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能常常和謝绾歌說着話,無論睡夢中的謝绾歌能聽進去多少,哪怕千萬句隻聽進去了一句,謝绾歌也會知道,夢外,還有他在等着她。
或許她醒來就能夠快一些。
可那些等着她的話,那些思念的話,翻來覆去說得多了,就算他說不煩,他也怕謝绾歌會聽煩了。
到最後,景遷便開始絮絮叨叨與謝绾歌講那些答應了她會告訴她的事情。
譬如,他突然變化的脾性。
細細追溯起來,最開始的源頭,還是要追溯到千多年前,那場神魔大戰。
以景遷爲首的神族,帶領着剩下的,仙,人,鬼,妖,四族,将叛亂者打敗,趕到了如今的魔界地帶,才有了如今的魔族。
而他在那一次,與身爲叛亂者首領的上古兇獸之首——梼杌修炎的最後一戰,雖然最終是他赢了修炎,讓修炎答應,在他有生之年,魔族都不踏出魔界一步。但其實,那時候,他同樣也被修炎所傷。
傷得并不重,但卻有一絲魔氣侵入體内,無法祛除。
原先他靠着自身深厚的修爲一直壓制着,也沒有什麽大礙。但璃華死後,他一度陷入了一種自責頹廢的境地,那時候赤夜亦将璃華身死,墜入輪回的事情怪罪于他,兩人多年交情一朝破碎。
赤夜埋怨景遷對璃華的不夠關心,亦痛恨自己明明身在下界,統領妖族,卻也沒能及時發現蹊跷之處。上古六神,在那場神魔大戰之後,本就隻剩下他與璃華兩人,如今璃華已死,赤夜徹底沒了親人。悲痛之下,放棄神籍,徹底沒入妖籍,與妖族爲伍。
那時候赤夜和景遷沒少爲璃華的事打鬥,偶爾見面,一言不合就開打。漸漸也就成了一種那時候的一種習慣,成了他們宣洩情緒的借口。
本來按照這樣的劇情發展,兩人該是一點點走出陰霾才是。然而卻就在此時生了變故。
景遷不得不下界去調查一些戰後的瑣碎事務,同時将滞留人界的叛亂者餘孽鏟除幹淨,使其不能再作惡。本來以景遷的修爲,對付這點事情自是手到擒來,但那時候他頹廢自責情緒未消,意料之外的,在對方偷襲中受了傷。
那次受的傷還并不輕,大長老也就是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他受那麽重的傷。神魔之戰時候,和修炎那一戰,他們也隻是點到爲止,并沒有如此重傷的時候。
堂堂神界帝君,被一群排不上名号的小雜魔給傷至如此地步,也是絕無僅有的。傷重之後,景遷體内那一絲魔氣便再難壓制,緻使他到了不得不陷入沉睡的地步。
而千年沉睡醒來之後,也就又一次遇到了謝绾歌。
命運大約就是這般奇妙,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一定會跋山涉水,來到你身邊。而後,他與謝绾歌經曆種種,總算又一次住進了謝绾歌心中。
而再後來,天道搶占了他的軀殼,他與天道同處一個軀殼之中,久而久之,很多方面便潛移默化的,互相影響着。本來天道對他的這種影響,在重新奪回軀殼之後,便是會漸漸消失的。然而天道在他軀殼内,卻無意識地喚醒了那一絲,在他千年沉睡後,再次壓制住了的魔氣。
以天道亦正亦邪的性質,那絲魔氣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他還十分巧妙地讓景遷神族的軀殼能夠與那絲魔氣并存,而無需再被壓制。但對景遷來說,卻騰起了他千萬年來都不曾有過的暴躁性格。
“你看,我都說了那麽多,你不該給我點回應嗎?”景遷握着謝绾歌的手,抵在自己額頭上,“你說點什麽呀,說點什麽都好。”
“你聽得到我說話,不是嗎?”景遷痛苦閉眼,“給我點回應呀,哪怕一點點,都好。”
司醫長老那日來診斷之後,景遷原本是稍稍放心了些的,總不過是沉睡而已,他還等得起。
可後來衆位長老相繼将修爲渡給謝绾歌之後,她卻并多少明顯好轉的征兆,司醫長老那時候說,這隻是正常情況,她需要時間。也是從那時候,他才起了疑心,留心了司醫長老。
司醫長老離開後,景遷冒着傷勢複發的危險,悄悄施了點小法術在司醫長老身上。果然,便偷聽到了司醫長老與大長老的對話。
也是從那時候,他才知道,司醫長老原先與他說得那些話,有很大一部分,是敷衍安慰的措辭。
謝绾歌半神半魔的體質,進入沉睡狀态便與神族有很大區别。神族沉睡之後,一定是會醒過來的,即便是過了千年萬年,也終會有醒來的一天。然而謝绾歌不同,她那一半魔的體質,雖然讓她能夠極其快速的提升修爲,卻也在這種時候拖累了她。
“帝後或許會很快醒來,或許就此便會永遠沉睡下去。她那半魔的體質,拖累了她,如此傷重的時候,很容易讓她就此困于心魔夢魇之中。永遠也不會有醒來那一天。”
景遷猶記得自己在聽到這些話時,心中那升騰而起的恐懼不安。司醫長老唯一唯一沒有騙他的,恐怕就隻是——醒不醒得過來,全看謝绾歌自己的意志力。
可……
謝绾歌的意志力,景遷在了解不過。
她的軟肋太多,多到,隻要找準位置,根本不需要多用力,就能夠置她于死地。
他已經見過,也救過太多次了。
可這次,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謝绾歌在那些軟肋夢魇中掙紮,卻無法再次救她于水火之中。
這種無力感,真是……
一點也不好受啊。
景遷緩緩閉眼,一吻落在謝绾歌手背。
下界之中,魔族肆虐一停,人界各個庇護所中諸多修道者便大多都回歸到深山之中。原先出于修道者的正義感,而使他們創建并守護了庇護所。沒想到無心插聊,倒給他們修行增添了一筆很是可觀的功勞。
好些身處瓶頸期,就差臨門一腳的修道者,此次過後,便一飛沖天,得道成仙了。讓好些原先不願入世的修道者着實後悔了一把。
就連夏首領這樣的武修,本來還需好些時日才能得道,如今有了這些功勞,又加之謝绾歌贈送的法器,倒也混了個散仙當當。順理成章的,爲了報答謝绾歌賜予法器之恩,還有梓其引薦之舉,他也渡了梓其兩兄弟成爲他座下童子,共享仙緣。
一瞬間多了這麽些個得道仙人,最忙的莫過于白芍長老。
如今他代管仙族事務,自然是要爲這些仙族新人登記造冊,甚至還要爲他們論功行賞,單單是查閱天書,就已經夠他忙上個好一陣子了。
而此次受損最小的莫過于冥界和妖界,自然責無旁貸,擔當起了戰後收尾工作。
然而赤夜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本該由妖王親力親爲,将這種收尾的大事一肩扛起。偏偏他幾天時間将所事務分門别類,再将這些細分好的事務,全都交給了手下一群人去做,自己反倒落個空閑。
天下天平,赤夜便又恢複了這種“不到危機時刻就不要找我管這些破事兒”的本性,得了空就消失在妖界之中,徹底不管這些事情了。
妖界衆人早就習慣了赤夜這種性格,便由他去了。而冥界則在同一時間拉起了警報。
作爲冥界鬼見愁,赤夜突然在冥界冒了頭,衆多曾經遭到過他戲弄,深受其害的衆多鬼差們,不約而同地在同一時間“病倒了”。
據可靠消息稱,淩薇案頭可是放了足足一人高的請假奏折,比上報上來的其他各種事務公文還要多。若是将他們的假都準了的話,那冥界恐怕就真的是要陷入癱瘓了。
“淩薇自然是不願的,将那些裝病請假的折子通通都打了回去。聽說那段時間冥界地府中中哀嚎聲,比無間鬼域中還要凄慘呢。”景遷繪聲繪色地給謝绾歌講這些他聽說來的事情。
自謝绾歌的出現,原本關系已經有些鬧僵了的景遷赤夜,默默的又重修了舊好。這些事情赤夜自然洋洋得意地當成了笑話講給景遷聽。
久别之後的平靜,似乎讓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大好起來。赤夜那時候無意說了一句,“要是绾歌醒着,聽到這些事情一定特别開心”,沒有了謝绾歌與他相互吐槽,其實赤夜還是有些寂寞的。
這句話倒是說到了景遷心裏,對謝绾歌來說,在這樣的太平日子裏,謝绾歌定是和樂意聽到這些小八卦的。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回想,腦海中就出現了,以往謝绾歌在八卦的時候,那激動的神情,眉飛色舞的樣子。
可惜……
“原先老冥王在冥界的時候,赤夜捉弄鬼差,老冥王就捉弄赤夜。赤夜也賴不過老冥王,便隻能認了。如今,沒有了老冥王來制衡這赤夜,他在冥界倒是真的自由了,一個個鬼差被他捉弄得不行,又打不過他,隻能去淩薇哪裏告狀。有些還沒有遭到赤夜毒手的鬼差就天天等着地府大殿外邊,等着有什麽可以被外派暫時離開冥界的機會。”
景遷望着謝绾歌平靜地睡顔,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聽說,現在冥界地府裏,最爲炙手可熱的任務就是外派出差了,各個鬼差爲了避開赤夜,簡直是搶破了頭的。淩薇不勝其擾,每天都恨不得将赤夜從冥界趕出去,還她一個清淨。”
“想要外派去當牛頭馬面的鬼差太多了,人界新生的鬼魂都不夠用了。”tqR1
“這樣熱鬧的場面,要是你醒着,一定會想要去看的吧。”景遷伸手理了理謝绾歌的頭發,輕聲詢問,“那你要什麽時候醒過來呢?我們去冥界湊這個熱鬧呀。”
然而回應他的,也隻有一片寂靜之中,謝绾歌淺而又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