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绾歌抱着木頭人在廳堂裏哭得傷心,奶奶卻連看都未曾出來看上一眼。
一部分族人跟進去安撫突然盛怒的奶奶,一部分族人留下安慰小謝绾歌。但無一例外的,都從這件事上面知道了奶奶不願謝绾歌接任巫族天女的堅持。
即便奶奶對謝绾歌有時候會很嚴厲,卻從未這般發過火。奶奶對她的疼愛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對于奶奶這次發的火都有些不明所以。
巫族的小孩子,即便不是天女繼承人,即便沒有什麽天分,想要學習巫族術法,奶奶也是會教的,可偏偏到了她這個寶貝孫女這兒,一切就都變得不同了,奶奶是連讓她沾染一下都不願。
謝绾歌站在人群中,望着小謝绾歌痛哭流涕的樣子,對于那時候的她來說,這确實是一件比天塌了還要讓人絕望的事情吧,奶奶連一點機會都不給她。而如今她站在旁觀者的位置,才真真看清了這一切。
奶奶方才斥責她的時候,語氣中雖然難掩憤怒,但眼神中确實一種惶恐與無奈。結合之前她在密室中看到的一切,謝绾歌便依稀能夠将奶奶的心思猜出來。正是因爲奶奶太愛她了,才會對她如此。
族人們想要安慰哭得傷心的小謝绾歌,但說出來的話對于當時的小謝绾歌來說,都有些不痛不癢。她那時候迫切的想知道奶奶爲什麽不喜歡她做這些,甚至在想奶奶其實是不是不喜歡她,很多很多的疑惑。
可是這些問題她無法去問那些族人,而那些族人的安慰也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今天的事情,隻是一味把她當小孩子哄,讓她不要再哭了,如何如何。
然而如今作爲夢境旁觀者的謝绾歌卻發現,她似乎能夠看到或者聽到面前族人在想些什麽。
巫族與世隔絕,大多數人性情都可以稱得上淳樸,所以大多都是真心可憐着小謝绾歌,也是真心理解着奶奶。因爲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他們,自然而然将原因歸咎到了小謝绾歌早逝的父母身上。
大約隻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謝绾歌父母的死因,而大多數人都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隻知道他們的死是與咒法術數有關。再看奶奶那般堅決的不讓謝绾歌沾染上這些,便隻能猜測,或許是因爲謝绾歌父母的緣故,才會如此。
在某個族人的想法中得知到這一切的謝绾歌,更是震驚無比。對于她父母的死亡,她完完全全都不知道原因,也從沒想過會有什麽原因。奶奶從來告訴她的都是這樣,生老病死,自然規律,所以她在很小的時候就接受了她父母死亡的事實。
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死亡,會有什麽特殊的。tqR1
而如今這個族人稍稍閃過腦海的想法,不過是一瞬,卻激起了謝绾歌新的,許多的疑惑。
她第一次知道了,她父母的死因,或許并不是那麽簡單。然而她還想再探究些什麽,卻無果。再沒有人提起,她在這夢境中也無從查起。
小謝绾歌哭聲一停,抱着木頭人便往外跑去。在族人有些驚訝的眼神中,隻有小流彥一個人跟着她跑了出去。
小謝绾歌抱着木頭人其實跑得一點也不快,腳步甚至有些蹒跚,小流彥很快就追上了她,将她擋住。
“流彥。”小謝绾歌方才才止住的淚水,如今又一次決堤,“奶奶不喜歡我的禮物。”
謝绾歌跟在後邊,望着年幼時候的自己哭得那般傷心,隻剩下無奈歎息。她怕的便是年幼的自己因爲亂想,而與奶奶給她規劃的人生越分越遠。
她太知道了,知道接下來劇情會如何發展,她又是如何将奶奶辛苦爲她更改的命運作廢。
小流彥想要給她擦一下眼淚,但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最終從懷裏摸索出一塊帕子,遞給了小謝绾歌,又将她手中的木頭人接了過來,“我們修好了再送過去吧,或許奶奶就會喜歡了。”
是啊,那麽年幼的他們,根本看不懂奶奶眼神中的深意,也弄不明白奶奶爲什麽會不喜歡禮物,隻當是因爲這禮物壞掉了。
謝绾歌甚至能夠清楚地将自己那時候的回答清楚的複述出來。
“嗯,一定是因爲它壞掉了,奶奶覺得我沒有用心才會生氣的,等把它修好,我要更努力才行,讓奶奶看到我的變化,她一定會有所改觀的。”小謝绾歌用流彥遞給她的帕子擦了擦臉,等再拿下來的時候,卻發現帕子上眼淚混着泥,早已髒了。
小謝绾歌摸了摸臉上,又望了望同樣狼狽還穿着一身泥衣的小流彥,破涕爲笑。小流彥亦跟着笑了起來。
旁觀的謝绾歌卻不能高興起來,她太清楚自己當初這句話代表着什麽了。
她隻會因爲這句話而将奶奶爲她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一種浪費。
“要是我能夠改變這一切就好了。”
謝绾歌又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将她的心聲就這樣說了出來。
“要是自己沒有要執意學習那些東西就好了。”
“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一聲聲,将謝绾歌心中所想還原了出來。
謝绾歌明知道這是一種蠱惑,她不該再順着這些話繼續想下去,但她的心卻不受控制,止不住地去想另一種可能……自己沒有去偷學那些的結局,又會不會不一樣。
眼前的景象開始虛化,謝绾歌知曉這是一種危險的信号,這是夢境在随着她的心思變化,要将她留困在夢裏的信号。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有的反抗都像是欲拒還迎。
“绾歌。”
在景象飛速變化的時候,謝绾歌聽到了這時候本不該會聽到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她還未曾遇到過景遷,更不可能聽到她的聲音才是。
眼前的景象還在變化,還在重建,謝绾歌對這樣的變化帶着一絲抗拒,又懷着期待,她想要看看,看看另一種結局是怎樣的。
“绾歌。”
又一聲。
謝绾歌心中開始掙紮,她知道自己該醒來的,再待在這個夢境中隻會變得危險,可是卻還是想要再等等。
再等等,隻要一會,她就能看到另一種結局了。
眼前變化的景象突然一滞,繼而像是受到重擊的瓷器一樣,出現了許多裂痕,裂痕延伸,畫面開始一片一片掉落。眼見着夢境被破壞,謝绾歌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麽感覺。
是得以脫困的輕松,還是沒能看到那另外一種可能的失望。
景遷從虛無中出現,踏着這些掉落的夢境碎片,走到謝绾歌面前。伸手輕輕擦掉了謝绾歌臉上的淚痕,眼中憐惜。
直到景遷的手觸及到臉上的時候,謝绾歌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也落了淚。
景遷沒有多說什麽,隻伸手拉住了謝绾歌,“先出去再說。”
謝绾歌低頭望了一眼已經碎成渣的夢境,點了點頭,任由景遷拉着,跟在身後。
景遷帶着謝绾歌踏過碎掉的夢境,進入虛無之中。擡手一揮,前方便有裂縫被撕開,亮光順着裂縫撒了進來。
随着景遷從亮光中走出,謝绾歌再一睜眼,便又回到了軍帳床上,而景遷正半支着身子,望着她。
“醒啦。”
謝绾歌蹭了蹭景遷,甕聲甕氣的答,“嗯。”
景遷伸手攏了攏謝绾歌的發絲,任由她将臉上淚水蹭到他衣襟上。
等謝绾歌蹭夠了,再擡頭臉上已不見淚痕,隻是眼眶稍稍有些泛紅。
“方才你被夢魇住了。”景遷的拇指輕輕劃過謝绾歌的眼眶,淡淡解釋道。
“嗯。”
景遷也不急着逼問那夢中内容,默默陪着謝绾歌,等她平複情緒。方才睡夢中,謝绾歌周身氣場突然波動,恁是将他驚醒。這才發現謝绾歌進入了夢魇之中,忙将她解救出來。
也是幸好,看方才那情形,若是他再晚些,想要将謝绾歌從夢魇中拉出來,就沒那麽容易了。
謝绾歌從夢魇中出來後,好像是過了半生一般,看眼前一切都有些恍惚,大有今夕何夕之感。
等徹底回過神來,才想起睡前記挂着的事情,忙問道:“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景遷摩挲着謝绾歌眼角的手指輕輕順着臉頰滑下,“擔心你。”
“真的是出什麽事了嗎?”謝绾歌心中一驚。
“别擔心,我也隻是猜測。”景遷嘴角微微向上抿,“又想見你了,就過來了。”
和景遷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謝绾歌才稍稍定了些,緩了緩便開口道:“我夢見以前了。”
“嗯。”景遷低聲應着,鼓勵着謝绾歌繼續說。
“我小時候給奶奶送禮物,奶奶沒有收,還很生氣。”謝绾歌說這些的時候,隻覺得過去那些畫面冒出來,讓她止不住的難受,“那時候我以爲是奶奶嫌棄我沒天分,太笨了,才會不喜歡那個禮物。直到奶奶臨死的時候,我才知道奶奶不想讓我沾染那些,不是因爲嫌棄我,而是因爲太愛我了。”
謝绾歌手不自覺攥住了景遷的衣襟,“奶奶早就算到了我的命運,可是她不想讓我以後過的那麽辛苦危險,便冒着遭天譴的風險幫我更改命運,想讓我做個普通人,而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壞她的心意……”
謝绾歌一想起來夢境中的那一幕幕,就覺得好像在提醒着她,她到底是有多愚蠢。
“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景遷伸手将謝绾歌拽着他衣襟的手握住,慢慢開導道:“而且,現在你有我呢,即便沒能夠按照奶奶的心願,讓你成爲一個普通人,但有我在,便不會讓你有危險的。那隻是夢,如果連你自己都分不清,就很容易被夢魇住。”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夢,可正是因爲回不去,才會覺得自責。”
景遷将謝绾歌攬入懷中,“那等以後,等這些都結束了,我們便去過奶奶希望你過的那些生活,而在此之前,我也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謝绾歌埋在景遷懷中點了點頭。複又想起什麽,道:“對了,我發現,這個夢有些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