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餘辛夷放下書道:“外面是什麽聲音?”
白芷側耳聽了聽,道:“是貓叫,也不知怎的,這幾日總聽到貓叫,特别在夜裏,怪慎得慌的。”
貓是屬陰的動物,半夜貓叫并不是什麽吉利的事。
聽着窗外愈緊的風聲,餘辛夷眉心一跳,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麽事。
她沉聲道:“白芷,随我出去看看。”
白芷知道小姐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忙取了鶴氈一同出去。
海棠院裏并沒什麽異常,幾株白海棠悠然綻放着,飄着清雅的香氣,然而花香之中似乎還隐隐夾着一絲血腥味。
餘辛夷眉心微蹙了下,走入海棠深處,竟看到海棠樹下竟是一灘紫黑的血,以及一隻死僵的黑貓!
白芷駭得倒抽一口氣:“是死貓!”
宅中死貓,是爲大不祥啊!
餘辛夷立刻低聲令道:“别聲張!”
她眸子變了幾變,淡淡道,“白芷,你去把貓收了,找個偏僻的地方埋起來,其他的,回去再說。”
“是。”白芷忙鎮定下來,依照餘辛夷的意思去辦。
夜裏果然下了一場大雨,暴雨延綿,雷電交加,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翌日傍晚外面天還是黑的,淅淅瀝瀝的落着牛毛小雨。
“開門!”隻聽突然屋外一聲嬌叱,打破了海棠苑的甯靜。
餘辛夷眉心凝了凝,就見溫氏身邊的孫媽媽帶了幾個婆子披了蓑衣,簇擁着餘明珠,聲勢浩大的闖進海棠苑内,竟一點顔面不給。
餘辛夷不動聲色的看着餘明珠臉上成竹在胸的得意,淡淡道:“明珠,這麽晚了到我院子裏來,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餘明珠挑挑眉,冷笑道,“大姐姐請吧,待會兒你就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說完,一揮手,孫媽媽就帶着婆子壓進房内,那幾個婆子膀大腰圓,臉上帶着戾色,竟是威脅的意思。
孫媽媽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請吧,别讓奴才們不好做人。”
孫媽媽剛說完,白芷立刻一個巴掌甩了過去,斥責道:“怎麽跟大小姐說話的!論理我尊您一聲孫媽媽,但咱們做奴才的就該有奴才的樣子,您在府裏二十多年了,且您還是夫人身邊的,比我這樣的該懂規矩得多,您說是不是?”
餘辛夷對白芷投去一個贊賞的目光。這丫頭,她沒白教。經了這段時間的磨練,以後定能成爲她的左膀右臂。
白芷這一巴掌,把幾個婆子的氣焰全打消下去,就連原先氣勢洶洶的餘明珠,也臉漲成了豬肝色。孫媽媽老臉扭曲了一下,賠笑道:“白芷姑娘說得對,是奴才老糊塗了,大小姐您别跟奴才計較。”
餘辛夷淺淺笑了笑,起身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衫,才帶着白芷,在餘明珠急躁痛恨的目光下出去。
她剛跨進主院,三房張氏也才來,扶着丫鬟不耐煩的落座,道:“明珠你到底想幹什麽?大晚上的把人叫來,外頭可還下着雨呢。”
溫氏跟餘惜月坐在旁邊兒,氣定神閑的品着茶,笑道:“四丫頭一向主意多,且聽聽吧,興許是有趣的。”
二房柳氏隐隐察覺到一絲不好,忙暗地裏拉拉餘明珠的衣袖。
餘明珠卻正在興頭上,哪裏肯聽半分,推開柳氏,眼睛朝餘辛夷斜了下,志得意滿的擡起下巴,眸中毫不掩飾的狠辣。餘辛夷笑着,看不出一絲異樣。
餘懷遠面色有些不喜,但礙于餘明珠是二房的嫡女,論理他管教不到,隻問道:“明珠,你這是要幹什麽?”
餘明珠拍了拍手,脆生道:“孫媽媽,把東西拿出來給老夫人跟大伯看看!”一個膀大腰圓的媽媽大聲應了聲:“是!”便帶着幾個婆子,把布袋裏的東西,一股腦的全倒在海棠苑裏。
烏壓壓的一片,帶着濃重血腥味,整個院子裏頓時一片腥臭。
竟是上百隻死貓!還是黑色的!
整個院子裏,人人色變。幾個年紀小的丫鬟差點吓暈過去,沒吓暈的也忍不住白了臉,背過身去幹嘔。
老夫人幾乎是立刻怒了,拍了桌子道:“四丫頭,你把這些腌臜穢物弄出來,是怎麽個意思!”老夫人信佛,最看不得這些。
餘明珠卻不怕,她掃了一圈,目光忽然定在餘辛夷身上道:“奶奶,您誤會了,這些死貓不是孫女兒弄的,是大姐克死的!”
這一聲,比剛才那堆死貓還要震人。原本在一旁端茶遞水的六姨娘,吓得手中茶杯差點打翻,擔憂的望向餘辛夷。
溫氏立馬闆下臉道:“四丫頭,這你可不能亂說,大姑娘可是咱們府裏的嫡長女,這些貓,許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毒死的吧。祥貴,你趕快帶人把這些腌臜東西收拾了,别污了老夫人的眼。”俨然一個得體周全,護女心切的好母親。
“我自然不敢亂說,畢竟也是我的大姐,我自然是要維護的,隻是府裏一夕之間死了上百隻黑貓,這種不祥之兆,實在讓人無法不懷疑吧。”餘明珠無比笃定。
這死貓本就大不吉,還是上百隻最陰的黑貓!這簡直是聳人聽聞的異相,任誰都要心神不甯。
餘明珠再添一把火道:“大伯,您别忘了,大姐一出生便克死了她的親生母親,兩年前還差點害了老夫人,明珠實在是爲了全府的人好,才不得不說出來。”
“明珠,慎言!”老夫人立刻提升斥道,似是極爲不喜。
然而餘懷遠,卻是臉色陡然一變,沉默不語。
六姨娘臉色慘白,她幾次想說話,卻被身後婆子拉住,阻止她開口。因爲這樣的場合,哪有她開口的份。
餘明珠知道,大伯可能已經信了一半。畢竟當年餘辛夷一出生就克死母親的事,阖府都知曉,那是餘懷遠心頭一根尖銳的刺!于是這些年才會對餘辛夷不聞不問!
“可巧侄女兒前些日子看書,偶然看到一則故事,倒與大姐的命極爲相似呢。”
餘懷遠神色一凝:“你到底想說什麽?”
“前朝便有一位康甯郡主,亦是一出生便克死母親,後長到十六歲,宅中貓有異相,克死全府,唯她一人存活,後連嫁三次,次次家破人亡,最後一次嫁入将軍府,不想不出三日将軍大敗,前朝大亂……便是史稱‘康甯之亂’的罪魁禍首。現下大姐姐的命,倒與那位康甯郡主,極爲相似呢。”
餘明珠一說完,餘懷遠的面色陡然變得極爲嚴肅。這個故事他當然聽過,前車之鑒,不得不防!若實在……爲了餘府的安甯,也不得不棄卒保帥!餘府的前途,不容許有任何意外!
餘辛夷眸子微微一眯。她懂了,這餘明珠就是按照那個典故布下的圈套,偏偏她的确一出生,母親便血崩而亡,讓她無法自辯。實在是好計!
溫氏悠悠聽着,品着杯中之茶,無比淡然悠閑。
餘惜月面帶擔憂道:“四妹妹,隻憑一個典故怎就能判了大姐的罪呢,到底是一家人,這件事還是算了吧。”
餘明珠義正言辭道:“二姐我知道你心善,但你也不想想前些日子你怎麽就突然病了?也太奇了。府裏兩百多口人呢,是全府的人重要,還是大姐一個人重要?”
衆人心裏咯噔一下,貓的死,克死生母,兩年前老夫人突患沉疴,再加上餘惜月這些日子的“病”,一樁樁全應證了餘辛夷的陰命!
頓時人人目光帶着些許防備,生怕被連累。
看着衆人已然動搖,餘明珠拿出最後的殺手锏:“若大伯實在不信,明珠還請了紹龍觀的青雲道長來,特意請他算了大姐姐的生辰八字,到時候孰是孰非,大伯一看便知。”
餘懷遠沉着面道:“來人,有請青雲道長。”
不消半刻,一個仙風道骨的長須道長在管家的引領下,步入内院。
紹龍觀在鎏國享有盛名,紹龍觀的青雲道長來,衆人都是極爲尊重的,就連老夫人也起身見了道禮。
青雲道長手中浮塵一甩,單手回禮,念念有詞道:“貴府大小姐的八字乃亥時陰命,命相極兇,有克母、克父,家宅不甯,毀滅家宅之險,實乃大兇之兆也。”
這下,連老夫人都白了臉。
主院内斷斷續續的倒抽氣聲後一片死寂,各自低着頭尋思,一個個表情精彩紛呈。
餘明珠臉上得意非常:餘辛夷你這個賤人,竟敢打我,今日我且看你怎麽倒黴!
六姨娘手中的茶杯砰的一聲打翻在地,她面色慘白的跪在地上,眼淚婆娑的不住磕頭道:“老爺,辛夷是無辜的,她并沒有克您,也沒克府裏,求您,求您别……”
整個主院内,鴉雀無聲,一時間隻聽到六姨娘的額頭用力砸在地上的聲音:“碰!碰!碰!”一下下,像是刀子割在餘辛夷心口上。
“姨娘,起來!”彎下腰去扶六姨娘起來,餘辛夷轉過頭,面向餘懷遠徐徐道,“父親,若真如此,您預備把女兒怎麽辦?逐出家門,還是剔除族譜?”聲音不大,甚至還帶着些許輕松笑意。
餘懷遠看着這個從小就不得他寵愛的女兒,心裏掠過一絲愧疚,但最終還是道:“既然青雲道長批了命,爲父不得不爲府裏着想,你也是府中長女,該懂爲父的苦心。”
呵!說得多冠冕堂皇,高高一頂帽子壓下來,讓她無法反抗,反而要謝父親成全。這就是她的父親,血脈相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