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熠皺眉思索着她的話,半晌後,輕語:“我懂了。”
夕陽西落,兩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回侯府的道上,連城心情甚好,邊走邊道:“皇甫熠,我很開心!”
“我也是!”心口處一陣作痛,皇甫熠眼神柔和,朝身旁神采飛揚的人兒看了眼,附和道。
晃眼過去五日,皇甫熠感到他心口的痛,近乎無法再壓制住,且,他還意外察覺,察覺他在面對連城的一雙柔情目時,會生出一絲淺淺的恨。
恨?他怎會恨她?
那是他的愛人,是他要用生命守護的愛人,他怎會恨她?
是血咒,是血咒作祟麽?
可皇兄并沒告訴他,血咒會令他對心愛之人生出恨意。
呵呵!望着窗外的月色,他笑了,笑得發苦,笑得痛徹心扉。
瘋魔,心痛,因爲心痛,導緻瘋魔,出手緻她死地,這是不是說皇兄已經隐晦地告訴他,在他感情愈發濃郁時,因爲血咒之故,他會對她慢慢生出恨,随着恨意加劇,他會做出不理智的事,從而痛苦一生,再無獨活于世的勇氣。
定是這樣的,定是這樣的!
按住心口,他臉色發白,嘴角殷紅絲絲溢出。
不能再在這呆下去了,他得離開,得離她遠遠的,否則,他會傷害她,這是他不願看到,也不願去做的。
緩緩坐到椅上,他從袖中掏出連城送給他的簽字筆,在面前的紙上慢慢書寫起來。每寫一個字,他的心就會就多抽痛一分;每寫一個字,嘴角就會有一絲殷紅溢出,可他手中的筆沒停,一刻都沒停。
終于,他将自己要說的話全寫在了面前的紙上,而後用裝着兩隻木贊的精緻小盒壓住,低語呢喃:“對不起!連城,對不起,爲了你能好好的,我不得不選擇離開你,對不起……”拿起桌上,正對着他微笑的小小泥人,他輕撫着,輕撫着她的眉眼,她的唇……
雖然這泥人的樣貌,是戴着易容面具的她,可含着笑意,望着他情意流轉的雙眸卻是她的,是他熟悉的,是他深愛的人兒所擁有的一雙似水明眸。
該離開了,将泥人放進袖兜,他轉身,暗藏隐痛的雙眸自屋裏每個角落徐徐劃過,終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走吧。”離涵等在門外,看到他面蒙黑巾,不由疑惑,低聲問:“爺,你這是……”皇甫熠淡然的眼眸凝視着他:“你先回府,我去趟館舍,随後便回。”
爺要去靈月使臣住的館舍,他去那裏要做什麽?
離涵思量不出頭緒,見皇甫熠提起輕功即将從自己眼前消失,忙運氣,縱身而起,緊跟了上:“爺,任伯說過,要我随時随地都跟在你左右。”聞他之言,皇甫熠沒有說話,由着他随在自己身後。
片刻,鳴柳苑中已無他們二人的身影。
近距離相處數日,讓連城愈發肯定了她對皇甫熠的感情。
她喜歡他,甚至已經愛上了他。
夜裏,每每回想起與皇甫熠呆在一起時的點滴,連城都會不由自主地在夢裏笑出聲。
白日,他們幾乎形影不離,陽光西斜時,他們會手挽着手,漫步在花園,湖邊。
有時候半晌他們都不說一句話,隻是靜靜地走着,感到乏累時,随意地坐在涼亭,亦或是湖邊大石上休息,并肩看落日餘晖收攏,夜幕落下,明月升起;有時候,她會唱歌,會用綠葉吹曲給他聽,而他,聽着聽着,眸中柔情湧現,拿起玉箫與她極爲默契地合音。
還有,她偶爾也會向他叙說她的喜好,及一些有趣的故事,他耐心地聽着,時不時會發出一聲低笑。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有認真聽;她問的每一句話,他都有認真作答。
她笑,他陪着笑;她靜坐冥想,他陪在身側,絕不出聲打擾。
如水月華透窗而入,落在床上,連城睡得尤爲香甜,清秀的臉兒上挂着抹淺淺的微笑,紅唇微翹,呓語出聲:“皇甫熠,我喜歡你,喜歡看到你笑,不喜歡看到你皺眉……要記住我說的話,隻能對我一人笑,否則,我會生氣,會不理你的……知道麽?你的笑容太過惑人,女子看到那樣的笑,沒有一點免疫力……“她不知,她呓語中的某人,已經離開了甯遠侯府,或許,她不會再見到他。
窗外涼風習習,不時傳來樹葉沙沙聲響,連錦知曉眼下已接近後半夜,可她就是無法入眠。
忽然,她察覺到一道淡漠幽冷的目光好似在看着她,不由蓦地坐起身,循着那道目光望去,便見屋子中央站着一抹颀長的青色身影。由于屋裏沒點燈,僅有幾縷月華映入,她看不清來人的面目。
也不對,來人的臉上蒙着黑巾,就算屋裏燃着燈火,她也無法知曉對方是哪個。
“你是誰,爲何會出現在我屋裏?”她沒有驚慌,隻是凝視着來人,冷聲質問。
皇甫熠行至桌前,燃起一盞燈火,冷幽的眼眸與她視線相對,淡淡道:“可聽過血咒?”
于他的話,連錦沒有作答,而是再次質問:“你是什麽人?爲何會出現在我屋裏?”他目光雖冷,但卻沒有殺意,如此一來,她無需過分害怕。
“回答我。”皇甫熠言語簡單,卻有着迫人的壓力。
黑眸中的神光漸漸發生變化,令連錦隻覺自己被他的雙目攝住了魂魄,她在抗拒,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陷進那雙如墨玉般的眸瞳中。
“回答我,你可知血咒?”
“沒聽說過。”
“靈月有人懂巫術,是否?”
“嗯,女巫大人就懂。”
“告訴我,如何才能到靈月?”
“我不知道。”
“爲何要來我大周?”
“聯姻。”
“對象是熠親王?”
“嗯,是他。”
“知道原因嗎?”
“不知。”
……
在醉幻魅瞳作用下,連錦回答皇甫熠的問話,無一絲遲疑。
果真是沖着他來的,可這是爲何?
“你多次出入甯遠侯府有什麽目的?”
“目的?我沒有目的。”
“你有意接近定公主公主,還有他的家人?”
“是,可我不會傷害他們。”
連錦的精神力在反抗,反抗皇甫熠的問話,反抗自己身不由己回答的每句話。奈何無用,但她有竭力壓制心底的秘密,不在下一刻被她說出口。
額上冷汗滴落,看着她蒼白的近乎沒有血色的面孔,皇甫熠倏然阖上雙目,轉瞬又睜開。
身子一陣猛顫,連錦定定地看着皇甫熠:“你究竟是誰?”她好像忘記了什麽,是什麽呢?
她不知,當皇甫熠撤去醉幻魅瞳時,他們之間的對話已全然消失不見。
皇甫熠幽冷的黑眸鎖在她的身上,一字字道:“離甯遠侯府,離定國公主,還有她的家人遠些,否則,别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是熠親王?”皇甫熠自進屋,就沒有刻意轉變自己的聲音,連錦與他雖無多少交集,但對人的聲音很敏感,由這,她斷定出站在自己屋子中央的青衫男子,是皇甫熠無疑:“我不會傷害他們。”
皇甫熠沒有出言否認自己的身份,但也沒點頭承認,隻聽他道:“最好記住你說的話!”她不知血咒,他或多或少可以理解,可身爲靈月公主,又是剛離開靈月沒多久,抵至大周,竟不知如何返回母國,這未免太過奇怪?
女巫大人,她有提到女巫大人,皇甫熠黑眸微垂,暗自思量,是那位女巫大人對她做了什麽手腳嗎?以至于她不清楚如何回靈月,那這是不是說,靈月的使臣身上也被那女巫做了手腳,不知如何返回靈月?
女巫,靈月;靈月,女巫,确實與傳言相符——神秘至極。
“你,你要做什麽?”看着颀長的身影一步步向床邊逼近,連錦全神戒備地睜大雙眼。
皇甫熠幽冷的眸子寒芒湧現,一把鉗制住她優美的下颚:“靈月與我大周,乃至整個中原諸國數百年,乃至千年都未曾有過來往,現如今卻突然要與我國聯姻,且聯姻的對象是本王,其目的,皇上和本王雖然不知,但本王要告訴你的是,收起你的目的,否則,别怪本王對你不客氣!”
蓦地收回手,他冷然一笑:“本王此生隻喜歡一個女人,也隻愛一個女人,你若知趣,就該知道未來要面對的是什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連錦眸光微閃,蹙眉問。
“本王之言是何意,你無需知道。”冷冷丢下一句,皇甫熠準備轉身離去,卻聽身後傳來女子帶了絲怒意的聲音:“你是打算娶我,是不是?你這樣做,定國公主怎麽辦?她很喜歡你,而你,卻要娶我做王妃,你讓她情何以堪?”
轉身凝向她,皇甫熠眸光犀利,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這不正是你要的麽?不正是你靈月要的麽?”
“不,不!我沒想過要嫁給你,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你做王妃!”搖了搖頭,連錦眼裏湧上凄然之色:“見到定國公主後,我有打退堂鼓,有想過回靈月,可我做不了主……我不能不顧母皇的安危,也沒有力量對付餘将軍,有她在,我隻能留在大周,隻能嫁給你……”從她的言語中,皇甫熠聽出了些許端倪。
“你果然是帶着目的來我大周的。”
連錦神色恢複自然,道:“目的?你要這麽說也未嘗不可。”
“那就把你的目的說出來。”他身上的血咒,會不會與靈月有關?亦或是,那血咒就是那靈月女巫下的?皇甫熠斂目思量,若真與靈月有關,與那女巫有關,那麽他要找的人,是否就在靈月,而且與靈月的女巫關系密切?
但,如此一來,東旬的逍遙王又是怎麽回事?
“你口中的餘将軍,可在随行的使臣中?”
斂起思緒,皇甫熠問。
與他視線相對,連錦絕美的臉兒上泛起一絲冷意:“他叫餘績,是我靈月大将軍的部下,住在……”
“你想借本王的手除去他?”聽完連錦之言,皇甫熠好看的眉梢挑起。
連錦言語肯定:“是,熠親王若能除去他,我感激不盡。”
“哼,你倒也誠實。”嘲諷之語出口,皇甫熠注視着連錦端詳了會,“本王或許可以如你所願,但你也需配合本王完成一件事。”
“什麽事?”他要她配合什麽?
皇甫熠言語淺淡:“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我答應你。”垂眸想了想,連錦應允了皇甫熠提出的條件。深望她一眼,皇甫熠收回目光,身形一閃,驟然消失不見。
翌日清晨,靈月使臣住的館舍中如同炸開的鍋。
“外面怎麽這麽吵,出什麽事了?”洗漱穿戴好,連錦朝窗外看了眼,問侍婢采蓮。
“回公主,餘将軍不見了!”
采蓮恭謹回道。
“興許出去辦事了。”眸光閃爍,連錦自妝台前的登上站起,緩步走到窗前:“告訴羅大人,讓大家夥無需大驚小怪。”餘績,是你自找的,若非你背叛母皇,我也不會借熠親王的手除去你!
餘績是死了,但他并非是死在皇甫熠手中,而是自斷經脈,一命嗚呼。
之所以有此選擇,源于他認識到自己已無路可走。
如若不了結自個,将會出賣對他有恩的大将軍。
皇甫熠昨晚潛進他屋裏,一番言語逼問,什麽都沒有問到,怒極之下,他再次啓用醉幻魅瞳,結果,餘績在第一時間感覺到自身不對勁,随之當機立斷,做出了抉擇。爲防止他的死,引起靈月與大周之間的矛盾,皇甫熠着離涵将他的屍體帶出館舍,予以妥善處置。
因此,這一大早,餘績身邊的親兵發現他人不在屋裏,且館舍各處也不見他的身影,不由心生恐慌,逐個敲開靈月各使臣的房門,好一起找人。
熠親王府。
“王爺,你既已做了決定,就将定國公主慢慢忘了吧!”夜裏從靈月使臣住的館舍回來,皇甫熠站在寝院裏整整一晚未回屋休息,不管任伯如何相勸,他始終站在那,遙望甯遠侯府方向,定定地看着,他這樣,任伯看在眼裏,好不心疼,于是,這才道出這麽一句話。
奈何皇甫熠不語,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任伯幽歎口氣,走到他身旁,看到一絲殷紅自他嘴角溢出,禁不住又勸:“王爺,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看着心裏難受啊!”
“吩咐人下去,想法子查到靈月具體在哪個方位,還有弄清楚去靈月的路線。”皇甫熠沒想到那餘績會在他面前選擇自我了結,且在他啓用醉幻魅瞳沒多久,以極強的意志力抵制醉幻魅瞳的掌控,自斷經脈,死在當場,從而緻使探清靈月這條線猝然中斷。
大将軍?靈月公主口中的大将軍,到底打得是什麽主意?聯合女巫在靈月公主公主,及他們自己的官員身上做手腳,是不打算要這些人再回國嗎?
久聽不到任伯出聲,皇甫熠掏出絹帕拭去嘴角的血漬,回頭緩緩道:“她是我愛的女人,我不會忘掉她,雖然每每想起她,心口會抽痛難耐,但我能承受得住。隻要查到靈月所在的方位,知曉如何前往,我身上的血咒便十之八九可以解除。任伯,顧二是上天賜給我的無價之寶,我不能放棄她,也做不到放棄她,可是因這血咒,我又不得不暫時遠離她,不得不傷害她,我惱我自個,甚至恨我自個,但,我無悔!”
額上冷汗滴落,他俊臉微白,眼神堅定無比:“我無悔,隻要她好好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王爺,可你這樣會很辛苦!”心裏長歎口氣,任伯聲音低沉:“再說,王爺也知道有關靈月的情況,要想查到它的具體方位,難啊!”
“傳我的話,再難,也要給我查到。”說着,皇甫熠抿唇,默然良久,補充道:“順便告訴他們,速度要快!”
“王爺!”
任伯見他意決,聲音不由加重。
“我意已決,任伯不用再勸我。”嘴角牽起一絲冷笑,皇甫熠黑眸中迸射出的神光,倏然冷若冰川:“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東旬的逍遙王,或許與靈月的大将軍是同一個人。他一日不出現,我們就一日無法報仇,無法将這個禍患的源頭鏟除。所以,于國于己,我都必須找出靈月的位置,親自前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