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辛夷被皇後收爲義女,封爲郡主的谕旨第二日便傳了下來。這消息一出,阖府都震驚了,三房當時就嫉妒紅了眼,柳氏雖然克制得很好,然而也暗暗收緊了手心。
剛放出來沒多久,今日收斂得多的餘明珠此刻也忍不住撐大了眼睛,臉上滿是妒意。臣女能封爲郡主這可是天大的殊榮,而且還成了皇後的義女,這不僅意味着将來榮華富貴不可限量,就連親事都能更上一層樓。
這讓人如何不妒恨!不過,她也就隻敢暗地裏妒忌罷了。而撐着骨瘦如柴的病體溫氏,陪同餘懷遠一同接旨的溫氏聽到谕旨冊封餘辛夷爲光華郡主時,臉上肌肉抖了抖,眼前一花,幾乎當場暈過去。
這個小賤人,怎麽三番兩次就是死不掉!還平白得了郡主的頭銜回來,她憑什麽!這一切本該都是她女兒餘惜月的,都該是她們母女的!這個賤人憑什麽!
傳谕旨的女官當即臉色不悅道:“大夫人是何意思?難不成是對娘娘的旨意有所不滿不成?”餘懷遠當即道:“内心有病在身,是以冒犯谕旨,請大人切勿見怪。”
藐視谕旨便是藐視皇後娘娘的威嚴,這罪名若是認真追究起來,可是了不得的。
他立刻暗暗朝着管家使了個眼色,将這讨人嫌的溫氏立刻拖走。若不是溫氏還擔着大夫人的位分,餘懷遠根本不會允許她來接旨。tqR1
現下她有當衆出醜,壞的可是他餘懷遠的臉面,隻恨不得她早日“病死”才好!
在四周嫉妒或敬畏的目光中,恭敬的低頭接了谕旨,餘辛夷看着手中明黃色的谕卷,臉上沒有絲毫過度的興奮或者,連笑容都是淡淡的。因爲她知道,這看似風光的郡主,可絕不是好做的!不過有了這層身份庇佑,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最起碼府裏再沒哪個敢動些歪心思,去害六姨娘腹中的孩子。餘明琪跟六姨娘都是極爲開心的,特别是六姨娘甚至高興得淚水汪汪。
一連三日,餘辛夷日日去宮内向皇後娘娘請安,事實上不過是在鳳和宮後殿裏抄寫佛經,一抄便是一整天,手臂酸得發僵,她卻紋絲不動,保持着沉默垂首的姿勢,擡腕提筆抄寫着經書。央兒在旁邊守着,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卻暗暗敬佩之。
這種抄寫經書的事,最是磨人的。每日抄寫五個時辰,保持同一種姿勢,第一日可能堅持得下來,第二日便會手臂發僵,連動一動都難。
第三日便手腕如針錐在刺,密密麻麻的痛,讓人難以忍受。但難得這位餘大小姐,每個字都書寫得相當工整漂亮,一筆流暢絲毫不顯小家氣的行楷,宛如行雲流水一般,沒有絲毫懈怠。
央兒心中忍不住感歎,這位光華郡主許是有大造化的人,隻可惜——皇後娘娘絕不會接受她!
直到第三日,央兒才替皇後來傳話,今日寫完便不用來了。又暗示,餘辛夷身上的毒需得四次才能解幹淨,這幾日抄寫經書,并不是爲給她立規矩,而是爲她解毒。餘辛夷淺淺冷笑:若是單純給她解除餘毒,何必要讓她抄寫經書?不過是借機告誡她,别妄想攀龍附鳳!既罰了她,卻又想着辦法讓她感恩戴德。這皇家的傳統還真是别具一格!
餘辛夷什麽都沒說,恭敬的行了禮,走出宮殿。回到府裏的時候,天又業已擦黑。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白芷出來迎門,将餘辛夷扶下車後在她耳邊輕聲禀報道:“那位已經到府裏了,在老夫人房裏呢。”
餘辛夷唇邊徐徐綻放出一抹笑意:那位終于來了,她可是等這出戲,等了許久!“走,咱們去給老夫人請安吧。”進了老夫人房,遠遠的便聽到老夫人的笑聲,伴随着另一串嬌柔客人的笑,并不如九姨娘之輩那般膩味,反而透着清甜,讓人忍不住生出傾心來。
透過窗棂看見老夫人榻邊坐着的少女,隻十八、九歲的模樣,正是少女綻放到最美好的年紀,将老夫人逗得相當歡喜。
而更巧的是,餘懷遠今日也在老夫人房内,向來沉默嚴謹的嘴邊,難得竟也是含着笑的,足以見得,這少女的手段果然是不凡!
而這樣的一個人,正是溫氏最好的對手,不是麽?
餘辛夷淺笑着跨進門内,喚道:“這就是小姑姑麽?老夫人您偏心得很,小姑姑來了也不告知我,難不成是想一個人獨占了去?”老夫人一聽餘辛夷的聲音,立刻便笑了,笑罵道:“你這丫頭,誰藏着你小姑姑了,還不快來見見?雅蘭,你瞧瞧我這大孫女,最是個古靈精怪的。”
坐在老夫人榻邊的穆雅蘭首先起身,朝餘辛夷福了福道:“拜見光華郡主。”餘辛夷嗔怪道:“該辛夷向小姑姑行禮才是,怎麽小姑姑倒行起禮來了?莫不是還把辛夷當外人呢。”
餘辛夷眼眸淺淺一瞥,故作驚訝道,“父親也在呢,辛夷給您請安。”
餘懷遠嘴邊的笑意斂了斂,輕咳一聲道:“既然你來了,便陪老夫人說說話吧,爲父去書房了。”餘懷遠擡起腳踏出房内,餘辛夷敏銳的發現,那小姑姑一雙剪水明眸狀似無意的跟随着餘懷遠行了一段,那目光太過缱绻,餘懷遠轉身之際都忍不住回頭淺望了一眼。
穆雅蘭的臉頰羞怯的紅了一下,忙低頭颔首,露出脖子後一段白皙的弧度。這一連串的小動作做得恰到好處,又在被老夫人發現之前及時的收回了目光,又變回那個溫婉可人,左右逢源的小姑姑。
餘辛夷看着這位小姑姑,唇邊的笑意深深不散。待老夫人乏了,餘辛夷才協穆雅蘭一同告退。穆雅蘭住在紅梅院裏,那院子坐落在西南角落,位置并不大好,但勝在與父親的墨竹院竟極爲靠近。
想來,老夫人可是花了極大的心思的。餘辛夷淺淺笑道:“辛夷與小姑姑很是投緣,倒是希望小姑姑永遠留在府裏不走了。小姑姑,你說好不好?”穆雅蘭一時猜不透,餘辛夷話裏的意思,又或者猜透了卻裝着糊塗,謙卑笑道:“雅蘭自當陪光華郡主多說說話,解解悶的。隻是永遠留着怕是不能的。”“是麽?”餘辛夷眨了眨眼睛,笑容有些莫測,“倒是有個法子,能永遠留在府裏的,隻是不曉得小姑姑願不願意了。”
穆雅蘭擡起頭,望着面前十六歲,穿着一身蓮葉青的美麗絕色的少女,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心中立刻咯噔一下,像是被針一下戳穿了心中暗藏的晦暗!
“小姑姑想要的,隻有府裏才有,不是麽?不過,有些事還是趁早的好些,否則晚了,興許就錯過了呢。”隻說了這一句,餘辛夷唇邊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已經翩跹而去。穆雅蘭臉色變了變,望着這位光華郡主莫測的背影,緩緩咬緊了紅唇!仿佛已經下定什麽決定!
兩日後,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而這場雨正式将穆雅蘭變成了十姨娘。
“姑小姐正巧想去老夫人院裏陪老夫人解悶子,不巧突然下了大雨,又沒帶傘,便疾步沖到老爺書房院外避雨,不巧一時不慎滑到了,剛巧撞進老爺懷裏。因着姑小姐身上衣裳是濕的,剛巧天熱本就穿得少些,被雨水淋得透透的,跟老爺抱了個滿懷,名節上便有些妨礙,最後老夫人做主,便将姑小姐許給老爺,下個月便正式行儀式呢。”
白芷撇了撇嘴,頗有些不屑的意思,“照我說,這位姑小姐也太着急了些。”餘辛夷卻放下手中毛筆,不置可否的淺笑起來。
穆雅蘭這招用得實在心急了些,但不可否認卻是最有效的!對餘懷遠來說,這樣的女子是最讓他動心的,對老夫人來說,隻缺了個擡舉穆雅蘭的借口罷了,現下天時地利俱全,如何能不成呢?而對她來說,穆雅蘭的出現更是妙極!一是給溫氏找了個對手,讓她沒有時間再對六姨娘動手。
二則是,溫氏注定活不了幾日,待到溫氏一死,溫家那裏保不齊又弄出一個“溫沁雪”來,嫁進餘府!這樣的事在鎏國并非不常見,比如李丞相府大夫人病逝後,不出一年便娶了原大夫人的親妹妹。
再比如她生母溫尺素早逝後,沒三個月溫皖容就緊接着嫁進府内。與其到溫氏死後再慌忙圍堵,不如現下就堵死溫家的後路!一舉兩得,如何不美!現下要等的,便是一場龍虎之争了!
果然,大夫人得知穆雅蘭之時後立刻憤怒的從病床上爬起,甚至給了穆雅蘭一個巴掌,罵她賤人。然而剛巧被餘懷遠看見,狠狠訓斥了大夫人一番,親自将穆雅蘭帶走。大夫人怒火攻心,吐血之症更爲嚴重。
餘辛夷冷眼旁觀着,然而一件事卻意外的出乎她的意料!那就是——老夫人病了。
原本隻是小小風寒而已,按照孫大夫的高超醫術該早就好了的,可這情形看上去,病情卻是越來越加重的模樣,至第五日竟然發起高熱,并且一夜不退!老夫人年事已高,若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會……此事非同小可,阖府都戒備起來。
連餘懷遠都親自到老太妃房裏探望,伺疾,然而第六日老夫人竟然燒到昏迷過去!就連孫大夫都束手無策!餘懷遠急得上火,親自去延請劉太醫進府,然而劉太醫談過脈象後,竟一時也查不出什麽病竈來。餘懷遠一夜未睡,眼睛下布滿青痕。
難道——老夫人真的要不行了?那麽阖府都要丁憂三年,府中三位老爺的官職都要暫且移交,此事可是非同小可啊!那麽,餘家的天,就要變了!府裏沒一個是笨的,各房的夫人、姨娘一并子孫們都在老夫人院裏請安。餘辛夷望着昏厥的老夫人,眉頭深鎖。
許久後,目光突然銳利的捕捉到老夫人榻邊小幾上一串不起眼的佛珠。突然心底一冷,像是猛地蹿過一陣寒氣!“老夫人這段時日有無碰過這串佛珠?”丫鬟們面面相觑,隻有竹心思忖了片刻道:“有過的,大約七八日前,老夫人曾拿着念過一段經的。”
果然!餘辛夷腦中不知怎的閃過這兩個字,突然咬牙對寒紫道:“把佛珠砸了!”寒紫不敢懈怠半分,立刻将這串佛珠砸碎。一共十二顆佛珠裏,十一顆是實心的黑檀木,唯有一顆裏面竟然是中空的。
而正是那顆小小的佛珠之中,竟然藏着一塊帕角。但那并不是最駭人的,最駭人的是——那帕子上竟沾着血迹以及一點幹涸的黃色膿漿!劉太醫驚呼一聲,整個人瑟瑟發抖:“這是……天花的膿水!”什麽?這佛珠裏藏着的竟是天花病人的血跟膿漿,這麽說來,老夫人患的根本不是普通風寒,而是——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