想的明白。”
“姑娘早就知道五姨娘會這麽快下手?”連翹驚奇道。
“她又不蠢,等的越久,她的風險就越大。”蔣阮淡淡道。
紅纓那個人,最是聰明,将利弊沖突分析的也最是透徹。如今夏研有了身子,就是蔣府裏最大的正主兒,就算蔣權再如何寵愛她,夏研要是拿府上未來嫡出的小少爺來做筏子,到時候紅纓還不是死路一條。瞧上一世紅纓的下場便知道。這一世蔣阮一提點她,紅纓立刻就想通了。若是夏研真的出手,紅纓若是肚裏也有了孩子,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蔣權也不會輕舉妄動。孩子是夏研的通行證,也是紅纓的免死牌。
隻是不知道夏研知道了紅纓懷了身子的消息,又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妍華苑中
夏研忽的摔碎了面前的杯子:“你可看的清楚?她真是有了喜脈?”
站在夏研面前的中年男子一身褐色布衣,手裏提着一個藥箱,道:“在下已經替她把過脈,确實是喜脈無疑。”
“賤人!竟這都懷得上!”夏研勃然大怒。紅纓是在她心腹李嬷嬷眼皮子底下喝過避子藥的,卻不想如今卻突然傳出了有喜的消息。這麽說來,那避子藥定是沒有被紅纓喝了下去。如今再想動手腳也來不及了。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大夫身上,忽然動了動:“大夫,你可知道有什麽方法,能令人不知不覺的小産?”
那大夫常年給大宅院中的夫人小姐看病,自然深谙此道,便小聲道:“有是有,不過……”
“那就勞煩大夫了。”夏研摸了摸頭上的金钗:“事成之後,本夫人必然重金答謝。”
那大夫神色便亮了起來,夏研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陰毒。不過剛懷上,有什麽可樂的,便是宮裏那些貴人,生下的孩子能否平安長大都是個變數,更何況一個還沒落地的種。想要生孩子,一個青樓出身的妾,也要看有沒有那個福氣。
……
府中若說最高興的,莫過于蔣權和蔣老夫人了。隻是如今蔣老夫人日漸衰老,身子大不如從前,清醒的時候極少,說不了一會子話就乏了。蔣權倒是很高興,他雖有四個女兒,兒子卻隻有蔣信之和蔣超。蔣信之他是自來便沒有當做兒子看待的,無論蔣信之官當的多大,在朝中如何如日中天,都不能爲他一手掌控。而蔣超雖說如今在宣離手下辦事,但是當初落第又在百花樓捅下那麽大的簍子,後來和宰相府那事讓他淪爲全京城的笑柄,潛意識裏,蔣權已經對蔣超多有失望。
誰知年過不惑,偏生夏研還懷了身子,這已經讓他十分喜悅,心心念念能給蔣府添個小兒子,誰知紅纓也在這時候懷了身子,這讓他好不驚喜。紅纓雖然是青樓出身,可溫柔懂事,又有夏研沒有的風情和傲骨,若是能生出一個如紅纓那般才華橫溢的兒子,即便是一個庶子,他也會精心看待。夏研端莊,紅纓孤傲。嬌妻美妾在懷,兒女成群,仕途也算得意,人生豈不美哉。
蔣權兀自做着這樣的美夢,殊不知自家美妾方在屋中吞了一副藥劑,丫鬟萍兒問:“姨娘,還要水麽?”
紅纓搖了搖頭。要知道她花了一大筆錢才弄到這副要,煎下去喝掉脈相便有走珠之勢,大夫來了也看不出問題,隻會當它是喜脈。如今已經騙過了府裏的大夫,夏研請來的大夫也沒有查出異樣,想來應當可以安定一陣子。
她慢慢放松下來,目光滑過架子上蔣權令人送來的堆成小山一般高的補品,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
蔣阮正想着要挑個什麽時候去見一見紅纓,便聽到前門的小婢子匆匆跑來對露珠道:“露珠姐姐,外頭來了個姑娘跪在府門前,定是要見大姑娘呢。”
蔣阮走出去問那婢子:“找我的?什麽人?”
婢子搖頭:“不知,瞧着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打扮,長得白白淨淨的。隻說是要來找姑娘報恩,其他的怎麽也不肯說。”
蔣阮想到昨夜蕭韶的話,想了想,道:“好,我去看看。”
才一走到府門口,便看到蔣府門口直直跪着一個年輕姑娘,看打扮約摸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青色布衣,低着頭。蔣府門外已經圍了好大一群看熱鬧的百姓,都想看看這名年輕姑娘到底爲什麽而來。
蔣阮走過去,問:“你找我?”
那年輕姑娘正低頭跪着,冷不防聽見蔣阮的聲音,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果真是瞧着白白淨淨。她道:“天竺來履行當日的誓言,從此伺候姑娘左右。”
蔣阮挑了挑眉,并不接茬,等她繼續說下去。
果然,那年輕姑娘兀自道:“當初天竺父母接被流寇所害,無奈之下想要賣身葬親,卻被惡棍纏上,幸得姑娘出手相助,否則定是被那惡棍拆吃的骨頭都不剩。姑娘當初給了天竺銀子讓天竺安葬父母,卻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姑娘是天竺的恩人,如今總算找到恩人,天竺願永遠伺候姑娘左右。”
聽到這裏,人群中便很是了然了。想來是蔣家嫡出的這位大小姐菩薩心腸,當初救了人不留名便走了,好在受恩的人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這才巴巴的找上門來報恩。
蔣阮瞧着自稱天竺的姑娘,她面上感激與沉痛交加,還真是一幅報恩的模樣,倒是個絕好的戲子。隻是,蔣阮心中有些無言,蕭韶這是什麽意思,爲天竺編了這樣一段身世,難不成是想要順便稱贊她的品格,讓她在百姓中有個好名聲。這倒是無所謂,她聽慣了妖女的名頭,菩薩心腸,如今卻是真正的不适合她。
“你既然要一心一意報恩,想來真要令你回去,你也是不肯的。”蔣阮微微一笑:“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好了。”
這般幹脆利落,圍觀的人群倒是愣住了。那女子也有些不可置信,按照常理,一般的女子不該是說“我救你并非爲了要你報恩,你還是回去吧”雲雲,蔣阮這樣爽快的接受,方才那一番說辭不都白費了麽?
然而這女子隻驚愕了一瞬,随機便恭敬道:“請姑娘賜名。”
“不必,你原來的名字就挺好聽的,就天竺吧。”
天竺颔首:“是,姑娘。”
蔣阮便讓外頭的人散了,帶着這個新讨來的便宜婢女回了院子。
一回阮居,蔣阮就進了屋,露珠正在外頭給花澆水,見了天竺便眨了眨眼,好奇的打量她。天竺随蔣阮回了屋,連翹和白芷便退了出去,将門掩上,隻剩下蔣阮和天竺兩人。
蔣阮認真的打量面前的女子,單獨與她呆在屋裏,天竺便不同之前蔣府門口那般溫順謙卑,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質,倒有一兩分蕭韶的影子。
她挑了挑眉,道:“你跟他多久了?”
“十年。”天竺頭也不擡,飛快的答道:“我的命是主子救下的,主子讓我來保護姑娘。”
“你的主子既然把你送給了我,從現在起,你的主子再也不是蕭韶,而是我。如果有一天我要你背叛蕭韶,你也隻能服從。”蔣阮淡淡道。
天竺愣了一下,猝然擡頭。
原來她心裏也很是疑惑的,能讓主子罰了夜楓整整三年的女孩子究竟是誰,錦衣衛上上下下都很好奇。然而他們能聽到的也隻能是傳言,除了專門打聽蔣阮信息的人,可那些消息其他人沒有資格知道。
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蕭韶帶回了錦衣衛,算是錦衣衛中非常出色的一批,雖然生爲女子,武功着實不弱。蕭韶要把她送到一個官家小姐身邊貼身保護,天竺其實最初是有些不服氣的。方才蔣阮之前在蔣府門口爽快無比的收了她本來就令她有些吃驚,眼下這一番話更是令天竺難以置信。
她對上蔣阮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是一種怎樣的目光,絕對的冷而沉,仿佛帶着刻入靈魂的審視。他們自小習得便是殺人,隻有殺人者才會有這樣冰冷的目光。但是蔣家大小姐不可能是一個殺手。
她在蔣阮冷漠的眼神注視下,心中竟然有了一絲不安,她抿着唇沒有說話。
“舊主難棄,我明白。”蔣阮淡淡道:“但是天竺,你要記住,你如今無法視我作爲主子,同樣,我也無法視你作爲心腹。我身邊的丫鬟,你會武功,有些事情也許我隻會交代你去做,但是,在你将我視作主子之前,我不會對你真心相待。”
這話坦蕩的令人心中發寒,竟是連騙一騙别人也不肯了。天竺隻覺得聽得心中一顫,沉默半晌,道:“天竺明白了。”
蔣阮叩了叩面前的茶杯:“這幾日,你好好注意我二妹那個院子,夫人的院子也不要放過。”
天竺低頭:“是。”
……
日子平淡的流逝,仿佛一切都平靜安詳的很。蔣權每日忙于公務,蔣超也不怎麽在府裏。夏研和紅纓整日呆在自己的院子裏安心養胎,倒是不曾有過什麽沖突。蔣素素倒是又重新出來,隻是比起從前的驕縱,似是更加溫婉了許多,連蔣老夫人都誇她去廟裏去的對了,如今越發的有了佛性,性子比以往磨得更加溫軟。這樣一來,三年前的事情,就都被怪責到那“附身”的鬼怪身上去了。
若說有什麽事情,便是蔣俪與蔣丹的及笄禮,蔣俪的及笄禮倒是辦的極爲熱鬧,二姨娘向來能鬧騰。因着蔣阮和蔣素素的及笄禮都不是在京城辦的,所以蔣俪的及笄禮倒是辦的跟嫡女一般。
左郎中府上的人也來了,倒也沒說什麽,婚期就定在今年夏末。主要是左郎中年紀也不小了,府上一直催的緊。再說這樁親事是三年前定下來的,兩家都未說什麽。
蔣丹那一日在蔣俪的及笄禮上也出現了,倒是未有一絲一毫的不甘,顯得極爲乖巧,誠心誠意的祝福蔣俪及笄成人。這樣一來,原本有些鄙夷蔣丹的人便又覺得這個庶女其實性子十分溫軟,也是個大度量的,一時間倒是博得了許多好感。
不過蔣丹的及笄禮到底比不上蔣俪的及笄禮。因爲夏研如今懷了身子,紅纓也懷了身子,蔣老夫人身子又不好,大姨娘又成年累月的做隐形人,主持蔣丹的及笄禮便落在了二姨娘的頭上。二姨娘無論如何都是不會讓蔣丹的及笄禮好過蔣俪的,那一日辦的極爲敷衍。不過蔣丹倒是一臉虔誠,面上絲毫不快也無。蔣阮微笑着看着,蔣丹的心思如今總是一日比一日深沉,蔣權當她是個乖巧的,蔣阮卻知道自己的四妹并不是那麽簡單。
不過抛開這些,日子過得極爲自在。仿佛蔣府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和諧溫暖的家族,而不是兇險的修羅場。
門前的桃花花期已過的時候,夏研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也有了妊娠期的反應,胃口變得十分好,身子都胖了一圈。這一次比懷蔣素素兄妹時更兇一些,許是上了年紀,也并不重視保養,同往日優雅清麗的模樣判若兩人。
同樣是懷身子,紅纓卻是出落得越發嬌豔,也不知是不是懷了身子的原因,整個人氣色變得紅潤許多。同夏研不同,她雖然也已經開始逐漸顯懷,卻每日将自己收拾的十分爽利,比起從前孤傲的模樣,懷了身子倒是有幾分女人的妩媚,越發的光可鑒人。
一邊是有些發福的妻子,一邊是更加美豔的小妾,蔣權平日裏并非貪圖美色之人,然而男人到底喜歡新鮮美好的,況且夏研已經爲他生了蔣素素和蔣超,紅纓懷着他的孩子卻是頭一個。蔣權雖然也令人精心照顧夏研,卻是往蔣素素的院子裏跑的更勤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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