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一場,他要她死,而且他也做到了。
身上肋骨多根斷裂,她動不了,隻覺周遭空氣似是越來越稀薄。
洛翺看都沒看她,直接将水晶瓶湊到嘴邊。
魔邪見狀,眼裏閃過邪惡的笑意,身形一閃,融進瓶中那滴血液中。
“翺,不要啊!”
洛霜趴伏在地,想盡最後一點力氣阻止洛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仰頭飲下巫祖之血。
東坡觀景亭。
“太女……”洛逸軒的聲音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見了,連城卻憑借過人的耳力聽到了,她“嗯”了聲,道:“洛公子喚我的名就好。”
洛逸軒強擠出一抹淺笑,吃力地點了點頭:“好……”就在這時,他一口氣沒緩上來,身子軟軟地癱倒在連城懷裏,一動不動了。
連城的心一突,食指在他鼻尖一探,似乎呼吸全停了。她心中焦急不已,立時立刻又将掌心貼在他的後心,将真氣送入他體内。
不到片刻,洛逸軒慢慢睜開眼,歉然笑道:“對不起,說着我就又睡着了,其實我想對你說的是,他因爲記憶被封印,被我娘重新植入新的記憶,才會與你敵對……”
“你别說話了,我運功幫你療傷,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岑洛是他的兄弟,他們是孿生兄弟,由于記憶出現問題,才會幫着其父做事,可是這件事,眼前的他完全可以進宮與她明說,爲何要選擇這樣的方式,選擇被她重傷,甚至有可能死去的慘烈方式告訴她?
她實在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爲何要這麽做。
洛逸軒笑着搖頭:“你無需給我再輸送真氣,我本就命不久矣,之所以以這種方式見你,就是……就是想求你一件事,我知道這件事于你來說有些強人所難,但我還是想求你,放他,放我小妹一馬……”說到這,他再次沒了呼吸,連城知道現在的他,完全仗着她輸入體内的真氣再支撐生命,否則,不到一個多時辰,他就會氣竭而亡。
剛才,就在剛才,她有給他把脈,原來他真的病得很重,如果沒有受她那一掌,興許還能活一段時日,可那是如果,眼下,他已命在旦夕。
洛逸軒雖然阖上了雙眼,但他的意識卻是清醒的,感到一股暖暖的氣流從後心注入身體,他知道這是連城再次爲他輸送真氣。
四肢百骸,是舒服不少,然而,他清楚明白自己已生命危矣!
心中感激連城爲他做的,卻又倍感苦澀。
苦澀并不是因爲那一句我對你的喜歡感到惡心,而是她這麽耗費真氣,隻是徒勞,是他不好,爲達目的,不惜讓她背上愧疚,都是他不好,太過自私。
睜開眼,他怔怔地落下淚來:“顧小姐,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愧疚……”
連城收住真氣,眼眶泛紅:“你别自責,是我不好,如果我細心些,不草率出掌,你就不會受傷。”
洛逸軒閉上眼睛,過了片刻,又睜開眼,道:“你沒有錯……”
連城滿臉愧然。
她真沒有錯?他是她的恩人,曾兩次救過她性命,是她,是她的三妹和小弟的恩人,而她卻一時氣憤,出手傷了她。
那一掌,就是高手,如若不出手相迎,也會身受重傷,更何況是有重疾在身的他?
他五髒被她的掌力震成重傷,肋骨被她的掌力震斷,好殘忍,她好殘忍啊!
“顧小姐,明晚我父就要行動了,你一定要阻止他,免得生靈塗炭,還有……還有答應我放過我小妹和兄長,如果我的死不能抵消什麽,那麽……那麽我便用我對你的救命之恩,求你放過他們,雖然這樣……雖然這樣不是君子所爲,但我兄長真無過錯,長久以來,他過得一點都不開心……至于我小妹,她是任性了點,或者還做過什麽惡事,可是我想請你看在她還年幼的面上,放過她……”
連城抿着嘴兒沒有說話。
洛逸軒連咳數聲,嘴角血絲沁出,他近乎透明的臉上聚滿痛苦,扯住連城的衣袖,他語聲虛弱道:“送我……送我回府,我再勸勸母親,讓她别再……别再錯下去,讓她進宮向皇上請罪,送我……回府……求你了……”這樣一來,她應該可以放過兄長,放過小妹一命吧了吧!
連城低聲道:“值得麽?你這樣做值得麽?”爲了旁人甯願不要自己的命,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輸送真氣到洛逸軒體内,她心中五味雜陳,緩緩抱起懷中之人,提氣輕功,朝洛府方向疾馳。
洛逸軒疲倦地閉上雙眼,嘴裏呢喃:“值得,值得……就像顧小姐……”
大雨不知何時已停,月華重現,連城聞言,疾馳向前的身形微微一滞,緊跟着前行之速加快!
服下巫祖之血,洛翺隻覺渾身似被烈火灼燒一般,他将手塞進喉中,想将那喝進腹中的血吐出來。
奈何隻是徒勞。
忽然,他發覺自己變了,變成了一隻怪物,長着好多顆頭顱,脖頸很長,全在半空中東張西望地看着。
興奮,他的每隻眼睛裏都充滿了興奮。
“我現在就是你,你也就是我,這天下日後就是我們的了!”不是他的聲音,耳邊響起的聲音,不是他的,是巫祖,是那抹血紅虛幻的影子所發出的聲音。
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受任何人掌控。
憑着強烈的意識,他在心裏大吼:“就算你是巫祖,就算我服下了你的血,但你别想掌控我,你想都别想!我是真龍之子,這天下是我的,如果你想好好的,就給我閉嘴!别以爲我不知道,你現在很虛弱,沒有足夠的時間,你很難占據我的身體,但在此期間,你若逼急了我,我勢必讓你也不好過!”
魔邪狂躁,因他的話,狂躁不已,他甩動着自己的身體,将屋内的燭火打倒,頓時,火光四起。
“你生氣了是不是?哈哈……你生氣了又能怎樣?哈哈……”洛翺在心裏大笑。
突然,院中猶如白晝,一抹白色身影,宛若神明臨世,淩于空中。
隻見他袖袍輕拂,一道柔和的白光破窗而入,卷起洛霜的身體,驟然出了火海。
“沒想到你還有重現于世的一天。”銀發如瀑,随風恣意武動,他眸光清冷,凝向熊熊燃起的火海,一字一句道:“邪不壓正,你即便重活于世,也别想爲禍蒼生。”
“你是誰?你以爲你是誰?”“轟”一聲響,那有着數顆頭顱,外形如八爪魚一般都怪物,自火海中騰空而出,它是魔邪的原形,奇醜無比。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不過今晚。”君奕輕淡的聲音揚起,随之而起的是他袍袖拂動。
魔邪狂笑:“就憑你那兩把刷子就想緻我于死地,你做夢吧!”
醜陋的身形一甩,空中爆響不斷。
洛府中諸人在主院起火時,皆已聚攏了過來,他們原本想救火,可看到從火海裏騰出的怪物,吓得立時四處逃離,有的甚至直接吓得暈厥過去。
岑洛雖有飲用洛逸軒做了手腳的茶水,但他卻隻是輕抿一小口,因此,他凝神靜氣,竭力催動真氣,欲将其逼出,一次不行,他就再試第二次,第三次……
調理内息,他不時嘗試着,直至腹中一痛,蓦地趴至床邊,吐出一口血水。
強行運力,身體是免不得受些内傷,可是他能動了,内力也恢了,這比什麽都好。
下床,取下臉上的面具,他疾步出屋。
“公子你醒了!”林叔迎上前,關心道:“身體好些了嗎?”
岑洛臉色冷凝,直接道:“我不是二公子。”林叔一怔,正欲問後話,卻看到主院方向起火。
“去主院。”丢下話,岑洛提氣,瞬間沒了蹤影。
洛素羅在院門口站着,看到他淩空而落,忙急奔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衣袖,身體抖動,眼神驚恐,顫聲道:“大哥,那……那怪物好……好可怕……”
岑洛沒有看她,也沒有出聲,隻是盯着空中正在交戰的一人一怪物看着。
“你個瘋子,他是國師,你現在不是他的對手,給我住手,你聽到了沒有……”洛翺歇斯底裏地出聲,魔邪卻隻當沒聽到,繼續與君奕在空中交戰。
沒得法子,洛翺加強意念,下一刻,空中的怪物登時化作人形,也就是洛翺的樣子。
他嘴角血絲滑落,按住胸口,沖着君奕道:“我知道你就是國師,但你給我等着,很快我就會毀了靈月!”不待語落,他身形一閃,如電般蹤迹全無。
洛素羅雙目呆滞,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大哥……爹爹是怪物……他,他怎麽會是怪物……”
“國師……”連城抱着洛逸軒飄至主院上空,看到君奕淩于空中,再看向那燃起的熊熊大火,目中禁不住湧上疑惑。
君奕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接着他淡淡的嗓音揚起:“她快不行了,你或許從她嘴裏能問出些什麽。”翩然落地,他将目光挪向洛霜身上。
“洛公子……”在洛霜身旁站定,連城攬着洛逸軒蹲在洛霜身旁。
“逸軒……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洛霜趴伏在地,吃力地擡起頭。
洛逸軒笑了,笑容悲憫而凄涼:“娘,我原是回來勸你罷手……沒想到你……”
“是你爹,是那個畜生,爲……爲得到巫祖之血,爲擁有不死之身,将我打成重傷……”洛霜眼裏清淚滴落,痛聲道:“你……你爲什麽要騙娘,爲什麽要扮作逸寒……”她不是個稱職的母親,竟然連自己都孩子都分不清楚,單憑樣貌和衣着,就以爲逸軒是逸寒……
明明有感到奇怪,卻沒有放在心上,現在她的逸軒要離開了麽?和他一樣,要離開這人世了麽?
她的哭聲凄然無比,隻覺一顆心驟然碎了。
“我要大哥,要小妹活着……我不要他們因爲你和爹的過錯搭上性命……”洛逸軒看着她,微笑道。
洛霜凄聲道:“所以你自己送上門……”洛逸軒搖頭,截斷她的話:“我要贖罪,替你和爹贖罪,因爲你們,有太多無辜之人死去,即便我死百次,千次,都抵不了你們的罪過,我心裏好苦,活着于我來說就是煎熬……”
“是娘不好,是娘不好,我不該幫着你爹成事……”是她害了孩子們,是她害了孩子們!眼裏淚水止住,她朝院門口看了眼,雖是什麽都沒看到,但她知道她的另外兩個孩子就在附近站着,嘴裏念念出聲,片刻後,她收回目光,看向連城,懇求道:“你想問什麽我都會如實相告,但請你救救我的孩子,逸軒最是無辜,他不能死啊,太女,作爲一個母親,我求你了!”她就那麽趴伏在地,“砰砰”地磕着響頭。
“娘,太女已經盡力了,如若不是她輸真氣給我,我恐怕撐不到現在……”洛逸軒慢慢道。
洛霜依舊磕着響頭,朝連城磕着響頭:“太女,我求您了,您是月神轉世,您一定有法子救逸軒,一定有法子救我的兒子!”
“你可有對人下過血咒?”連城緊攬洛逸軒靠在自己懷中,清透的眸光鎖在洛霜蒼白的臉上,出言問道。
君奕對她說那句話時,她就知道是什麽意思,或許她真能從洛霜口中問出施咒者是哪個。
“血咒?”洛霜喃喃,思緒好似瞬間飄遠,“幼時我聽我娘提起過,也從我娘那裏學過如何給人下血咒,可是這等巫術,我并未對人下過。不過你能問,肯定有親人中了此咒……”沉默片刻,她續道:“我沒對人下過血咒,我可以保證我娘也未對人下過此咒,那麽除過我們,就隻有一人了!”
連城道:“那人是誰?”
“我姨母……除過我和我娘,就隻有我姨母有可能對人下血咒。”洛霜說着,眼裏恨意閃過:“一定是我姨母,數十年前,我娘和我姨母是對姊妹花,原本靈月的女巫是我姨母,但就在承接繼任儀式的前一晚,我姨母便帶着貼身丫頭離開了靈月,一去就杳無音訊,直至兩年後,她的丫頭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回到靈月,那嬰兒就是洛翺,我記得我姨母給我娘的信中提到,說她在中原,并且做了大周皇帝的女人,但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說等孩子長大,一定要前往大周救她離開皇宮……”
深吸口氣,她眼裏恨意變得濃郁:“從信中,我娘看出我姨母極爲痛恨大周,痛恨大周皇帝……或許因爲姐妹情深,又或許因爲其他原因,我娘竟逼我嫁給洛翺,嫁給一個比我小六歲,沒有任何感情可言,有着血緣關系的表弟,如果不是我娘相逼,我也不會……我也不會生生錯失自己的愛情……”
“你可知她還活着嗎?”連城原本聽到施咒者是哪個,心中欣喜不已,可沒料到轉瞬如被冷水澆過頭頂。
就年歲,那個女人可還活在世上?
如果尚活着,她又在哪裏?
大周皇帝喜愛的女人,是先皇喜愛的女人……
因爲痛恨先皇,她才對年幼的熠施咒,那麽先皇知道嗎?
知道,他一定知道,否則當朝皇帝又如何能知熠中了血咒。
既然他知道,怎就不對皇上道明實情?
先皇啊,你可知你害得熠有多苦?你可知因爲你的感情,給大周帶來了怎樣的禍事?
“洛大将軍是大周皇室子孫?”斂起思緒,她凝向洛霜問。
洛霜已經出氣多進氣少,隻聽她道:“我姨母是否還活着,我……我不知道……至于洛翺是不是大周皇帝的子嗣,她在信中并沒有提及……她的丫頭就住在府裏,你去問問,太女,我……我求你救救逸軒,救救他……”話未說完,她的頭蓦地垂下,沒了呼吸。
“娘……”洛逸軒嘴角動了動,再未發出聲音。
院門附近的一座假山後,岑洛緊捂住洛素羅的嘴,不讓她哭出聲。
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誰,在頭部一陣刺痛後,他已知那份記憶才是他的。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複。
母親,兄弟……他們都去了,隻因那無情之人都去了!
“走!”他輕語一句,攬住洛素羅的腰身,縱身離開了主院,離開了洛府。
感到懷中的身體一沉,似是完全沒了支撐力,連城驟然間就回過神,急聲喚道:“洛公子!洛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啊!”
林叔和竹芯眼眶紅腫,自院門附近一步一步走至連城身旁,他們二話沒說,先是跪地給連城磕頭。
好一會後,林叔流着淚,哽聲道:“太女,求求您救救我家公子,您是神女,您一定有法子救我家公子,在下求您了!”竹芯隻是低聲抽泣,不時地磕着響頭,如果公子真去了,那麽她便去陪公子,她已打定主意!
連城似是沒有聽到他說話,她往洛逸軒後心輸送着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着。
“顧小姐,沒用的,沒用的,你不要再爲我消耗真氣了!”緩緩睜開眼,洛逸軒勉強一笑,低喃道:“我……我隻求你答應,饒我兄長和小妹一命,讓林叔和竹芯跟着他們離去,遠遠離開靈月!”這種情況下,就算不考慮别的因素,連城又豈能不答應他的請求,隻見她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你,我也不會讓你死!”她不要做忘恩負義的小人!
而且,他是她親手傷得,如果就這麽死了,這一生她都難逃自責。
洛逸軒微微一笑,道:“謝謝你答應我,謝謝……”
言語到這,他已是氣若遊絲。
連城掌心加運内勁,從而不緻洛逸軒脫力,她聲音輕柔道:“對我說什麽謝謝?要說謝謝,也是我對你說,若不是你當年出手相救,我和三妹,還有有對現在怕是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洛逸軒搖頭:“不,當時那種情況,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出手救你們姐弟,你信不,好似冥冥之中,讓我遇到你們姐弟,讓我順便救了你們,更讓我與你相識,顧小姐,認識你,于我來說,是件極爲愉快之事,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顧小姐,我們還是朋友麽?”他的聲音愈說愈低,聽在連城耳裏,卻感到一陣陣刺痛,是她不好,心胸不夠寬廣,因其父母之事,拒絕再将他視作朋友。
“是,我們還是朋友,我們一直是朋友!”她喃喃道。
忽然,她似是明白什麽,道:“你今晚找我,最主要的是想告訴我……告訴我他們明晚要行動,是不是?”
洛逸軒近乎透明的臉上露出笑容。
她終于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終于明白了,對此,他不自禁地感到欣慰!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雖然想隐藏,極力隐藏對她生出的朦胧情意,但說心裏話,他還是想要她知道,知道他的心意……
沒想到,她知道了,她終于知道了……
連城道:“你這麽做,完全是爲幫我,不想我被他們打個措手不及,是不是?”
洛逸軒低聲道:“是的。”連城的聲音不由提高:“爲什麽?你爲什麽這麽做?你明知我在疏遠你,爲什麽還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