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正是餘辛夷身邊的白芷,急得跪下哭道:“大小姐似是魇着了,現下海棠苑裏大亂,大小姐哭叫不停,求老夫人救小姐一命啊!”
老夫人一疑,皺眉道:“怎麽一回事,你細細說來。”
白芷哭得紅了眼睛,道:“傍晚剛從菊香院裏回去,小姐就說心口悶,到用晚膳的時候,吃一口就吐一口,臉色越來越白。大小姐說回屋休息一刻便好,可誰想奴婢進去一看,大小姐瘋了似的又打又砸,不斷哭叫,眼睛卻是閉着的,叫都叫不醒……求老夫人立刻找個大夫救救小姐吧……”
溫氏在旁邊,細細揣摩着老夫人臉色道:“可巧了,惜月今日正巧吓病了,便請了劉太醫來,唯恐夜裏有什麽變故,這正巧辛夷又病了,倒是方便呢。”
連用三個巧字,立刻提醒了老夫人。老夫人冷哼一聲,拄起拐杖道:“惜月剛駭着了,她又夢魇,早不病晚不病,到湊到這個點兒上來!溫氏,去叫各房都過來,我倒要親眼看看,她是真病還是裝病!”
溫氏心頭一喜,立刻道:“是,妾身立刻去請各房。”
十幾個人烏泱泱一片,朝着海棠苑走去。海棠苑裏黑漆漆的,不看半個人影。衆人正詫異着,卻見另一個婆子滿臉驚恐的跑出來。
老夫人忙問:“怎麽回事?”
那婆子哆哆嗦嗦指着裏頭道:“大小姐,大小姐似是被鬼魅纏身了!”
溫氏立刻呵斥道:“說什麽混話,這世上哪來鬼魂!”
那婆子賭咒道:“真的夫人,大小姐嘴裏一直在念……周瑞……”
老夫人面色一凜,立刻棄了那婆子往裏走。跟在後頭的四小姐餘明珠跟生母柳氏道:“母親,不會真有鬼吧……今日咱們可親眼見着周瑞被表哥打死的……”
二房柳氏立刻捂住她的嘴,道:“閉嘴!”但自己也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走到辛夷房門口,見幾個丫鬟婆子都躲在門口,連六姨娘都眼圈紅紅的,發鬓淩亂,面上還帶着懼怕之色,混不像作假。
“啊!”溫氏掀了裙角想進去戳穿餘辛夷的詭計,卻見一方硯台直直的砸出來,砸破了她的頭,糊了一臉血。
“别過來!”餘辛夷尖叫着,将手中銅鏡、筆洗等物什一股腦的砸出來。除了老夫人,幾房夫人、小姐人人遭殃,被砸得頭破血流,尖叫着亂竄。
“滾開!别砸我!”五小姐餘彩玉尖叫着要反抗,被餘辛夷一腳踹開。四小姐餘明珠被銅鏡砸得額頭一塊青紫,懵了一下,猙獰的撲過來要掐餘辛夷:“你敢打我?你這個賤人!”
餘辛夷抓起竹凳,一下把她砸暈過去。院子裏立刻躺到了幾個人,兵荒馬亂,老夫人也開始懷疑:“難不成真魇住啦?”
溫氏捂着被砸破的頭,咬牙道:“裝神弄鬼!”
她憤恨的上前,跟三房的張氏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包圍過去。餘辛夷一頭撞開張氏,然後掄起竹凳砸向準備偷襲她的溫氏。
溫氏鬓發皆散,捂着頭尖叫道:“餘辛夷,你發什麽瘋!再打,我要了你的命!”
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餘辛夷動作一頓,渾身發抖,像是被吓到了一樣,步步後退,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她臉色雪白,口中念念驚懼道:“别過來……我求你,放過我……周瑞!周瑞!你救救我!”
衆人皆是愣住,生出一種怪異感。因爲餘辛夷這呼喚聲中,并沒有害怕,反而像是——求救。
餘辛夷忽然蹲下來,兩行清淚緩緩爬滿她的臉頰,她身子無助晃動着,聲音中軟弱中帶着急切的渴求,仿佛快溺死的人祈求着最後的救助:“周瑞!别走!别放他進來……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這下連老夫人都信了。她拄着拐杖忙走到餘辛夷面前,将她擁在懷裏道:“乖孫女兒,奶奶在這兒呢,你别怕!”
餘辛夷渾身一繃緊,眼睛緩緩張開,然而瞳孔仍是無神的。她滿臉是淚的擡起頭,看着老夫人,忽然渾身一顫,仿佛看到了什麽最可怕的事物,顫着聲音哆哆嗦嗦的往後退,道:“表兄……你别過來……救命啊!救命啊!娘親,娘親來救救我!”
一句表兄,從驚訝到驚恐到憤怒,驚壞了在場所有人,老夫人臉色陡然一青,怒目瞪着溫氏。溫氏失聲道:“老夫人,勇兒不會……”
老夫人已經一聲怒斥道:“夠了!閉嘴!”
餘辛夷仍在喚着娘親,那一聲聲的,那般無助,若不是怕到極點,無助到極點,又怎會去祈求一個早就死去的母親……老夫人眼淚都要掉下來。
卻見餘辛夷忽然露出驚恐之色:“你再過來,我與你同歸于盡!”然後尖叫一聲,向着柱子撞去!幸而老夫人離她較近,立刻反應過來,将餘辛夷抓住,抱在懷裏,還好其他奴婢過來幫忙攔住,否則這個孫女兒使出這麽大勁,怕是已經一頭撞在柱子上,沒了!
“看你怎麽當的好母親!想要誰的命!”老夫人一回頭,立刻對着溫氏呵斥道,“明天就把你的好侄子給我趕出餘府,我們餘家不歡迎這種東西!”
這句話委實夠重,直接質疑了她如何當的主母,溫氏險要落下淚來,悔恨自己剛才一時沖動失言:“老夫人……”
老夫人此時聽都不願聽她聲音,命丫鬟婆子把餘辛夷抱回屋裏。“乖孫女兒不怕,奶奶在這兒,誰都不敢欺負你,我可憐的乖孫女兒,打小就沒了娘嗳,以後奶奶疼你……”
老夫人一邊安撫,一邊落淚。餘辛夷像是漸漸聽清了,空洞的目光緩緩清明過來,那心酸的東西在那眸裏彌漫開來,像是針似的刺在人心口,這時候,就連溫氏都不敢再說她是裝的。兩顆碩大的淚珠從眼眶無聲落下,帶着數年的悲傷,她幹澀的唇瓣,輕輕喚了句:“奶奶……”像是終于找到了依靠,然後昏了過去。
老夫人一聽,老淚縱橫。想到了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原是養在繼母身邊,又被溫氏以懷胎的借口打發給六姨娘養,這一養就養了十來年。兩年前更是被遠放到莊子裏,明明有家卻不得回。可憐堂堂嫡長女竟淪落到連庶女都不如的地步,還要受此欺辱。
旁邊兒,四姨娘道:“老夫人,這大姑娘跟表少爺,怕是……”
她剛要煽風點火,質疑餘辛夷清白,忽然老夫人一杯茶潑在她臉上,斥責道:“住口!大姑娘剛才險些都要以死明志了,她怎可能讓自己被欺負了去,就是你們這樣的人嚼舌根!一天到晚欺負她這個沒娘的!若是以後再讓我聽到這話!打出餘家!”
四姨娘原先是想報餘辛夷剛才打她之仇,沒想到反過來被老夫人一罵,忙灰頭土臉灰溜溜的退了下去。其他幾房都面面相觑,再不敢多一句嘴。
一屋子養尊處優的夫人、小姐,暈的暈傷的傷,恨到了骨子裏,卻礙着老夫人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劉太醫來了,給餘辛夷把脈,說她的确心神不甯,氣血兩沖,是驚吓之狀。老夫人立刻命下人按方子抓了藥趕緊熬。老夫人又陪了好一會兒才走,臨走還命溫氏并二房、三房,不準來打擾。
人全走了,院子裏安靜下來,隻剩下幾個丫鬟婆子。白芷将其他丫鬟指開,屋内便隻剩餘辛夷、六姨娘及白芷三個。餘辛夷突然睜開眼睛,朝哭哭啼啼的六姨娘笑了笑。
六姨娘一驚,撲在辛夷身上哭:“大姑娘,你可吓死姨娘了。”
餘辛夷拍拍六姨娘的後背,嘻嘻笑道:“姨娘,辛夷跟你保證過,不會有事的。你看,這不是挺好的嗎。”
辛夷早就猜到,大夫人必定會忍不下這口氣,借老夫人再來算計她一把!所以她提前便跟白芷商量好這一切,連六姨娘都沒告訴,隻叮囑她無論發生什麽,隻管哭就是了。
她剛才故意撞老夫人旁邊的柱子,就是爲了讓老夫人救她,今晚,這苦肉計算是完成得漂亮!既教訓了所有欺辱過自己的人,還在老夫人面前逼出各房醜态,尤其是溫氏沖動之下說出那句:“你發什麽瘋!再打,我要了你的命!”更讓老夫人對大夫人失望至極。
最重要的是,完完全全的報了辱她之仇。若她自己說出賴侯勇企圖欺辱她的實情,父親跟老夫人都好面子,最多隻會疏離侯府,反而會怪自己不知檢點。
大夫人抓住的正是這點,所以才肆無忌憚。隻有用夢魇的辦法,才能讓老夫人親眼看到,她的親孫女兒差點被禍害成什麽樣。大夫人,你的女兒會演,我餘辛夷,也照樣不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