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國都城,陽邏城最熱鬧的一間酒肆裏,來自五湖四海的消息都成了這裏最熱門的談資,供人來下這一壺剛燙好的新酒。
一樓大廳最中間那張桌子,一個行腳商人道:“聽說了沒?上月,固戍國的三王爺帶着固戍皇帝最喜愛的公主出使了新帝登基的鎏國,在宴會上,那位公主當場就對薛太子一見鍾情,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非君不嫁呐!結果被薛太子當場回絕了,你們說好不好笑?”
緊接着旁邊有人接過話頭:“這有什麽?咱們以前的舞陽公主不也是如此招搖麽?要說啊,現在的女子真是太不檢點了,不就是一個男子麽,何至于此?這固戍國王的臉都丢盡了。”
先開始講話那人被駁了面子,有意找回場子道:“诶,此言差矣,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固戍公主年芳十八,而這小薛太子才十四歲,差了整整四歲,固戍公主能如此不要臉面的看上他,說明他長得該有多俊俏。聽說他被封太子,京城跨馬遊街之時,無數少女朝他丢擲荷包手絹,甚至啊連肚兜都有人丢,現在女子實在大膽得緊。”
另一個人咂了口烈酒道:“才十四歲能俊到哪裏去?我看是言過其實了,若論俊美,還是得說以前的鎏國八皇子,曾經見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人不爲他傾倒的,可真真是風華絕代,我隻有幸見過一次,當年他所過之處的盛景,至今猶在眼前。隻可惜,兩年前死了,”那說話的人略略歎惋了一下,随即又不無驕傲的說道,“所以啊,現在最俊美的還要數咱們旬國的扶蘇丞相!”
聽到這話,周圍人紛紛應合起來:“是啊是啊,咱們扶蘇丞相,年僅二十有四,不僅相貌不凡,還是四國内年紀最輕的丞相,溫文爾雅,智慧過人,那可是真正的仙人之姿,隻可惜雙腿有疾,但還是瑕不掩瑜的。至今還未娶親,可不知道哪家女子能撞上如此大的好運喽。”
“誰說不是?若是我家女兒能再大個幾歲,我也要擠破腦袋把女兒嫁給他!”
“做你的大夢去吧,你家女兒今年才四歲,就算大個幾歲,也還是個黃毛丫頭,人家扶蘇丞相才看不上呢,哈哈哈……”
“說起美男子,聽說這家酒館的老闆,也是世間少有的俊朗呢,可惜沒多少人見過,你們見過沒?”
其他種種,不外如是……
酒肆二樓的雅間裏,隔絕外界視線的珠簾之後,一個穿着紫色短打的幹練女子低頭道:“沒想到最後得了天下的竟然是永甯王府,還真是天意難測啊。”
坐在她身側的人,舉起酒杯淡淡都:“永甯王能率領五十萬兵馬入駐京城,一舉奪位,也算是辛苦經營多年的結果。”未竟之言則是,永甯王能有如此深厚的兵馬糧草積蓄,說明早就有了造反奪位之心!
這人做着男子打扮,身形修長,但是那張如同冰雪堆砌的臉龐上,一雙漆黑的眸美得驚心動魄,一眼便能鑽進人心裏,唇色不點而紅,膚色凝白如瓷。看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女子,并且是個極美極美的女子。第二眼卻是驚訝,這麽美的女子怎麽神色卻如此冰冷,冷得讓人不敢接近。這樣一個冷美人,隻可惜并沒有多少人能真正靠近,看清她的面容。隻有傳聞,這家“無蹤酒肆”的主人,是世間極難的的美男子。
而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經“死去”了兩年的光華郡主,餘辛夷!
她記得前世裏,永甯王理應在景北樓登基之後,借由進京朝賀的名義,一出遇刺案,被景北樓除掉,緊接着查出永甯王不臣之心的鐵證,世子薛采與老王妃被連夜斬首,其他幾百口人命斬殺的斬殺,充軍的充軍,一座偌大的永甯王府一夕間化爲塵土。而這一世裏,她原以爲永甯王府逃脫不了這個命數,沒想到因爲她這個變數的幹預,全部打亂重來,景家嫡系盡亡後,永甯王竟然僥幸登了基,真是造化弄人啊。
餘辛夷唇角扯出一道嘲諷的笑容,端起酒杯,一口将杯中酒盡灌入喉嚨。
看着餘辛夷整整一杯酒入喉,寒紫想攔又知道攔不住,隻得道:“小姐,今日那人怕是不回來了。”
餘辛夷嗯了一聲,微微閉目。
她在等人。
一個極重要的人。
“今日既然等不到,那就回去吧。”餘辛夷起身,從這間雅間單獨設置的通道裏,不動聲色的下樓,上了一輛馬車,誰都不知道這裏曾經有什麽人來過,聽過什麽又離開。
馬車不急不緩的駛離,穿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連續拐了幾個彎,最後停在一間普通的極不起眼的小宅院門前。
推開院門,一路走進後院,隻見一名年過五十的老嬷嬷正在秋千架下帶着懷裏抱的幼兒曬太陽。
懷裏抱着個瘦小的孩子,因着身體孱弱,明明已經兩歲,看起來卻隻有一歲多大。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帶着探索的好奇,打量着周圍的一切,對着什麽人什麽物都愛笑,看到一隻蝴蝶,他會笑,看到一顆雨滴他也會彎了眼睛,讓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疼惜。
見餘辛夷回來,老嬷嬷立刻笑了笑,将孩子交過來,便無聲的退下了。
寒紫趁手抱了去,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臉,道:“小少爺這雙眼睛真是可愛極了,就像原先咱們府裏的毛團似的,滴溜溜的天真可愛,額——”寒紫說道一半陡然停住,低頭道,“奴婢失言。”
暗罵自己怎麽管不住嘴,明知道從前的事是小姐心裏拔不掉的刺,做什麽又拿那根刺戳小姐的心。
餘辛夷淡淡的搖頭,波瀾無驚的接過孩子:“雲霄今天的藥吃了麽?”
她給他取名雲霄,餘雲霄,随他母親的姓。自出生起,這個孩子就命運多舛,三番五次險些喪命,她取這個名字,希望這個孩子長大以後能夠擺脫如她們一般不幸的命運,擺脫病痛的束縛,展翅高飛,自在入雲霄。
算起來,她離開鎏國,來到陽邏城快兩年了。兩年前,小雲霄命懸一線,她拼了命的保住他一口氣,帶他來到旬國。因爲她來找一個人尋一樣東西,一樣唯一能救小雲霄的東西!她活到現在已經徹底冷了血,隻有小雲霄,她不能讓明琪最後一點骨血,像子钰般死在她面前!就算讓她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可以接受!
寒紫答:“還沒呢吧,藥在爐子上煮着,應該也快好了,我這就去端過來,小少爺的藥隻有您喂的時候才乖乖喝下去。”
寒紫将藥仔細過濾,然後微微吹涼了才端過來,看到餘辛夷抱着小雲霄坐在秋千上,無聲的哄着他。
看着餘辛夷美得不似凡人,卻清冷、漠然的臉龐,寒紫心底抽抽的難受。
從前的小姐雖然也冷冰冰的不愛表露情緒,但是與現在比起來,那時候的餘辛夷偶爾的笑容卻是發自内心的真切,但是現在的她,依然會笑的,甚至笑得比以前還多,可笑容卻像是冰雪堆砌成一樣,沒有半點溫度,簡直像個無魂無魄的冰雕。隻有對着小甥少爺的時候,才會有一點活氣。
她會笑,卻忘了怎麽才算是笑。
寒紫抿了抿唇,擡頭揚起笑容道:“小姐,藥來了。”
餘辛夷接過藥,仔仔細細的将藥一勺一勺的送入小雲霄嘴裏,這藥極苦,一般成人喝了都會忍不住吐出來,但是小雲霄卻乖乖在她懷裏,哪怕緊緊捏着小拳頭,皺着小臉,也大半喝下去。若是換了别人來喂,小雲霄連嘴巴都不會張開。也許這就是緣分。
剛喂完藥,剛才那位老嬷嬷走來,無聲的比劃着手勢,她是個啞巴。餘辛夷将小雲霄交到老嬷嬷手裏,微微一笑:“寒紫,去開門,我們等的客人到了。”
寒紫眼睛一亮,立刻飛身掠出院子,打開木門。
隻見狹小的市井民巷,這扇有些破舊的小門前,一道天青色的身影靜候在此,隻看一眼便能叫人爲之驚歎。何爲君子,何爲造化,似在這一人身上齊全了。寒紫先是爲那精緻俊美的面容一歎,再爲他身下那架輪椅再歎。
寒紫收回歎惋的表情,向門外之人微微屈膝:“恭迎扶蘇丞相。”
扶蘇!正是扶蘇!她們這些日子一直等的人正是百姓口中日日所念的扶蘇公子!
扶蘇發出一道冰玉相擊的低應:“嗯。”然而驅動輪椅緩緩入内,他身邊隻帶了兩名藍衣少年,身似劍面容也似劍,隻看着扶蘇一個人,緊随其後一同入内。
餘辛夷微微一笑:“扶蘇丞相多日不見,請問我想要的東西你帶來了沒?”
扶蘇坐在輪椅上,微微擡起頭看着面前做男子打扮的餘辛夷,瞳孔裏将她面容上的表情一絲一毫的收入其中,泛着淡淡粉色的唇半刻後方才徐徐開啓:“我隻尋到一半,另外一半我會繼續找下去,你自可放心。扶蘇既然承諾,定當完成。”tq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