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兩位出色的女子認作義妹,能被女皇和皇君當做女兒疼愛,于她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榮幸,而且她也知,二小姐之所以有此安排,無非是想讓她在靈月過得舒坦些,身份上不受人欺辱。
她是知道好歹的,又怎能讓頂天立地的駿少爺,喚自己一聲姐姐?
“穎兒,你是我和長姐認的義妹,是母皇和君父認的義女,不是駿兒的奴婢,莫再稱呼他少爺。”連城看向柯穎,甚感無奈。這丫頭實在太倔,明明已過去數年,可整個人還是有那麽點放不開,總覺得矮人一等。
柯穎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在接觸到連城的眼神,到嘴邊的話隻好咽回喉中。
瞧顧駿站在原地還不給柯穎見禮,連城禁不住提醒,“駿兒,還不快些向你柯穎姐見禮!”顧駿“哦”了聲,面向柯穎揖手道,“駿見過柯穎姐。”柯穎迅速往旁挪了挪身子,隻受了他半禮。
對于柯穎跟着連錦一家出現在宮裏,連城沒多想便知她的來意,于是,将話題引至皇帝身上,問顧駿皇上身體可還康健,柯穎感激地看她一眼,聽顧駿說皇上龍體很好,心裏自是尤爲感到歡喜。
連城有留意她臉上的表情,因此在看到她神色微不可見地放松下來,禁不住問,“穎兒,我們一家會在十日後動身回大周,你要一起嗎?”柯穎聞言,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後,隻見她嘴角噏動了下,卻沒道出一字。
“沒事,你好好想想,想好再回答我。”注視着她,連城又道。
要回去嗎?柯穎臻首低垂,看着自己的腳尖。回去後,她能做什麽?既然數年前已經拒絕那人的好意,拒絕加入皇家族譜,那麽她還有什麽必要回去?思量到這,她擡起頭,一雙秋眸如泉水般純淨,澄澈,看着連城道,“靈月很好,我喜歡呆在這裏。”
在她開口說話時,白子修心裏是有那麽些緊張的,還暗中扯了扯連錦的衣袖。連錦則是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湊到連城耳畔,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麽,就見連城看向柯穎的眼裏瞬間染上笑意。
“成,那你就留在這靈月。”說着,她佯裝思忖,片刻後,對上柯穎的眼眸,接道,“這次回大周,我也不知道哪年再過來,你已到花嫁之期,婚事我會拜托給母皇和君父,嗯,還有長姐和姐夫,讓他們給你做主,早些嫁人,莫誤了年華。”
柯穎聞言,臉兒一紅,垂眸道,“我,我不嫁人,我覺得一個人挺好。”腦中卻浮現出一抹颀長的身影,跟着,隻覺臉龐愈發滾燙得厲害。
“你不嫁,冉弟怎麽辦?他可是已經向府中二老撂下話,說此生非你不娶呢!”連錦望着她紅紅的臉兒,笑着打趣。柯穎到底是個臉皮子薄的,一聽她的話,本就臻首低垂,這會兒又往下低了幾分,嘴裏喊道,“錦姐姐,我,我和子冉公子不熟!”白子冉是白子修的胞弟,原本早兩年就該娶妻了,卻不成想遇到柯穎後,便像着了魔一般,眼裏心裏隻容得下這個人兒,即便柯穎無意,他也堅決不改初心,發誓除過柯穎,他誰也不要。
一開始柯穎對他隻是禮貌相待,無半點旁的心思,奈何白子冉這厮毅力可嘉,年複一年圍在柯穎周圍,從一開始的噓寒問暖,到隻要柯穎有需要,他保準第一時間現身,給予最穩妥的幫助。
柯穎的心就算是冰塊,被他這麽無微不至地時刻溫暖着,也有融化的一天。
慢慢的,她在白子冉面前不再冷着臉,會對他露出微笑,露出小女兒家才有的嬌态。
不過,迄今爲止,她還未想過要嫁給白子冉做妻。
此刻聽到連錦将話說到明處,自然羞澀得很。
十日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這日用罷早膳,連城一家人,和顧駿叔侄,與連怡,風清,還有小連炜道别後,就往宮門口走,因爲大周皇帝派來的人早已在那裏等候。
連怡和風清就算有千萬般不舍,也隻能送女兒一家離去,然而,當連城即将登上馬車時,她終沒忍住,出聲喚道,“钰兒……”她的聲音不大,卻飽含了母親對女兒滿滿的不舍之情。
清涼的淚水順着她臉龐滑落,她眸光柔和,言語輕柔道,“記得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們,記得回來看看母皇和你君父,記得母皇和君父想你,念你,钰兒,你一定要回來啊!”連城雙肩微顫,心中再明白不過母皇所言之意。母皇舍不得她離開,舍不得她走,在靈月五年裏,她深深感受到了父愛和母愛,感受到了父母親的疼寵,這種感覺,前世的她是從來沒有過的,就是穿到這古代,一開始,她感受到也隻是兄妹姐弟間的親情。
皇後和皇上是對她好,可他們畢竟不是她的雙親,不是生養她的父母,所以對于他們給予的疼愛,她隻是感動,從而盡可能地爲大周百姓多做些事實。而母皇和君父,則與她有着剪不斷的血緣關系,是這具身體的生身父母,他們,他們雖然隻是生下她,沒有養她成人,但他們有着自己的不得已,自從相認,他們極盡可能地對她好,他們對女兒的親情,對女兒的愛護,對女兒的疼惜,全是出于真心,不摻雜半點虛假。
緩緩轉過身,連城眸中淚花萦繞,小跑着奔向站在宮門口的母皇和君父。
她撲進母皇懷中,哽咽道,“母皇要多保重身體,我會好好的,孩子們也會好好的,我們會回來看您和君父的,一定會回來,我保證!”連怡輕撫着她的背脊,眼裏的淚就沒止住過。風清一手抱着連炜,一手攬住母女倆,眼眶濕潤,語氣裏有着太多的不舍,“钰兒,君父和你母皇實在舍不得你走,但是我們又知道,在大周也有你牽挂的親人,再者,熠小子有他的責任,總不能一直呆在咱們靈月,所以,君父和你母皇再不舍,也隻能看着你離去。”
深吸口氣,他聲音變得有些沙啞,續道,“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你的話,記得回來看望君父和你母皇,記得回咱們靈月來。”
“二皇姐,你也要記得回來看炜兒哦!炜兒會很想很想二皇姐的,會很想很想幾個外甥的,二皇姐定要記得帶他們回靈月!”連炜雖然人小,但早慧的他,從母皇和君父的表情中,從他們說的話語中,知道二皇姐這是要離開靈月,回大周了,回到一個距離他們靈月很遠的地方,因此,他烏亮的眼眸裏也噙滿了淚水,“二皇姐,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帶着母皇和君父去大周找你,我們會住在姐夫府中,永遠不離開,将他府裏的好吃的,統統吃完,一點都不剩哦!”
連城退出母皇的懷抱,伸手從君父懷中抱過連炜,親了親他的臉兒,親切而柔和地笑道,“二皇姐會回來的,會帶着你的小外甥們回來,炜弟要聽母皇和君父的話,用心做課業,勤于修習武功,二皇姐回來可是要檢查的哦!”
“二皇姐放心,我會用功學習課業,修習武功,不淘氣,不惹母皇和君父累心!”連炜邊抹着眼角掉下的淚珠子,邊奶聲奶氣地保證道。
“好,二皇姐相信你,相信你會做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不會讓母皇和君父受累。”連城微笑着,将小家夥遞回君父手上,然後看向站在一旁雙目泛紅的長姐,叮咛道,“大姐,母皇和君父,還有炜弟就有勞你多照顧了!”
連錦依偎在白子修懷中,眼裏含着淚,點頭“嗯”了聲。
“逸軒,穎兒,你們也多保重。”目光挪至洛逸軒,柯穎身上,她嘴角挂着如蓮般雅緻的微笑,輕聲道出一句。
連怡看着她再次擡步離去,又一次出聲喊道,“钰兒,答應母皇,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轉身,連城忍着淚水滾落,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母皇,您和君父還沒聽過我唱歌呢,我現在唱首歌給你們聽。”
不待連怡應聲,她嘴角輕啓,美妙而深情的音符自唇齒漫了出來,“……總是啰嗦始終關注……親恩終可報答,春風化雨暖透我的心……是你多麽溫馨的目光……”唱着唱着,她眼裏的淚還是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沒法解釋怎可報盡親恩,愛意寬大是無限,請準我說聲真的愛你……”這是首寫給母親的歌,雖然前世的她沒享受過母愛,但這首歌卻似種子一樣紮進她内心深處,如果有可能,她好想有個能在耳邊啰嗦的母親,有個疼她,愛她,護她的母親,深深感受母親給予子女的愛和寵,感受母親的鼓勵和關注!她是用國語唱這首粵 語歌的,她希望母皇聽懂,希望母皇知道她的心意。
“……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帶出溫暖永遠在背後……始終給我照顧未變樣……分享光輝盼做到……”連怡捂住嘴,抑制不住地流着淚,女兒在給她唱歌,可她有那麽好麽?值得女兒這般深愛麽?身爲母親,她爲眼前不遠處的孩子做過什麽?連城眼裏的淚滴滴滑落,可她臉上始終保持着溫暖而幸福的微笑,“……是你多麽溫馨的目光,教我堅毅望着前路… …請準我說聲真的愛你……”
目光由母皇身上慢慢挪移,落至君父身上,她口中的曲調驟然一變,唱了一首送給父親的歌,風清這一刻與連怡心中想的一樣,他有女兒說的那般好麽?父愛如山,女兒長這麽大,爲他,爲靈月所付出的,遠超過他這個父親賦予她的。在女兒的生命中,他這個父親對其有太多的虧欠!
連炜用胖胖的小手幫他擦拭着臉上滑下的淚水,還不時稚聲道,“君父不哭,君父是男子漢,不哭哦!”
“君父,母皇,我走了!”最後一個音符自唇中漫出,連城朝風清,連怡深鞠一躬,道,“你們多保重。”而後,轉身走向馬車。她沒有回頭,她怕自己再這麽磨蹭下去,隻會讓君父和母皇心裏更不舍,隻會讓他們心傷。
三輛馬車緩慢而行,但不多會還是從連怡,風清他們的視線内消失不見。
傑克近半個月都沒在郦京,爲了不打擾他和海晏相聚,連城将一家人離開靈月回大周一事,留了封信着魅送至周府,待傑克從望月湖回來轉交其手就好。而魅和赤練所有成員,連城本不打算再帶在身邊,嗯,準确些說,她将這支力量交還給了連怡,因爲她已不再是太女,無資格再繼續擁有這支暗力量。但連怡和風清說什麽都不同意,還說赤練的主子永遠都是她,若她實在不想要,就将赤練解散。
沒得法子,連城隻好收回自己的話。
水路行完,行陸路,連城一行終于在兩日前抵至大周皇城。
無論是宮裏,亦或是熠親王府,還是甯遠侯府,皆熱鬧異常。
顧不得舟車勞頓,連城一家于當日午後回府,稍作休息,便沐浴換衣,前往宮中參加皇帝設的接風宴。看着已長成美少年的包子,及紛嫩嫩的三小,皇帝和皇後既羨慕又高興得樂不可支,整個宴會上,丸子和小糯米極盡所能,逗得太後,皇帝和皇後嘴裏的笑聲就沒停止過。
湯圓則裝深沉,被包子牽着小手,與皇伯,皇伯母,還有皇祖母等皇室成員見禮後,便規矩地坐在兄長身邊,小眼神沒少鄙視愛耍寶的丸子童鞋。
接風宴在一派喜樂聲中結束,翌日,連城一家又馬不停蹄地前往甯遠侯府,參加兄長爲他們一家設的家宴。
五年未見,親人相聚,免不得情緒激動,相擁而泣。
直至夜幕全然落下,連城才帶着幾個孩子與親人們一一告辭,随親親老公回了王府。
靈月是個好地方,山美水美,哪哪都好,可再好,都沒有自個家的好。沒錯,在連城心裏,王府就是她的家,是她和皇甫熠的愛巢,是他們一家人的港灣,住在自己家裏,身心無不通暢,舒适,無不歡欣愉悅。
暖風輕拂,院裏四處花香浮動,一株粗壯的花樹下,近距離并排擺放着兩張竹制躺椅,連城和皇甫熠雙目微阖,惬意地躺在上面,享受着午後的甯靜。
“韻兒不喜穿裙子依着她就是,瞧瞧這兩日,小丫頭沒少被你弄得哭鼻子。”握住連城靠近自己這邊的那隻纖手,皇甫熠俊臉上扶起清雅而柔和的笑容,嘴角緩緩翹起,“不過,小丫頭是該穿裙子,要不然,長大後還不得成了假小子!”
連城雙眸依舊閉阖,聽了他的話,撇撇嘴角,道,“那你還說我?”
“我就是一看到她哭心裏禁不住生疼。”皇甫熠睜開眼,長長地歎了口氣,而後轉過頭,眸中神光微動,如化一潭春水。他注視着連城的側顔,語氣溫軟而輕柔,“看到小糯米我就像是看到了你小時候的樣子,要是那時我就認識你,就在你身邊,你說該多好!”
“被你從小黏上,我哪還有機會看全世界的帥鍋?”說着,連城睜開美眸,嫌棄地瞥男人一眼,“你已經是老臘肉,不想被我轟到書房去睡,就别阻止我看小鮮肉。”哼!自從有了閨女,嘴裏說出的話,幾乎句句不離那小丫頭,就這還不算,竟不允包子哥三個黏在她身邊,不許她和三個親親兒子太過親近,世上哪有這樣的事——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皇甫熠嘴角一抽。
老臘肉?
他怎就成了老臘肉?
論年歲,他好像還不到而立之年,就相貌,與數年前完全沒兩樣。
想不通,皇甫熠實在想不通,自己咋就被親親老婆稱爲老臘肉,還一臉嫌棄樣?
“老婆,我不老,我還很年輕,你看看我,臉上沒有一點褶子,眼角也沒有那醜醜的魚尾紋,肌膚光滑如玉,樣貌俊美絕倫,你仔細看看,我是實話實說,絕對沒有自吹自擂哦!”擡起身子,湊到連城近旁,皇甫熠沒臉沒皮,王婆賣瓜,好一頓自誇。
連城在他湊過來的時候,雙眸蓦地阖在一起,跟着,額頭滑下無數道黑線,心道,“見過臉皮厚的,卻沒見過比城牆還要厚的;見過自吹自擂的,卻沒見過如此大言不慚的,真是夠了!”玩着她的芊芊玉指,皇甫熠嘴角忽然勾起,揶揄道,“老婆,你該不會是吃小糯米的醋了吧?”
“懶得理你丫的!”連城抿着嘴兒,暗忖。
皇甫熠笑道,“小糯米是咱倆的閨女,我喜歡她沒錯,但我最喜歡最喜歡的還是你,老婆,别吃小糯米的醋了,我保證以後……”沒等他說完,連城剛阖上的雙眸再度睜開,截斷他的話,“我有你那麽小氣嗎?”
“好好好,我小氣,我是小心眼,爲了獨占你,不讓包子哥三個靠近你,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認錯,我道歉,老婆這樣可以了吧?”皇甫熠陪着笑臉,認錯态度極好,“這樣吧,我再退一步,咱家的幾個小鮮肉你想怎麽看由你,但街上的小鮮肉你就别看了哈!”
連城“撲哧”笑出聲,“現在承認自己是老臘肉了吧?”皇甫熠不解地眨眨眼,就聽她續道,“和包子哥三,還有皓兒相比,你說你不是老臘肉,還能是什麽?”皇甫熠敗了,被親親老婆說的話徹底打敗了,他能和那幾個小鬼頭比嗎?要比也是和舅兄,和蕭木頭,還有陸随雲那厮比不是嗎?五年不見,一個個下颔上都留着短短的胡須,看着是成熟穩重,可是也顯老不是?想到這,他眼底迅速閃過一抹精芒,很認真,很嚴肅地道,“老婆,既然你說我是老臘肉,那我從今個起也蓄上胡須吧!”
“你敢?”連城美眸一瞪,道,“蓄胡須有什麽好的?”
“顯得成熟,穩重,也符合我老臘肉的身份啊!”皇甫熠心下憋笑憋得難受,但嚴肅認真的表情卻絲毫未變。
連城哼哼了聲,“我覺得你這樣很好,不僅成熟穩重,而且看着也甚養眼,别瞎整。”
“可我是老臘肉,這樣的話,豈不是名不副實?”皇甫熠佯裝委屈道。
原來是在這等着她呢!連城白男人一眼,不鹹不淡地道,“好啦,你不是老臘肉,就目前來看,還是小鮮肉一枚。”皇甫熠趁熱打鐵,再接再厲,“那你喜歡看我嗎?喜歡天天看到我嗎?”
“喂,你夠了哈!”真是的,給根竹竿,就順着往上爬,壞痞子!腹诽一句,連城沒好氣地瞪其一眼,道,“你也不去尋尋那三個小東西,要是他們偷溜出府,看你怎麽辦?”爲了和親親老婆享受午後的甯和時光,皇甫熠将三小趕出院子,讓他們找包子玩去,卻不成想,三小頭搖得似撥浪鼓,說什麽不想打擾兄長午休,說他們自個在府裏玩就好,讓爹爹不用擔心。
熠親王府的安全自然沒的說,加之有赤練,還有王府的暗衛在暗中守護着三小,皇甫熠也就順了他們的意,沒再多言。
然,就在小半個時辰前,三小湊在一塊,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一會,便散了開,朝不同的方向走。
小糯米本是往花園方向走的,熟料,這會兒她竟出現在王府大門口。
守門房的老仆在她身旁站着,心“突突”地直跳,“小公主,您怎麽跑到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