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我瞧清楚了，不是幻覺，靈爺的身軀變得十分的暗淡，如同一圈朦胧的白霧一樣，在佛台上面浮沉，白霧仍舊在不斷散去。
在那白霧中心，确實是盤坐着一個老僧，臉頰清癯，身軀枯瘦，如皮包骨頭一樣，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的僧衣，乍一看如一個苦行僧一樣，面露悲苦之色，眼睑低垂，雙手合十……
“這……”
我盯着那老僧，結結巴巴的說道：“不是說這靈爺還沒有化生出人形嗎？這霧中的老僧又是怎麽回事？”
無怪乎我恐懼，蘇離已經說過，靈爺一旦化生出人形，就會變得極其兇猛，尋常人根本招惹不起！
眼下，白霧散去，老僧自現，我隻以爲我們在這裏斬七情破六欲折騰半天，最後非但能散去凝聚靈爺的衆生願力，反倒是刺激了這靈爺，讓它化生出了人形，那豈不是惹下了大麻煩……
“這……好像是普照！”
蘇離忽然大聲說道：“沒錯，就是普照了！”
普照？
曾經的地境高手？
我身上更是冷汗涔涔，道：“那還楞個屁，快跑呀！”
說完，我掙紮着就要從地上跳起來，不過被蘇離死死摁住了。
“你先别激動！”
蘇離面色凝重，一邊安撫我，一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佛台上的老僧，輕聲說道：“毋庸置疑，絕情陣是成功了，此刻，我在陣中，念及往昔甚是平靜，可見這絕情陣卻是傷心人的好去處，那麽，絕情陣中的靈爺，自然是要土崩瓦解的，你現在看到的，不過是它土崩瓦解的過程罷了！你且看，那靈爺身上的衆生願力紛紛散去，抽絲剝繭，如今已經剩下了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普照僧人當年許下的宏願，我早已和你說過，這靈爺之所以出現，與幾百年前在這裏許下宏願的普照僧人有着不可分割的關系，而那普照僧人許下的宏願也最是頑強，靈爺身上凝聚的他人所有願力都已被絕情陣分解，唯獨這普照僧人的宏願還在頑抗！”
說此一頓，蘇離又道：“你可以這麽理解，靈爺已經完蛋了，如今那白霧中的老僧，是普照老僧的執念！”
哪知道，她這話剛剛說完，那佛台上的老僧就忽然誦道：“無生老母，真空家鄉，塵劫有盡，我願無窮！”
這一聲真言口号，令我心中一跳，心說這普照老僧到底是多大的執念呀，他到底又有何等宏願？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這八字，若我沒有記錯，許多典籍上都曾有過記載，是舊時白蓮教教衆的口号。
單純的來看，真空家鄉，可以理解爲是理想世界，可以說它是天堂，也可以說它是極樂淨土，怎麽說都成，總歸就是那麽個意思，而無生老母，則是佛家的至高神，代表着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佛都得聽命于她。
在白蓮教的教義中，人都是從真空家鄉來的，堕入人間，無生老母就是要度化塵世的兒女返回真空家鄉的，免遭劫難，于是她派下三佛，可惜，代表着過去和現在的兩佛隻帶回一部分兒女，還有無盡的兒女們正在人世間受苦，所以她要派下彌勒佛在未來降臨，拯救所有人。
這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口号，說的便是這個了。
至于塵劫有盡，我願無窮，應該就是普照老僧的意志了，意思是說度的塵世的劫難終究會有盡頭，可他許下的宏願卻是永恒不朽的。
隻是，這老僧開口，卻讓我有些不可理解了，握着黃泉刀，小心戒備着，同時扭頭去問蘇離：“執念開口說話，這……”
“正常！”
蘇離淡淡說道：“你又不是沒見過？人是有大力量的，尤其是這執念，莫說開口說話，便是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爲禍世間都是有可能的，就看這執念有多重了，咱們且看看這普照老僧到底要說些什麽，他肯定是有話要說的，都和絕情陣對抗了這麽長時間了，我覺得不會白白拉鋸這麽久的……”
蘇離話還沒有說完，那佛台上的老僧豁然睜開了雙眼。
這回，我沒法淡定了，持刀一下子站了起來。
那老僧也沒有搭理我，雙目向上望去，似乎想看一眼天穹，那眼神虔誠的可怕，反正，面對着他眼神裏面透發出的那股子虔誠，我竟有了種束手無策的感覺，甚至有些恐懼，直覺告訴我，這種信仰極其堅定的主兒根本就是無法征服的，你能殺得了他的肉身，卻滅不了他的意志。
這種主兒，最是難纏！
“六百年前苦海無邊，六百年後末世浩劫，彌勒佛要來了，白蓮花要開了……”
老僧近乎癡狂的呢喃着，末了，他瘋狂的大笑了起來，一直在重複着：“彌勒佛要來了，白蓮花要開了；彌勒佛要來了，白蓮花要開了，哈哈哈哈，皇胎兒女的鬥争要有回報了……”
說此一頓，老僧忽然看向了我們四個，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眼睛裏面似乎有種光芒在閃爍着，連連道：“來的好，來的好呀，淨土重見天日了，我醒了，預言要實現了，來的好啊，白蓮花也要開了……哈哈哈，熊熊烈火，燒我殘軀，皇胎兒女，重回真空，不懼生死……”
他的話說完，身體轟然破碎，變成了星星點點的光芒，很快就消散于無形。
等他完全消散，我才終于漸漸回過神來，此刻心中就一個念頭——實在是太可怕了，難怪這白蓮教被稱之爲邪教，真的太邪性了！
信仰這個的，也真的是可憐又可恨了……
其實，但凡能信了這種邪教的，哪個又不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如果不是一生受盡了磨難，如果不是絕望無助，誰又會把自己的一切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神靈身上，以至于最後一發不可收拾，如同吸毒一樣深深上瘾，最終毀掉了自己？
說到底，邪教邪，這世道和人心，更邪。
“行了，别在那裏發呆了。”
忽然，蘇離用胳膊肘子戳了戳我，道：“哎，孔昭，我跟你說，我總覺得這普照老僧最後說的那些話不是些渾渾噩噩的渾話，有點别有所指的味道。”
“嗯？”
我蹙眉看着蘇離，說道：“什麽意思？”
“我總覺得拜月村的事情恐怕不是那麽的簡單，這當中得扯出舊時的一樁災禍。”
蘇離歎了口氣說道：“咱現在來分析分析這老僧話裏話外的意思，所謂皇胎兒女，說的就是白蓮教的教徒，他們也一直都以此自稱的。普照老僧說，皇胎兒女的鬥争有了回報，彌勒佛要來了，白蓮花要開了……這話，說的應該是白蓮教所謂的白陽時代的到來！再加上那一句，六百年前苦海無邊，六百年後末世浩劫，這是點出了時間，就是說，白陽時代降臨的時間，是在六百年後！
六百年後，可就是今朝！
而且，分析那老僧的話，不難聽得出來，似乎有什麽預言在主導着一切，意思說六百年後的今天，白陽時代就将到來了，他們這些人的鬥争和努力都不會白費，一切，就從普照老僧重見天日開始！”
說完，蘇離有些艱難的補充道：“我覺得，這幫人可能又相信了什麽風言風語，在拜月村弄下了什麽幺蛾子，也就是他們所謂的鬥争了，到了如今，伴随着什麽淨土的打開，他們的鬥争也就有了回報，他們成功了，白陽時代降臨了……可能，我們這一次的到來，是捅了一個馬蜂窩！”
聽她這麽一分析，還真是有那麽點意思呢！
我也有些頭大了，這還沒進拜月村呢，我們就遭遇了這麽多的事情，而且眼下的情況也是亂哄哄，難以抓住什麽有用的線索，越想越亂，畢竟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還沒有到破解一切的那一步，索性我一甩手，道：“不管那麽多了，這靈爺解決了就好，莫要纏着我，一路的坑我就成，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此一頓，我看着蘇離，問道：“對了，我忽然很好奇，斬七情六欲時，我到底哪裏中招了？”
一說這個，蘇離的神色就複雜了起來，猶豫了一下，才輕輕一歎，道：“愛，與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