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僅僅一本詩集,就能引起那樣大的災禍。更何況今日這塊很可能引起滿朝大亂的玉璧?
旬後看似在詢問餘辛夷的意見,然而那鳳目中的冷意,已經實實在在的透露出她的真意:試問一場很可能引發的暴亂,與一個失父去母,無依無靠默默無名的小縣主性命,哪個來得更重要些呢?
她問,實際上卻是在創造機會,一旦餘辛夷一句話說得不好,立刻抓住機會要了她的小命!将這場災禍與秘密,直接堵死在源頭之上!tqR1
而此刻她的眼神,已經像在看半個死人!
站在餘辛夷身旁的舞陽,臉上立刻露出嘲諷的、冷蔑的、激動的表情,拳頭暗暗捏緊。她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好,仗着有赫連嘯從旁協助,有扶蘇丞相暗中掩護,就以爲能瞞天過海了?哈,笑話!隻要旬後下了殺心,哪怕你餘辛夷再詭計多端、三頭六臂,也無法挨過這場劫難!
而衛國身後,季樊青默默的低着頭,不動聲色,教人看不見表情。
滴答,滴答,殿門外漏刻裏計時的水珠不斷落到水面,如同血管裏粘稠的血液,那麽短暫的時間漫長得好似過了半載。
在無數雙或冷漠或尖銳的目光下,餘辛夷緩緩擡起頭對上旬後的目光,意難平道:“皇後娘娘,臣女沒什麽好說的,唯一能肯定的是臣女絕對清白,請娘娘切勿中了小人的奸計!”
聲音铮铮如琴,铎铎多鼓,她光潔如玉的臉龐帶着憤慨,毫不畏懼的望着這個大旬國最具權勢的女人。那樣的澄澈無畏,讓人不得不産生懷疑:或許這件事真的與她無關?
舞陽當即叫道:“奸計?你在說誰?老天都說你不祥,你還妄想逃脫升天不成?母後,您别聽她信口雌黃,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詭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您千萬不能上她的當!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妖孽,就應當立刻将她處死,免得她禍害我們大旬!”
餘辛夷擡起頭冷笑一聲:“舞陽殿下,我在說誰您不知道麽?我應衛國殿下的邀去打獵,碰巧您不請自來,又碰巧我墜馬摔進山洞裏,再碰巧挖出了那塊玉璧,這種種巧合我要我再重複第二遍麽?我知道因爲我機緣巧合撞破了您的秘密,緊接着又在宴會上拂了您的臉面,您恨不得除掉我後快,但是僅僅因爲這些恩怨,您就搬出數朝之前的滅國典故,精心布置就爲害我一人,您還真是費盡心力啊。”
一番話,說得舞陽臉蛋紅了又青,眼睛幾欲突出眼眶:“你這個賤人!住嘴!我命令你住嘴!”渾身氣得發抖,她跟金烈的事雖然被拆穿了,但是跟拿到旬後面前直接說出來,總還有差别的。這餘辛夷分明是條瘋狗,就算自己死,也要拉她做墊背的!而且還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她身上,賤人!賤人!她立即沖過去,雙手發顫,似乎恨不得立刻掐斷餘辛夷的脖子:“再亂說半個字,我立刻殺了你!”
餘辛夷語言更加尖銳:“怎麽,舞陽殿下被我戳穿了,惱羞成怒了?呵呵,那好啊,何必再玩什麽陰謀詭計,栽贓陷害,不如直接殺了我看看能不能堵住這天下悠悠之口!”
“你!好啊,你以爲我不敢?我現在就割下你的舌頭,砍掉你的頭顱!看你還怎麽亂說!”
“來啊!就怕你舞陽公主不敢!”
舞陽氣得神智丢失,“擦”的一聲拔劍出鞘,兵刃的冷光刺人眼睛。滿心滿腦,隻剩下殺了她!幹脆殺了她,讓她這張嘴永遠不能再發出聲音,讓她這雙眼再不能露出嘲諷的表情,讓她這張臉再不能面對自己,讓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對的,就這麽辦,就這樣辦!
旬後見狀,立刻皺起眉來,沉聲道:“舞陽,你想要幹什麽!”在宮裏明文規定,除帝後命令誰人都不能拔劍出刀,否則便是犯上之罪。尤其是在這長信宮裏,她的面前,舞陽此舉想要幹什麽?
聽到旬後呵斥,舞陽渾身一個冷丁,立刻醒過神來,看到自己手中的劍,才恍然自己剛才被餘辛夷激怒,險些做了什麽傻事!“母後,您聽我……”
旬後擡起手制止她的話,冷淡道:“住嘴。”
“母後!”
旬後道:“舞陽,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舞陽公主由紅變青,由青變紫的臉孔,這下終于全然變白,不甘願的退到一旁靜立着,布滿血絲的眼睛則死死的瞪着餘辛夷,如同瞪着永世的仇敵。
醜奴則盡忠職守的跟在她身後,永遠低頭沉默不語。
看着這一幕,季樊青勾起唇角緩緩笑了下,比玩味更多一絲嘲諷,比嘲諷更多一絲冷漠。看似溫文爾雅的眼睛落在永遠不落敗的餘辛夷身上,如同針,如同箭、如同殺人不見血的刀。
正巧,餘辛夷的目光擡起,與他相對。
兩人同時閃過一絲複雜,各自錯開,眼底卻泅出一片又一片濃烈的黑暗。
衛國公主此時道:“母後,舞陽沖動這麽多年,您不是不知道的。隻是眼下當務之急,這玉璧之事多拖一日就多一份被人知曉的危險,請您盡快定奪,該如何處置呢?”
旬後細長的,保養得比最珍貴的羊脂玉還要柔嫩纖細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着,發出咚咚咚咚的聲響,仿佛敲在每個人心頭。旬後望着餘辛夷的目光,那般犀利,仿佛早已将她從裏到外,完完全全看了個通透。
餘辛夷兩世存活,頭一次有一種被看穿的恐懼感,讓她渾身緊繃,戒備,以及畏懼!
沉默,冷漠。許久後,旬後的臉上才緩緩開出一朵笑花來,尊貴的嘴唇忽然開阖道:“重華,你父親爲國捐軀是我大旬的功臣,你母親二十餘年前爲國家立下汗馬之勞,現在也輪到你了,本宮知道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你應當做些什麽吧?”
旬後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忽然乏了似的對太監們做了個手勢:“本宮乏了,去陛下那裏休息一刻。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來人,”旬後臉上露出個極其高貴,又極其森然的笑容,複雜的情緒扭曲成一種可怕的妖豔,“替本宮好生送重華縣主,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