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景夙言……不是出自……陛下的血脈?
他可是皇後的嫡子,不是陛下的兒子,又會是誰的血脈?這景北樓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
餘辛夷面容瞬時凝住,眉心深深蹙起,用力握住景夙言的手!
景夙言白玉雕琢的側臉一道冷光劃過,在察覺到餘辛夷的緊張後,立即冰消雪融的反握住她的手,佐以微笑搖頭,示意她不要緊張:“辛夷,放心。”
隻是此時此刻,餘辛夷完全放不下心!如果不說她所料,景北樓是想——
“這不可能!”文帝聽到的時候,毫不猶豫一聲暴吼,赤紅的眼球快要撕裂眼眶,“你又想布置什麽陰謀?朕不會相信你的讒言诽謗,更不會掉進你的陰謀詭計,絕不!”
景北樓悠悠然的笑着,臉孔上每一寸每一毫的表情,都寫滿了嚣張與笃定:“兒臣到底有沒有妄言,那就要問皇後娘娘了。”tqR1
他餘光瞥到餘辛夷冷凝的容顔,心底暢快至極:餘辛夷,你也會緊張麽?我還以爲你是這天底下最心如鐵石,最歹毒的女子,沒想到你也會露出緊張的表情。
哈哈,枉你餘辛夷自負聰明,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我竟然掌握了這樣驚天的秘密!
我既然敢帶兵造反,就早做好了萬全準備!就算我逼宮失敗了又怎麽樣?就算我成了階下囚,父皇對我恨之入骨又如何!現在父皇隻剩下我這一個兒子,我景家皇族隻有我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者!父皇不把皇位傳給我還能傳給誰?即使他如何不情願,可他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手中的景家江山拱手交給外人接管麽?不會,絕對不會!
就算他厭惡極了我,就算你們都恨死了我,可誰都沒有辦法阻擋我登天之路!哈哈哈,你們盡情的憤怒吧,你們盡情的痛恨吧,你們越是不快,那我就越是痛快萬分!
當我坐上龍椅的那一刻,我會親手将你們按跪在我的腳邊,欣賞着你們彎曲的脊梁,踩踏你們高傲的頭顱,看着你們向我跪拜叩首山呼萬歲,我要将今日以及從前所受過的所有屈辱,在你們身上千倍萬倍的拿回來!
景北樓的話那般的笃定,他的表情那麽的勝券在握,讓原本并不相信他話的士兵們,竟不由自主開始一絲懷疑:這四殿下接連害死了三皇子,當庭摔死了小皇子,就是爲了逼宮奪位。若是八皇子的身世沒有問題,那四殿下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不過是爲别人做嫁衣裳。這實在是極其不劃算的,難不成真如同他所說的……
懷疑、揣測、議論紛紛,十五萬大軍頓時開始人心惶惶,竊竊的開始打量面色鐵青的皇帝,以及八皇子。
一直沉默不語的皇後,緩緩走向前,一雙死水一樣的眸裏,此刻盈滿了憤怒:“你有什麽證據說夙言非陛下所出?你可知逼宮造反,謀害皇子,再加上诽謗當朝皇後,罪上加罪,罪不容誅!”
景北樓卻道:“誰說我沒有證據?我有,當然有!”他像是不知滿足的豺狼,張開的獠牙上每一根都滴着血,每一絲牙縫裏都咀嚼着新鮮的血肉,并且目光貪婪的看着新的獵物,伺機捕獲殺死!
随着他的大喊聲,一名村婦打扮的女子被景北樓的管家押了進來,用力扔到皇帝跟皇後面前。景北樓笑着,擡起這村婦肮髒的下巴,徐徐道:“皇後娘娘,你可認識這個人?”
皇後的目光在這個看起來跟普通粗鄙村婦打扮并無二緻的女子,皺着眉仔細看着那張臉,許久後才道:“你是……蓮娘?”
那村婦一雙渾濁的眼睛盯着皇後,勾了勾鬓角花白的發,徐徐笑起來:“娘娘,沒想到您還認得我。”
皇後的眉頭皺得更深,目光銳利:“你不是二十多年前就離開王府了麽?現在出現想幹什麽?”這蓮娘二十多年前是她的貼身婢女,後來年齡到了被放出府婚配,至此再無瓜葛,時隔多年卻被景北樓挖出來,絕對圖謀不軌!
蓮娘沒有一般婢女、村婦面聖的膽怯,反而臉孔極爲鎮定,像是等待這一天等了許久一般,笑得好不惬意:“整個恭王府誰人不知道,當今尊貴無比的皇後,二十多年前早跟前廢太子有過苟且!”
景夙言聽到侮辱自己母後的話,當即忍不住沖出去,厲聲呵斥:“以下犯上、口出污穢,本王現在就要你的命!”
然而蓮娘并不害怕,有恃無恐一般跪在地上望着皇帝,她擡起被塵土蓋滿的臉,眉眼間仍隐約可見當年的美貌,隻可惜臉頰上一道陳舊的疤痕破壞了所有美感,朝着皇帝的聲音,卻陡然間溫柔如水:“皇上,您還記得當年那場中秋宴麽?”
聽到中秋宴三個字,在場皇帝、皇後一并她身邊的貼身女官同時變了顔色,孫福壽怔一下立刻低下頭噤聲不語,像是什麽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終于要被挖出來,暴曬在烈日之下!而其他人卻一臉懵懂,什麽都不明白,正因爲不明白而極爲好奇。
隻有餘辛夷死死的望向景北樓,眸中滿是殺氣!景北樓怎麽會把這件事挖出來?前一世,她聽他擺布嘔心瀝血調查了整整三年才抓到一點皮毛,這一世她以爲隻要她不說便不會被人知曉,沒想到他依然想方設法的查到了這些秘密,還找到了一位證人蓮娘!景北樓啊景北樓,難道無論前生還是今世,我都小看了你?!
蓮娘故作嬌柔的聲音搭配着她這張臉,分外突兀:“當年恭王府裏那場中秋宴,月亮可真是好啊……恭王府裏中秋盛宴,那麽多的達官貴人,那麽多的歌舞助興,還有美酒佳肴數不勝數,那一晚的夜風也是極好的,房間裏充滿了甜香。隻是啊……陛下,那晚真正跟您進行魚水之歡的人不是她顧怡雪,而是我顧蓮!”
“什麽?!”皇帝猛地神智一震,目光裏充滿不可置信,“你胡說!朕記得清清楚楚的事情,豈是你三言兩語可以蒙蔽的!來人,立刻将這賤婦給朕拖下去!”
“陛下,您聽奴婢說完再砍了奴婢的腦袋也不遲,”蓮娘絲毫不怕死的模樣,“陛下您肯定在懷疑,我一個小小賤婢,怎麽配與皇後娘娘一樣姓顧呢?我姓顧,我當然姓顧!四十年前,我娘本是恭王府一名奴婢,那年她剛跟府外一個青梅竹馬的書生訂了親,就等着身契到期的一日,放出府去成親。可是卻在出府前的幾日,被喝醉酒的老恭王爺,就是你皇後娘娘的父親,給糟蹋了!親事告吹,愛人遠走,我娘幾次三番想尋死,卻沒想到懷上了我——一個舉止不端的奴婢生下的污穢不堪的私生女!”
蓮娘說着,越來越激動,目光猛地劈到皇後身上,一言一語裏充滿刻骨恨意:“恭王爺,恭王爺!當年誰人不贊賞他氣節高遠,千古第一癡心人,終身隻娶一妻。隻是誰又能想到,有我這樣一個見不得光的存在!呵呵,他爲了不損害他的名聲,不讓他疼愛的王妃發現馬腳,将我母親生生逼死!而我,一個賤婢生下來的賤婢,又被他安排去照顧你!看到我的臉沒?仔細的看看,像不像你!顧怡雪,你給我仔細的看看!”
她猛地撩起遮擋在臉側的一縷發,将帶着殘舊傷痕的臉完完全全暴露出來,隻見那臉孔雖然蒼老,但是除去髒污之後,的确與身穿鳳袍美貌尊貴的皇後娘娘,有那麽兩三分相似。
皇後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手指緩緩收緊。
蓮娘眼睛裏布滿火光:“我十歲那年,長得越來越像你,尤其是臉頰到嘴唇這一塊,他爲了不引起懷疑,所以親自派人在我臉頰上劃了一刀!哈哈哈,你們見過這樣的父親沒有?爲了自己疼愛的女兒,竟然劃破了另一個女兒的臉!不,他根本不曾将我當成流着他血的女兒,而是一條無足輕重的畜生,一條隻配伺候你,讨你歡心的狗!憑什麽你我都是他的血脈,你是高高在上人人豔羨的高貴郡主,我卻是站在你身後的毀容丫鬟!你能得到那麽多男子的喜愛,陛下、廢太子,全都傾心于你。而我憑什麽就連被人看一眼,都要膽戰心驚?我恨你們,我恨所有人!我每天每夜的伺候着你,站在你身後,我就恨不得用一千一萬根針刺在你的頭上,頸上,背上,将你刺死!但是我不敢,因爲你有這全京城都無比羨慕的疼愛你的爹!我忍啊,熬啊,一時熬到有一天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蓮娘所有憤怒的尖叫陡然間,戛然而止,忽然間又露出一股小女兒的羞怯懷念來:“就是那年的中秋夜,那晚的月亮可真好啊……那麽美,那麽朦胧,朦胧得能蓋住我臉上的傷痕……”
皇後眼神如刃,聲音極沉,然而那沉裏卻忍不住溢出一絲顫抖,像是壓抑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巨大傷悲:“那酒裏的藥,是你給我下的?”
“沒錯!就是我,就是我在你的酒裏下了藥,還在你房間裏點了催情香,我知道你與前太子景長風情投意合,可我偏偏不想成全你!于是,我将陛下引到了你的房間裏!我能做成這一切還多虧了你!多謝你那麽相信我,多謝你對我百般信任,根本沒有對我設防,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你下藥!我無比急切的等待着第二日,當滿朝貴賓看到你跟陛下行爲不檢的被抓住,該是怎樣熱鬧的場景!”蓮娘嘴角,心頭滿是得意,忽然間又夾上痛恨,“可是,眼看着我的計劃就要成功了,誰想到恭王爺會突然出現!他帶走了你,而把我扔在那個房間裏,被中了催情香的陛下認作了你……第二日一早我就被老王爺關押,不久後被送出府嫁給一個粗鄙的傻子!”
皇帝一聲爆吼,理智全無:“那絕不可能!那晚朕明明看見是皇後的相貌!怎麽可能是你這等醜婦!!!不可能!!!”皇帝完全無法接受,疼痛的頭幾乎要炸裂開來,一直依賴着丹藥提神的他,此刻失去丹藥,臉孔發黑,渾身
不遠處,景夙言沉默聽着一邊緩緩閉上自己的眼睛。而與他們對立的方向裏,景北樓卻緩緩笑開了眼睛,取出一張帕子在自己濺滿血污的手上細細擦拭。
蓮娘冷笑一聲,繼續道:“當然是我!有了那催情香的作用,陛下您看到的自然是您最希望看到的容貌,發生這樣的醜事,恭王爺不會說出去,而我也不說,所以陛下您以爲跟他共度良宵的是顧怡雪,其實根本是我!但是這也不錯,這引得您跟廢太子徹底反目,直到廢太子身死魂滅!哈哈哈,你們看老天最後還是幫我的!顧怡雪,你終究還是沒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縱然你坐上後位,你也注定痛苦一生!”
“是你害死了長風!”皇後渾身戰栗,兩行淚水不停奔湧而出,不顧一切的沖過去一個巴掌用力将蓮娘打翻在地。
蓮娘被一巴掌甩得臉頰高高腫起,她目光帶狠,字字戳心:“顧怡雪,害死廢太子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陛下,而是你顧怡雪!若不是有你存在,陛下怎麽可能與廢太子兄弟嫌隙?若不是爲了争奪你,他們怎麽會反目成仇,機關算盡!最後廢太子又怎麽會中了詭計,背負瘋癫弑祖的罪名?!你這禍國的妖孽!若是沒有你,廢太子恐怕現在還活得好好地,所以最該去死的人是你!”
皇後腳下踉跄,忽然要從百層玉階一頭栽倒下去。
景長風、景長風。
長風一曲九萬裏,誰人聞之不沾襟。
那個二十一年前,大鎏國最精彩絕豔的男子,那個笑容溫暖如春的男子,桃花樹下偶邂,五弦琴裏縱歌,白玉扇底清風,最後卻落到中毒發瘋,被萬民唾棄,暴斃慘死的下場……長風……長風……
幸好被餘辛夷機敏的扶住,小聲道:“娘娘,請您不要失去理智,上當受騙,中了某些人的奸計。”
蓮娘看着皇後被刺激失控的目光,暢快的大聲笑出來,渾濁的眼睛裏寫滿了激動,仿佛繼續四十年的恨終于一朝爆發:“陛下!您看到沒有,您的皇後她承認了!她這麽多年愛的還是廢太子景長風!陛下,您的皇後不守貞潔,混淆龍血,陛下,她帶給您這麽多屈辱,您還不快将她立即斬首!立、即、斬、首!”
文帝腦門突突作響,滔天憤怒壓得他完全無法冷靜思考,布滿血絲的眼球釘在皇後身上,緩緩僵硬的轉到景夙言身上,似乎怎麽看,都怎麽覺得這個向來不受喜愛的兒子,長得極像自己從前的仇敵——景長風!
人群中,絮絮聲起,不斷有人對着皇後指指點點,對着景夙言揣測懷疑。
而無數雙眼睛的焦點中,景夙言一身白衣,當風玉立,他的臉孔沉靜一如往昔,似乎完全沒有被打亂。他淡淡望着沉浸在愉悅中的蓮娘,不急不緩卻眼神如冰:“僅憑你一張嘴胡言亂語,就能判了我母後的罪?那本王也自可以說,你是被景北樓收買來陷害我母後的。你可知今日你助纣爲虐,幫助了景北樓,來日他一旦登基爲了掩蓋實情,立刻會讓你身首異處?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再敢妄言半句,便是四個字——滿門抄斬!”
景北樓搖搖看着他,心中冷蔑不止:仍然擺出這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仍然如此裝腔作勢,我就不信此事闆上釘釘,你還有什麽本事能夠颠倒天地,扭轉乾坤!
“我當然有其他證據!”蓮娘焦急的說道,“當初我被關押在王府的時候,多方打聽,顧怡雪在與您大婚前就出現了嘔吐的症狀,請您算算八殿下出生的時間,定然不足十月,這說明八殿下根本不是陛下您的血脈!而是廢太子景長風的遺子!”
聽到蓮娘的話,文帝的臉孔非但沒有更加暴怒,反而不知怎的突然沉靜下來,擰緊的眉頭裏透着一絲古怪,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
皇後身邊的女官央兒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陛下您忘了麽?皇後娘娘雖然是大婚後九月有餘産下八皇子,可廢太子早在大婚前一個月就暴斃,皇後娘娘怎麽可能與他有染?太醫都說十月懷胎僅是虛數,有早産者七月便誕。這些都是陛下您親眼見證,奴婢求您還娘娘清白!”
一句話讓原本信誓旦旦的蓮娘頓時愣住。
她下意識的看向景北樓:“這……這怎麽會……”她蒙住了,剛才的激動喜悅被生生扼住了脖頸,完完全全蒙住了。時間怎麽對不上?這絕對不應該啊!
就連原本等待着真相被挖開,皇帝一怒,景夙言人頭落地的景北樓,此時也不得不愣住。怎麽回事?這與他謀劃中的完全不吻合!這又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