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幽颔首:“她确實不錯,配得上少主。”岑嵩沒接話,他目光蓦地一閃,問:“聽說少主将那蠢女人的義女抱回了丞相府,不知老丞相怎麽看?”
“不過是個不知所謂的女子,他要怎樣,老夫不會過問。”對于莫婉傾,岑嵩确實如他所言,全然沒放在心裏。
他并不知鬼幽就是坤伯,就是莫婉傾名義上的管家,自然也就不知莫婉傾和鬼幽之間的關系。
“既然老丞相這麽說,那就随少主!”鬼幽狀似随意道出一句。
平靜的日子總過得很快,晃眼半個多月後。
用過早食,連城回屋稍作收拾,準備過會前往酒樓,及各個鋪面看看,卻聽到顧甯略帶些焦急的聲音自門外傳入。
“二姐,街上都在傳,說熠親王今個一早安排接身邊的人,接靈月公主住進他的王府了!”
顧甯推門進屋,臉兒上挂滿擔心:“是喚芙急匆匆地趕回府,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喚芙在店鋪裏做事,每日很早就出府,聽到街上的傳言,顧不得多想,就急忙回府,将消息告知顧甯,好阻止連城今日上街,聽到那些傳言時,心裏不舒服。
安排人接靈月公主住進王府?她等他半月多,等他找她,說出疏遠她的緣由,等到的卻是這麽個消息。
“傳言未必可信?”平複好情緒,連城理了理袖擺,看向顧甯微微笑了笑。
“二姐,人都已經住進熠親王府……”咬了咬唇,顧甯支支吾吾又道:“說是宮裏傳出話,要熠親王和靈月公主好好培養一段時日感情,好在欽天監推算出良辰吉日後,歡歡喜喜大婚。”
連城的心蓦地一突,抿唇問:“皇上有對外公布與靈月聯姻?”
“這個倒沒聽說。”顧甯想了想,搖頭。
“那皇上可有給熠親王下指婚聖旨,要他不日迎娶靈月公主?”連城的臉兒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可她的心抽痛着,微微抽痛着。
顧甯再次搖頭:“可是宮裏傳出的話不會有假的,二姐,你,你要不去問問熠親王吧!你喜歡他,就該将事情問清楚,要不然,要不然等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之境,你會後悔的!”
“我得去酒樓了,今個要忙的事很多,回頭再說吧!”于顧甯之言,連城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語落,她朝顧甯淺淡一笑,轉身走向門口。
“二姐……”望着她即将消失在門外的背影,顧甯輕柔的聲音響起:“熠親王是真心喜歡你的,而你,也同樣真心喜歡他,既然彼此間不知爲何出現了問題,那就想法子解決,别這麽僵持着。之前我就有讓你找熠親王問清楚,可半個多月過去,你卻始終不見行動。我知道你有你的驕傲,你在等熠親王來咱們府上告訴你緣由,但你有沒有想過,熠親王或許比你更爲驕傲,他疏遠你,好端端的,突然間疏遠你,定是有很不得已的原因,你們彼此驕傲着,問題能得到解決嗎?”
連城頓住身形,聽她說着,她沒有回過頭,隻是靜靜地聽顧甯說出的每一句話。
她有她的驕傲。
他亦有他的驕傲。
彼此這麽驕傲着,是好,還是不好?
答案不言而喻。
“他那麽喜歡你,愛你,就是我這個旁觀者都看得一清二楚,二姐,你心裏不可能沒有底。你想想,如果不是他的難言之隐,他的苦衷與你有關,甚至會對你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他會疏遠你麽?會用淡漠的眼神看你麽?會不來見你,卻在暗地裏偷偷幫你麽?”
顧甯很認真地說着:“二姐,驕傲有時候會傷人的,不僅傷己,且傷深愛你,關心你的人。”走近連城,她輕扯其衣袖,眨着明亮的眼眸,目光鼓勵:“放下你的驕傲,去找熠親王問清楚,爲了你們的感情,先低頭的一方,并沒什麽可羞臊的。”
轉過身,撫着她腦後光滑柔順的長發,連城唇角漾出抹淺笑:“我會去找他,看看他到底在玩什麽花樣!”說到後面,她眉兒上挑,舉起另一隻手,握拳晃了晃:“他若敢對不起我,我就揍扁他!”看着她嘴角的壞笑,顧甯眼裏的擔心散去,嬌笑:“熠親王若真對不起二姐,我和駿兒也會揍他的,我們要揍得他滿地找牙,管他是什麽勞什子王爺!”
言語到這,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轉:“不過,二姐你到時舍得我們揍他嗎?”
“他都對不起我了,我還有什麽舍不得的!”連城故作輕松一笑:“好了,二姐要出府了,你在府裏好好照顧大哥,監督他做複健,就目前他的恢複狀況看,不出半月,就能與常人無二了。”
“真的嗎?”顧甯高興地問。
連城笑着點頭:“當然是真的了!”
“那我這就去叫大哥做複健。”松開她的衣袖,顧甯嘻嘻笑道。
“去吧!”小姑娘蕙質蘭心,也不知日後哪個有幸能成爲她的夫婿。
房門外,連城望着顧甯快要走到顧祁房門口的歡快背影,清秀的臉兒上浮現出一抹極緻溫柔的笑,随後步下台階,出了主院。
她沒到各鋪面巡視,而是坐在酒樓辦公的房間,一座就是一整天。
去找他麽?
去找他問明緣由麽?
放下驕傲,去找他,可他會說麽?
緩緩自桌後起身,連城走至窗前,望着朦胧月華,眸光有着一絲說不出的怅惘。
喜歡他,就找他!
找他問清楚,否則會後悔。
會後悔?到事情無法挽回時,她定會後悔!
兩世爲人,竟還沒個小姑娘對感情看得通透,她這是不是算白活了?
嘴角掀起一絲苦笑,連城無聲喃喃:“你會告訴我緣由麽?會麽?是什麽讓你不得不疏遠我?難道真如甯兒所言,你的難言之隐,你的苦衷,是因爲會對我造成傷害,才緻你不得不那麽對我!”
“爲什麽?”陸随雲與皇甫熠相隔數丈遠,俊逸的臉上,滿是不解。
一大早聞知街上的傳言,他費解的同時,深深爲連城擔心着,擔心她會爲此受到打擊,進而心傷。
近期,連城和皇甫熠之間的關系,明顯有所不同,明眼人無不能看出。
陸随雲自然不例外。
他猜不出緣由,猜不出皇帝爲何不允皇甫熠和連城在一起,更猜不出向來不把皇帝當回事的熠親王,怎就突然妥協,不僅安排人接靈月公主住進王府,更是與連城疏遠距離,半個多月都未去過甯遠侯府,不,時間比半個月還要多出幾天。
皇甫熠對連城的喜歡,對連城的愛戀,不是作假,可就是因爲這樣,他更沒法理解皇甫熠現在的舉動。
冥想一日,他什麽都沒想到,便決定天一黑到熠親王府問問。
雖說這樣與有違皇帝的命令,但他眼下顧及不了那麽多。
他隻想她開心。
隻想她開心,隻想她不受到傷害!
“什麽爲什麽?”皇甫熠淡淡的眸光落在陸随雲身上,俊美的臉上無一絲表情。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陸随雲聲音淺淡,與皇甫熠四目相對。
“你是問錦公主爲何會被我接進王府?”皇甫熠唇角勾起,也不等陸随雲出聲,他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揚起:“京中的傳言,你該聽說了,就不用本王再解釋給你聽了吧!”
陸随雲沒于袖中的大手微微收緊,眼神驟然一冷:“原因,告訴我原因!”
“原因?”皇甫熠淡淡道:“也沒什麽原因,就是本王覺得錦公主是個不錯的女子,想和她處段時日,解決人生大事。”言語到這,他話語微頓片刻,方續道:“錦公主來我大周的目的,本王即便不說,想來陸大公子也是知道的。”
陸随雲道:“可你喜歡的是她!”
“她?你說的她是哪個啊?”皇甫熠不解:“是绮夢嗎?”倏然一笑,他搖搖頭:“她隻能算我的紅顔知己,若是要娶妻,就她的身份,怕是不夠格。”
“在我面前你裝糊塗,不覺得可笑嗎?”陸随雲目光嘲諷:“京中無人不知熠親王喜歡的是定國公主,并放話,她是你認定要相守一生的女人,難道這隻是說說玩的?”
皇甫熠笑:“你說本王那皇侄女啊?唉!其實大家都誤會了,本王怎會喜歡她,要什麽沒什麽,本王之前不過是陪她玩玩罷了!”這些話他不想說的,卻在這一刻說得順溜至極,她要是聽到,會怎樣想?
“你混蛋!”陸随雲惱了:“如此說她,如此否認自己的感情,你根本就不配她喜歡!”
“本王用不着她喜歡,也不稀罕她喜歡。”皇甫熠說得雲淡風輕,心卻痛到極緻,忽然,他笑了,道:“說來你得感謝本王呢,感謝本王成全你的一片心意!”
陸随雲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他是喜歡她,可那是他的事,用不着旁人成全,而他,也絕不會趁人之危,獲取自己想要的感情。
“聽不懂本王之言?”皇甫熠挑眉:“難道你不喜歡定國?”
陸随雲抿唇未語。
皇甫熠又道:“你若幹當場發誓,說你不喜歡定國,說你從未喜歡過她,說你與本王一樣,隻不過覺得她好玩,陪她玩了那麽幾天,本王就相信。”
“我喜歡她,我承認我喜歡她,甚至已經愛上了她,可是她有喜歡的人,那個人并不是我,基于此,我隻要看到她幸福,此生便足矣!”陸随雲一字字道。
他不要否認自己的感情,即便愛而不得,他也不要出言否認,違背自己的心。
“要我說你的愛真偉大,真無私,還是要我說你蠢?”說着,皇甫熠嘴角牽起一絲嘲諷的笑:“懦夫,你就是個懦夫,是個沒用的,要不然不會說出剛才那麽一番話。”
朦胧月下,他們身上的衣袍被突起的夜風揚起,發出微微聲響。
“看來我今日要出手将你打醒了!”深吸口氣,陸随雲緩緩擡起手:“我是懦夫,那就由我這懦夫打醒你,讓你認清自己的感情。”
皇甫熠淡淡一笑:“就憑你?雖說你身手不錯,可在本王面前你還差得遠呢!再者,本王已然說得清楚,之前隻不過陪定國玩玩罷了,需要你如此大費周章,讓我明白什麽感情嗎?”
話雖這麽說,但看到陸随雲襲出的淩厲藍芒掃過來,他負在身後的手還是松了開。
青色袍袖淩風綻開,一道如狂龍出海般的青芒,排山倒海而出。
周遭空氣驟然一滞,世間萬物所産生的力量,似乎都聚在了這勁猛的青芒中。
翻湧滾動,迎向陸随雲掌間襲出的凜然藍芒。
陸随雲雙掌中騰出的藍色光暈越聚越多,似朵朵妖藍之花綻放,幾乎要将滿院夜色照亮。
兩股凜冽勁猛的寒芒撞擊在一起,轟鳴聲不絕于耳。
慢慢的,它們彼此牽掣撕扯起來,而它們主人的身形卻動也不動。
她要什麽沒什麽,與她隻不過玩玩,他這是什麽意思?是爲疏遠她找的借口麽?
連城站在皇甫熠寝院門外一排翠竹後面,緊咬唇角,回想着院中剛剛傳出的對話。
她聽到了,全聽到了!
從酒樓運輕功過來,剛落在這叢翠竹後面,便聽到他說的每一句話。
皇甫熠與陸随雲較量着,他擊出的青芒,與陸随雲擊出的藍芒,皆結出一朵朵妖花,越開越大,直至他們二人同時冷喝一聲,那些妖花淩空爆散而開,他們束發的玉簪,不約而同地被震了個粉碎。
倘若不是各自有真氣護身,此時的他們怕都已傷得不輕。
滿頭黑發如流水般披散而下,刹那間又被狂風鼓湧而起。
宛若怒龍舞動,在迎面而來的勁猛狂風中獵獵飄蕩。
任伯,離涵在院門口站着,誰都沒有說話。與他們在一起站着的還有連錦,及她的兩個侍女。
怎就答應他了?
她怎就答應他,住進王府呢?
就算一開始不知他爲何會提出此要求,可沒過幾日她就猜出了個大概。
他這是在演戲,演給二妹看,而她,是他戲中的一員。
明知這麽做,會傷害到二妹,會讓其生出誤會,她卻還是住進了熠親王府。
因爲母皇的安危麽?呵呵!因爲顧及母皇的安危,她,她不得不對不起二妹。
連錦眸中漸生水霧,雖然她不會和熠親王有什麽,可她還是傷害到了二妹,給其心中添堵。
院中兩個極爲優秀的男人,現在爲二妹打的不開開交,這足矣說明他們都很在意那個被他們喜歡上,放在心底的女子。
但她就不懂了,熠親王爲什麽要說那麽一番話,即便二妹沒在這,可那些話真得很傷人。
“都住手。”
清越的嗓音在轟鳴聲不斷的夜裏揚起,卻異常清晰。
伴音起,連城催動真氣,淩空落在了皇甫熠和陸随雲之間。
“連城快讓開!”
二人邊收斂真氣,邊異口同聲道出一句。
“都住手!”清越的聲音再次自連城唇齒間漫出。
那聲音輕而淺,宛若山澗清泉,清清渺渺,無處不在。
斂回真氣的二人,凝望她都不由一怔。
她來了,來了有多久,是否将他們間的對話全聽在了耳裏?
夜風微微吹起她的衣裙,淡紫的裙裾在朦胧月下淩風飛舞。
她清秀的臉兒上籠罩着一層淺淺的月華,看着清逸而堅定。
“我有話想問你。”看向陸随雲禮貌一笑,連城收回視線,慢慢的走向皇甫熠,在他三步開外站定,“我要聽實話。”他和她的感情僅是玩玩嗎?她會在此刻全問清楚。
皇甫熠強壓住心緒起伏,薄唇微抿,沒有說話。
“爲什麽突然似變了個人?”連城眸光柔和,聲音裏帶了絲嗔怪:“知道我擔心你嗎?這些天我一直想着,究竟是什麽事,讓你不得不疏遠我,終于,我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你不想傷害我,才不得不遠離我。可不想傷害我的緣由是什麽,我卻想不到,我想聽你說,想與你共同面對。”
“我,我們不熟,之前和你走得近,隻是因爲你與其他女子比起來有所不同,其他的并沒什麽,如果讓你誤會了什麽,請原諒!”心痛得厲害,好想立刻攬她入懷,卻不能。
皇甫熠眸光淡然,緩聲說着違心之語。
他請她原諒,之前走得近,是因爲她的與衆不同,讓她誤會了什麽,請原諒,他以爲這樣說,她就信麽 ?
以爲這樣說,就能抹殺他們在一起的時光麽?
以爲這樣說,就能證明他不曾喜歡過她,不曾愛過她麽?
呵呵!傻瓜,大傻過,他雖面無表情,雖眸光淡然,可他的隐忍,她看得到,也感知得到。
連城笑得更爲柔和:“我們換個話題說吧!”
“什麽?”皇甫熠鬼使神差地問。
“假設……”連城抿了抿唇,澄澈的眼眸緊鎖在皇甫熠的俊臉上,聲音輕柔:“隻是個假設,如果……愛一個人,很愛很愛,卻因爲難言之隐,因爲有苦衷,不能再和深愛的人在一起,不管愛人如何相問,都不告訴她,隻因爲怕傷害到她,這樣做是不是不對?”語落,她等了許久,眼前的某隻就是不開口。
她禁不住加重語氣:“說!”
皇甫熠身子一震,讷讷道:“不對!”
連城抿唇微笑:“假設……還是個假設哦……”微頓片刻,她緩緩續道:“如果……如果你很愛的這個人,她喜歡一朵花,極爲喜歡,但這花長在懸崖峭壁上,她要你親手摘下,可是…… 可是你知道一旦你登上峭壁,就會摔死,你會不會去?”她矯情了,竟用如此刁鑽的法子,要他承認對她的喜歡,及愛意。
然,話一出口,就好比覆水難收。
這一刻,她的心有些忐忑。
希望他說出會去,從而證明對她的感情是真,不是隻玩玩。
卻又怕他開口,怕他說出‘不會’兩字。
真要是……她該如何是好……
她信他的感情,但再信,她也不是他,不知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皇甫熠遲遲不出聲。
愛她勝過他的生命,如若沒有血咒,他會摘下那朵長在懸崖峭壁上的花兒,不會摔死,會親手送到她手中,而現在,他不能那麽說,他不能……
但要刺傷她的心,他做不到,他再也做不到。
“去不去?”連城眼裏有期待,又有絲忐忑。
皇甫熠依舊沉默不語。
連城又問:“去不去?”
皇甫熠眸中染上了一絲淺淺的隐痛,俊美的臉龐白了又白,侯中腥鹹之味湧上。
“你……你嘴角怎麽溢出血了?”連城眸光一緊,極爲緊張地擡起手,欲幫皇甫熠擦拭那血絲。
“沒……沒事……”向後連退兩步,皇甫熠急急掏出絹帕在嘴角一拭:“我剛飲了些處子血,怕是反胃所緻。”似真似假的說辭,連城聞之,不由怔了怔。
她怕了嗎?
他是故意那麽說的,就是要她怕,怕他,再不想靠近他!
處子血?
那髒污的玩意,他不會飲用,一滴都不會飲用……
連城回過神,卻笑了,嗔道:“别開玩笑,認真回答我!”
皇甫熠攥緊手中染血的絹帕,唇角動了動,語聲艱澀:“我……我……我不會……”突然間,他吼出了聲,絲絲恨意現于眸中,他極力控制,可怎麽也無法讓其散去。
他想一把掐住她的脖頸,想……
腦中卻有一道聲音急吼,不可以,你不可以恨她,更不可以傷害他,快調息,快調息……心神放松,就會沒事了,快啊……
連城低着頭,并沒看他,因此不知他眼裏湧上的恨意,不知他此刻的面部表情,有多麽的隐忍。
她在笑,抱腹在笑,卻沒有笑出聲,隻是扯開嘴角在那笑着,慢慢的,她笑出了聲,聲音不大,聽在所有人耳裏卻很痛,因爲她的笑好壓抑,比哭還要讓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