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绾歌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袋裏空白一片。
她以爲,景遷對她已經完全不在乎,她以爲自從那一次之後,他們之間就徹底斷了。
劫數之初,她懷疑過,也許景遷在背後默默地幫助着她,可是,答案卻被魔君否決了,她便壓下了心中那一點點癡想。
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盡力讓自己面對這個事實,不去幻想,那個人其實還愛着你,不去想,或許那個人在爲了你的生死而擔憂。
掐滅了所有的期待與念想,将所有的奢望全都壓在了心底,隻爲了讓自己無所牽挂,不再留有執念。
她知道天人五衰有多殘酷,多少先輩都灰飛煙滅在這劫數之下,而那些灰飛煙滅了的先輩之中,有多少人的運氣比她好,有多少人的修爲比她強大,有多少人拼盡了全力,到頭來都死在了天人五衰之下。
這被記載在巫族古籍中的,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是事實。
所以她真的,從來都不相信自己會是能被赦免的那一個。
既然注定要死了,又何必多出那麽一些念念不忘呢?
所以,在有所懷疑的時候,她急着想要去證實。
所以,在得到結果的時候,在得到現實并非她所猜測的時候,她便将自己所有的癡念,都深埋在了心底,不去想,不去碰。
隻有這樣,她才能夠放下執念,才能夠安安心心接受自己将要消失的現實。
沒有了念想,她才能将自己求生的欲望壓下去。
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
這樣,在天雷到來的時候她才能夠接受得倘然一些。
不會讓自己太過痛苦。
說起來,連她自己都有些說不清,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了景遷。
是在朝夕相處的日積月累之中,還是在他一次次的示好之中,亦或是那種眷戀本身就是深埋在她骨血當中。
她說不清。
感情這種東西,誰又說得清楚呢?
一如當初她喜歡陸湛的那個瞬間,也不過是因爲,那天他如英雄一般拯救她于“危難”。
那樣的怦然心動讓她奮不顧身。
也正是因爲了當初的奮不顧身,她才在後來的時間裏,學會了害怕。
那樣怯懦的感覺深埋在她心底,不去觸碰便相安無事,一旦挑起,便會如白蟻決堤,将她所有的理智都擊退。可是,即便她将内心包裹成了一顆蛋,她也仍然希望有人能夠将她焐熱。
所以她在對待景遷的愛意時候,是那般小心翼翼,卻又在心底留存着一點想要靠近的期望。
他們便這般理所當然,又不可思議地在一起了。
可是她的心底還是很害怕的呀。
她知道自己喜歡景遷的原因,卻也知道景遷喜歡她的原因,也正是因爲知曉,所以她心底才更加害怕。tqR1
如果一個人喜歡你,不是因爲他喜歡你這個人,不是因爲他喜歡上了你身上的優點缺點,而是因爲,在他心中,其實你等同于了另一個人,他喜歡着那個人,便無條件的喜歡了你。
隻因爲,你們是一樣的。
那這難道不是一個替身嗎?他将你當成了另一個人的替身,他對你所有的愛,都是因爲别人。
謝绾歌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愛着一個人的時候,内心會藏有恐懼,愛得越深,恐懼越多。
可是她還是不受控制得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她連自己什麽時候對景遷産生了執念也說不清。
又或者說……
倘若能夠明确知曉了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她還會那般無法自拔無法自控嗎?
很多時候,我們都隻是因爲,說不清楚喜歡上一個人是因爲什麽,才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謝绾歌便是如此。
在景遷對她的好當中,越陷越深,心中卻越來越恐懼着有一天會失去。
所以,那天看到景遷那般狼狽地跑到璃華身邊的時候,就好像是自己一直懼怕着的事情,終于出現,那些逃避的猜測,變成了現實。
噩夢成真,她心中那些恐懼就好像瞬間被點燃的野火,讓她那般驚慌失措,那般孤單無助。
那些恐懼又好似是茫茫汪洋,她沉溺其中,随時都有窒息的危險,她想要自救,也想要被救。
可是沒有人拉她一把,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她最希望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個人,沒有出現,不管是什麽原因,那個人沒有出現,沒有救她。
所以她隻能自救,可是,在她一次次故作堅強,一次次想要被救贖的時候,卻又被一些莫名奇妙出現的事情所幹擾。又或是得到了一點點自以爲的希望,卻又一次次被掐滅,變成了一個個的絕望。
她快要被淹死在這片汪洋之中,她唯一自救的方法,便是離開。
不愛,她才能夠解脫。
她與景遷之間的問題,始終都逃不過璃華,無論她怎麽看待璃華和她自己,他們之間的問題,依舊是璃華。
在她沒有确定,景遷喜歡的是她,還是她這個璃華的替身之前,他們之間隻會不斷不斷的傷害。
而對于謝绾歌來說,傷害卻遠遠不止一點。
當你年少時心心念念愛着的人,在最後,将你丢進深淵,你便再難全心全意去相信你的愛人,你總是恐懼,而你的恐懼讓你不斷不斷想要去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分量。
而,當你發現,你愛着的那個人,對你的愛,并沒有那麽簡單,你便再難安心。即便你知道你所觀察到的那個結果不一定正确,可是,你還是無可避免地胡思亂想,進而給自己造成傷害。
更加可怕的是,在沒有經曆過的人面前,他們無法對你感同身受。
無法感同身受,你便隻能自己沉淪,無法感同身受,便沒人能夠将你救贖,無法感同身受,你便隻能将一切都埋在心底,無法與人言說。
然後,你開始一點點面對你心中所謂的那個現實,然後你學會了逆來順受。
你以爲自己已經淡然……
可是,埋藏起來的東西,并不等同于消失。
一旦被刨出,他們依舊會綻放。
兜兜轉轉,在她以爲一切都已經無望的時候,眼前又光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