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爸爸因爲過于消瘦,臉頰也凹陷了下去,他看起來就像是形容枯槁的耄耋老翁,一點都不像五十來歲的人。
人之将死,回顧一生,是否有悔恨?
爸爸輕聲告訴他說:“小光,對不起。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你恨我一個人就好。其實媽媽她,很想你。她一直想接你過來,又顧及我的感受,她才沒有行動。對不起啊。”
君晨光溫柔地握着他冰涼的手說:“爸爸,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們。”
但是,我也沒有愛過你們。
無所謂愛恨,甚至沒有太深的感情,有的,不過是血緣的牽絆。
君晨光陪在爸爸身邊,伴他走過此生最後一秒的時光。
至此,他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和他們的血緣牽絆就這麽結束了。
爸爸離去的那一刻,君晨光懂得了一件事——情深不壽。
君晨光媽媽的病,是遺傳性的病。
在他讀大學的時候,姥姥也爆發了同樣的病症,很快就離世了。
姥爺年老體衰,這些年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就連和他共度一生的老闆也先他一步走了,他終是心力交瘁,不久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比起父母不在了,姥姥和姥爺的離去對君晨光的打擊更大。
從今以後,他在這世上,真的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他悲痛欲絕,心中無限蒼涼,找尋不到生存下去的意義。
痛苦的活着,隻是爲了更痛苦的死去嗎?
當然不是,是爲了在貧瘠的的土壤上開出美麗的花。
哪怕隻有一天,它也曾招展過、盛開過。
君晨光後來加入了大學裏的吉他社,認識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們,漸漸的,小海開始常伴在他左右,讓他感覺到人間的煙火氣,孤獨感也少了一些,所以他很珍惜很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
而他心中最珍貴的那一位,現在正坐在他的面前,一副将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的語氣平緩,溫柔的安撫她:“彥秋,你不要難過,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好。當時不辭而别是因爲一切都太過突然,我沒有機會告訴你。後來不找你,是因爲任何好消息可以告訴,我沒想過要跟你說這些事的。我這輩子,可能注定是要孤獨一生,反正,我也已經認了。”
聽到他說“我現在很好”的時候,彥秋的眼淚一下就決堤了。
哪裏好?
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的都走了,他怎麽可能好得了?
此時此刻,光是聽他說起來,她都覺得心裏揪着在疼。
她完全無法想象,當年,年少的他是怎麽扛過那麽多次打擊。
如果不是因爲她已經和蔺楊确定了關系的話,她一定會抱着君晨光大哭一場,然後告訴他:“你還有我,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君晨光見她哭得很厲害,手足無措地去裏間卧室裏翻出一條手絹來爲她擦臉。
就算一再地告訴她,他已經不介意那些過往了,經曆那一切以後他已經變得很堅強了,現在也不再畏懼那些傷害了。她還是哭了很久很久才停下來,最後她頂着紅腫的眼睛說:“晨光,我餓了。”
那天晚上,君晨光送她回到城區,陪她吃飯,送她回家。
飯前飯後都有機會,可是彥秋什麽都沒有對他說,她真的說不出口,在知道君晨光的過往以後,她看他,就是一個滿心傷痕累累的人,可能對别人來說失戀隻是一點小傷,對重傷過的他來說可能就是緻命的傷害了。
她不想成爲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更不能在君晨光揭開舊傷給她看以後,再在上面撒一把鹽,就算她愛的人不是他,她不想傷害他。
雖然早就知道這是個不公平的世界,但是她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多的不幸接連發生在君晨光一個人身上,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以極其殘忍的形式,持續性的傷害他。而那時候的她過着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她崇拜的男神畢業了,以後無法在校園裏見到他了,這種小事而已。
她說過要保護君晨光,卻在真正的苦難來臨的時候,一點都不知道,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加重他的傷。
君晨光回到家裏的時候,屋裏的燈亮着。
小海睡了一覺醒了,此刻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君晨光一進屋就說:“我看你不是睡着了嗎?我們吵醒你了?”
小海将他過長的劉海全都抓到腦後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他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還沒睡着你們就下來了,我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談話就沒出聲。我就想問一問,今天晚上你跟她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我是什麽意思?”
“博取同情?”olnk
“你要這樣想的話。”
小海知道君晨光的身世,雖然不是像今晚上這麽巨細靡遺,那是在兩人關系很好以後他斷續的從君晨光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來,然後拼湊起來的,今晚上他也是第一次這麽詳盡的知道整個過程。
小海和君晨光已經是十年的老朋友了,他一直以爲兩人之間的友誼無法超越,他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結果一個彥秋出現了,她輕易就能讓君晨光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說出他不願意爲别人所知的身世。
小海覺得生氣,不滿的質問道:“爲什麽?阿光,你明明是很高傲的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有尊嚴了?你居然會用苦肉計來博同情!”
小海的情緒波動有些大,說的話不免嚴重一些。
對于小海過激的質問,君晨光坦然接受,他十分平靜地說:“那得看對象是誰。”
小海沒有想到彥秋對他而言居然會這麽重要,不過是一個十年都沒聯系過的人,他卻那麽赤裸裸的暴露出自己的内心世界,任由她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