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撫了撫虎須,又再三探了幾次脈,似乎在仔細斟酌,最後輕歎了一聲徐徐道:“這孩子根本生不下來。”
什麽?!一句話像一枚炸藥般,立即在所有人腦中炸響,炸得人腦中嗡嗡作響。這句話什麽意思?二夫人這胎雖然一直不穩,可幾次都沒流得下來,也算幸運了,怎麽會根本生不下來?這簡直——簡直匪夷所思啊!
老夫人臉色立馬變了,失聲問道:“什麽叫——生不下來?”
豆青幾乎下意識的望向昏厥過去的穆雅蘭,額頭不停的滲出細密的汗珠,渾身都在顫抖,像是正經曆着某種極爲駭人的心理路程。被揭穿了!被揭穿了!這下該如何收場?如果事情完全被兜出來,不僅二夫人的命,就連她自己恐怕都得死!
王太醫解釋道:“二夫人本就是不适宜懷孕的體質,我猜定是用了什麽虎狼之方才會僥幸懷上這胎,這種虎狼之方實乃大禁忌,所以我才會說着胎根本生不下來,且就算生下來也注定身有殘疾,還不如不生。真是太……糊塗了。”他爲醫多年,也旁觀過許多宮裏娘娘們的權利傾軋,這種方子一直是宮裏的禁忌,被查出來無論是皇後還是沒品級的答應,都是要被打入冷宮的!且用了這種方子,很可能以後都無法懷孕!這位二夫人爲了上位,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聽着王太醫的話,一時間所有人臉色精彩紛呈,都暗暗倒抽了一口氣。誰都沒想到,這位看似柔弱的二夫人竟然存了這樣可怕的心思!
而老夫人在挺清楚這番話的時候,生生往後連退了三步,将将被竹心及時攙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她實在沒想到,自己一手默許進府的表侄女,竟然是這樣可怕的人!王太醫的話其實還是有所保留的,然而睿智如老夫人卻知曉,王太醫還有一層意思沒明說出來,就是這種禁/藥若想産生效用,還得在餘懷遠的飲食中暗暗下另一味藥方配合,而這種藥方最是傷男子身體,輕則損精/氣,重則徹底失去生育能力,是以才會成爲宮中的禁/藥!
而穆雅蘭現下懷了孕,這說明什麽?說明穆雅蘭已經給餘懷遠偷偷下了那味可怕的藥!完了,完了!她餘家嫡長房恐怕以後再沒有子嗣了!她可以不在乎穆雅蘭的生死,甚至忽略掉她流掉的孩子,因爲她還存了另一份心思,畢竟餘懷遠才四十出頭,還能再生,然而今日今時今刻卻将她所有希望都摧毀了!
老夫人身軀搖了幾下後,踉跄着跌在了旁邊的錦榻上,牙齒都在咯咯作響,聲音宛如纏繞在水底,掙紮着盤旋着終于浮出了水面:“王太醫,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
王太醫不悅的皺了皺眉,随後道:“老夫人若是不信任下官的醫術,大可以另請高明。”
室内靜悄悄的,聽到這話的所有人固然是詞窮聲啞,而說話的人,更是面如寒霜。餘懷遠完全愣住,被王太醫的斬釘截鐵重重地打擊到,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喃喃地念了一句:“太醫所言的确非虛?”
“是的,下官雖不算醫術高超,也絕不會亂下妄言。”王太醫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餘懷遠臉上的肌肉牽了牽,像是醞釀着一場巨大的暴風雨般,猛地深吸了幾口氣,豁然站起,抓起手邊一隻茶杯便用力砸在地上,砸出一地的碎片,“砰”的一聲如同千鈞雷般砸在每個人心頭,讓人心驚肉跳,有幾個膽小的婆子已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餘辛夷看着餘懷遠怒到頹然的模樣,仿佛一瞬間老了數十歲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在餘懷遠的面前,她已經沒有必要再僞裝什麽孝順女兒了,反正不過是互相欺騙而已。對于害了自己生母,又處心積慮的除掉自己的男人,什麽父女之情簡直像一場笑話,所以她明知道穆雅蘭打的什麽主意,明知道穆雅蘭暗地裏做的那些事,她隻是冷眼看着,一言不發,就是爲了等今天,等這一刻的到來!餘辛夷隻是上前扶住餘懷遠,柔聲道:“奶奶您還得多保重身體才是。”
穆雅蘭幽幽醒來,正要擡起那雙蓄滿淚水的眼楚楚可憐的望向餘懷遠,緊咬着那雙蒼白的唇瓣,兩行無聲的淚水便流了下來,才凄楚的說出兩個字:“老爺……”她本以爲等到的應該是餘懷遠的柔語關懷,沒想到睜開眼的刹那,劈面而來的竟然是一個大大的巴掌!這劈天蓋地的一巴掌幾乎把她打懵了。
“老爺,爲什麽——”怎麽回事?爲什麽與她設想的半點不一樣?她睜開眼看到的不應該是餘懷遠遷怒于餘辛夷,大發雷霆,并且将所有罪過全都推到餘辛夷身上麽?爲什麽,爲什麽迎接她的卻是與設想完全相反?而且餘懷遠此刻的眼神,簡直像要把她千刀萬剮!
這時,餘辛夷輕歎着搖頭道:“母親,您何必還要故作隐瞞呢?父親已經全知道你做的那些了。”穆雅蘭原本打的不過是苦肉計的主意,她明知道自己根本難以生産,所以故意令自己提前流産,禍水東引,好刺激餘懷遠憤怒之下将罪責遷怒到餘辛夷身上!隻是她沒想到,爲了演好這出苦肉計,竟反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出來!世上最愚蠢的便是自作聰明!
既然穆雅蘭有膽子陷害于她,便要有這個本事承擔後果!tqR1
聽到這句話,穆雅蘭渾身一顫,驚慌失措的望向面色駭人的餘懷遠,再望向怒目而視的老夫人,仿佛自己黏貼完美的面皮被一下子徹底撕開,内裏最醜惡最難堪的一面完全暴露出來,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像一刀一刀的割在她身上,割得她體無完膚!穆雅蘭一下子激動起來,幾乎快要暈倒,一雙眼睛急得通紅:“餘辛夷,你胡說什麽!你害了我的孩子不說,還誣陷于我,你到底是怎樣歹毒的心腸!”
老夫人登時站起來,渾身怒到顫抖的指着穆雅蘭道:“住口!你這毒婦!現下已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要說,難不成王太醫也夥同辛夷,陷害你不成!”老夫人已經厭惡她到極緻,看到她便會想到那個害人不淺的大夫人溫氏,她餘家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一次又一次的遇上這樣的毒婦,擾得家宅不甯!
一句話,穆雅蘭像被打入了地獄,渾身顫抖着,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老夫人,您千萬不能相信這些謊言啊!我什麽都沒有做,什麽也沒做啊!王太醫,你爲何要陷害我!你被餘辛夷收買了,你們都被她收買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聽見外頭喀拉一聲,衆人全都吓了一跳,沒想到剛才還晴空萬裏,突然之間竟然電閃雷鳴,打閃的光照透過窗紙,仿佛穆雅蘭的面孔也在這一瞬間撕裂了一般,窗外的風雨,像沒有明天一般地肆意沖刷着,滂沱大雨落在地上,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屋子裏的所有人,都變得無比的恐懼。唯獨餘辛夷,鎮定的,無情的,高高在上地看着穆雅蘭,如同看着一隻自尋死路的蝼蟻,她輕輕走到穆雅蘭的身邊,盈盈而笑:“母親,你何必到現在還苦苦掙紮呢?你說我收買了王太醫,那好,不如再請其他幾位太醫來複診,即便我手能通天,也無法收買天下所有的大夫吧,我勸你還是盡早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再說!”餘辛夷的聲音非常輕柔,最後一句話,回響在這個大廳中,叫人覺得心頭一震。
雷鳴聲中,穆雅蘭猛地一顫,狠狠跌坐在地上,下意識的擡起頭望向餘懷遠,然而此時餘懷遠卻用一種極端冷酷而且惡毒的神情望着她,穆雅蘭一個哆嗦,吓得渾身都在發抖,她沒辦法解釋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相信她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富貴,她的婚姻,她的一切!
她懂了!她終于懂了!餘辛夷一直在逼她,一直在故意刺激她,就是爲了逼她慌忙之中做下提前流産的抉擇,然而這種方法卻不啻于飲鸩止渴,當太醫來的那一刹那,她所有秘密都被無情的扒了開來!
地獄!地獄!她面前隻剩下一個嗜血駭人的地獄!别無他路可走!
“餘辛夷……你的心腸究竟是什麽,怎的如此狠毒?”穆雅蘭的聲音極其沙啞,每個字都是從齒縫裏逼出去的,此刻,她突然明白餘辛夷一直縱容她的原因,對方根本就是故意讓她掉以輕心,卻在暗中挖下一個巨大的陷阱,根本是等着這一切的發生!一切都是算計好了的!自以爲聰明的自己,其實落入了對方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