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帶着歎惋的口氣,望着半舊的青紗帳裏毫無聲息的少女,一雙保養得宜的手在她美麗的臉上輕柔的撫摸着:“辛夷啊,論理你也當喚我一聲娘,我原以爲你是乖巧懂事的丫頭,若你一直本分着,我将來也會給你安排戶不錯的人家将你嫁了。怪隻怪你……”
說到最後幾字,大夫人臉上的歎惋突然悉數褪盡,眼中帶上陰狠毒意,手上陡然用力掐在少女的臉上:“不知好歹!竟然妄圖跟我的月兒搶不該屬于你的東西!簡直跟你那賤人娘一個德行!你自尋死路,也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候在她手側的婆子周瑞家的,眼珠子一轉道:“夫人,這大小姐好歹是家中名正言順的小姐,是入了宗族譜的,今次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怕是老爺那邊不好交待啊。”
大夫人面色如常道:“原因,難道不是她不知檢點,背地裏與賴侯家的三公子暗通款曲,深夜私會做出苟且之事,被人發現後畏罪自殺了麽?你瞧,這定情信物還在她腕子上套着呢。”
說着,她袖中滑出一隻玉镯,眼角一抹尖銳冷笑,彎腰将那隻精緻華美的镯子緩緩套進少女的腕子。那婆子眼珠子一轉,道:“那……老爺會不會察覺?”
大夫人欣賞完自己的傑作,優雅起身,高高的俯視着床上昏迷的少女,目光似在流毒:“這處莊子離府百餘裏,誰能發現蛛絲馬迹?況且老爺最看重的是我的惜月,而不是這個小賤人!且你别忘了,這丫頭一出生便是克母克家的煞星,她早些死了,才有咱們府裏的安甯呐。”
若不是爲了維系她身爲主母寬和優容的形象,她恨不得将這丫頭早早掐死,哪容得她活到今日!周瑞家的本就是大夫人的心腹,此刻哪可能分不清立場,立刻應下:“是!夫人請放心,這件事絕對圓得滴水不漏,保證不留任何把柄。”
“恩,這便好。”大夫人目光一轉,看向那舊木闆床上孤零零的少女,冷哼一聲道,“長了一張狐媚子的臉又如何?皇子妃的位子豈是你享得起的,那門親事,我們二姐兒比你更合适!”
半個月前,宮裏傳出消息:宮裏将以賀淑貴妃生辰的名頭舉辦一場花會,然誰人不知,其實是爲未配婚的皇子們選妃做準備,官員凡五品以上,家中有女十四以上,且姿色不凡者,皆列入候選,餘家有兩個名額,一是餘辛夷。二才是大夫人之女餘惜月!原本餘辛夷兩年前以爲老夫人祈福的名義被打發到這處莊子,根本沒人注意,這下可好,老夫人竟然派人過來把餘辛夷接回府裏!這叫大夫人恨得幾乎咬碎了牙。
餘辛夷傳她娘天生一張狐媚臉,讓人恨不得一刀子全給劃花了。這丫頭若到了皇上跟前,哪還有她女兒半分機會?不行!那榮華富貴無上尊寵都該屬她女兒的!這丫頭憑什麽同她女兒争?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先送她一程!
想到此,大夫人微眯的眼睛裏迸出一道刻毒的光,衣袖用力一甩冷聲道:“叫紅绯把藥備好了,賴三公子半個時辰後便會來,待三公子享用完便把毒藥給這小賤人灌下去,等她毒發身亡再讓周瑞朝府裏發信兒,這幾件事不準有半分錯處!知道沒有?”
“夫人,您且放心。”周瑞家的立即應下,躬身谄媚的送大夫人回府去。屋裏,叫紅绯的丫頭看着手裏一隻小小的紙包,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大小姐,雙手直直發抖,遲遲做不出決斷。
說實話大小姐平日待她的确很好,大夫人害人的法子實在是太毒了,隻是——
“咳咳……咳咳……”忽然,一聲微弱的咳嗽聲自舊紗帳裏傳出來,将紅绯吓了一大跳:“小姐您……醒了?”
在她的呼喊聲中,餘辛夷精緻的眉微微動了動,仿佛從無邊的夢魇中猛地抽回神智,緩緩睜開眼睛,幹啞的嗓子徐徐喚出兩個字:“紅绯。”
被叫到名字,紅绯忽然有些緊張,忙掩飾道:“大……大小姐您真醒了……”
怎麽回事?按照之前下的迷藥量,大小姐今夜應當昏厥不醒,再等最後一味劇毒下去便魂歸地府,可她現在怎麽突然醒了過來?
餘辛夷側頭望着紅绯臉上難掩的緊張,漆黑卻明亮的眸中閃出一絲莫測的光芒。其實在大夫人說出那番謀害之言時,她就已經醒了過來,隻是她不動聲色的聽着,沒有表現出一絲異常,一邊聽一邊腦中如梭子般急轉。
大夫人,莊子,私會,三皇子妃!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有無數疑問與震驚朝着她的大腦一齊沖擊而來,然而長期養成不動聲色的性子讓她迅速冷靜下來,直到大夫人離開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壓下心頭所有的驚駭,按住紅绯的手,沉吟一刻才狀似無意道:“鏡子呢?把鏡子拿來給我瞧瞧。”
紅绯慌亂之中,雖覺得大小姐的吩咐有些古怪,但也按照吩咐把菱花鏡遞到餘辛夷面前。
餘辛夷望着鏡子,竟發現鏡中的自己還梳着少女時的飛仙髻,臉色不知何故有些蒼白,但這尚且稚嫩的容顔明明白白的顯示着,現下她才十幾歲!
餘辛夷眼前蓦地一花,心口劇烈震動,難道她剛才的猜測并沒有錯——她重生了!重生到十年前?她所有厄運的開始!
紅绯心中有事,沒發覺她目光中的異常,忙把她扶起道:“小姐,您渴了吧?奴婢給你端碗茶,明日一早接您回府的馬車就到,您喝了茶早些歇下才是,免得明日精神不好回府讓老夫人不大歡喜。”
說着,不等餘辛夷點頭竟迫不及待的去斟了熱茶,遞到餘辛夷面前。似乎短短的時間内,她已經做下某種決定。餘辛夷望着面前這盞晶瑩剔透,清香撲鼻的茶水,碧色的水面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臉。
前一世十四歲那年,老夫人突患沉疴,久治無效,後一名道士斷言是府裏有人命中帶煞克了老夫人,而這個人正是她餘辛夷!
爲此,她被父親放逐外莊不得歸家。直到兩年後,府裏突然派人接她回去,她爲此感激涕零,卻不想歸府前一夜竟差點被賴侯家風流花心的三公子強占。幸而她拼死抵抗,強撐一口氣回到府裏。
但是等待她的并不是憐憫安慰,而是被指與男子私會苟合之罪!她含恨伸冤,卻無人替她出頭,反而被趕出家門放逐庵堂,一年後沒有一件嫁妝,一擡小轎擡入不受寵的四皇子府爲妾!而成就她所有悲哀的,就是這一天!
可笑她今日才知,原來前世她所有厄運竟都是她那個僞善的好繼母所爲!不僅要害她的名節,更想要她的命!最後還要做出她“畏罪自殺”的假象,大夫人啊大夫人,你真真一副菩薩心腸!
餘辛夷捏緊了掌心,幾乎掐出血來,才緩緩放開。既然老天有眼讓她重來一次,此次,她必定力挽狂瀾,要上世那些欺辱她的賤人,飽嘗她所受的所有痛苦!
平複下心緒,餘辛夷徐徐擡起頭,唇邊漾起一抹絕色的笑容:“我現下并不渴,這茶我賞了你吧。”說完這句,她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紅绯,卻見她臉色陡然一白,像是活生生被吓呆一般,手裏茶碗一晃險些要打碎。
餘辛夷淺淺笑着:“怎麽了?”
紅绯忙慌張道:“小姐,這茶可是老夫人賞給小姐您的,極爲珍貴,這可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您可不能辜負才是啊。”紅绯眼中的慌張掩飾得極快,卻始終無法逃過餘辛夷的眼睛。
辛夷臉上的笑容愈加明豔,直到紅绯快撐不下去,才紅唇輕啓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紅绯見她松口,輕輕出了口氣,忙不疊将茶奉上去,親眼看着餘辛夷飲了一半才把茶碗收回。
餘辛夷淡淡的掃她一眼,道:“明早可得早些喚我起來,若是耽誤了回府可就不大好了。”
紅绯被那目光一看,不知道怎的,隻覺得心髒像被刀剖開渾身冒冷汗,仿佛一下子内心所有龌龊都已被看穿!但再一看,大小姐分明溫和如常,仿佛剛才的淩厲隻是錯覺。
紅绯心下安慰自己,這位大小姐向來軟弱無能,怎麽可能有剛才那樣的氣勢,随即強笑的回了一句:“遵命,小姐。”說着,像身後有什麽鬼怪似的,逃也似的離開了。大小姐,是奴婢對不起您了!您待我是很好,但是若一直跟着您隻有受苦的份,到哪天才是出頭之日?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大小姐,您安心去吧!
她身後,餘辛夷斜倚在軟墊上看着她慌張離開,不慌不忙的以手壓住喉嚨,将剛剛飲下去的茶水不疾不徐的吐出來,再看了看手腕上那隻晶瑩剔透的玉镯,唇角帶着一絲絕美的笑容。紅绯,我可給過你幾次機會,你都不要,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今世,害我者,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