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微收斂真氣,凝向前方,冷冷道:“如若活着,就報上名來!”就在他語落瞬間,一抹高大的身影已經到他眼前數丈之外,來人全身上下都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袍中,唯有兩隻幽冷至極的眼睛露在外面。
“可有聽過鬼幽?”一聲陰笑過後,來人續道:“沒聽過不要緊,現在你看到的就是。”
鬼幽,武功高深莫測,且專修煉些邪功,任伯在江湖混迹多年,怎會沒聽說過這号人物?他聽說過,但卻并未見過真人。
“一個專修煉邪功的屑小之輩,有什麽可炫耀的。”任伯目露不屑,冷聲道。
呵呵一笑,鬼幽不急不緩道:“邪功怎麽了?隻要能殺人,這就是本事!”
“不想死,就說出你幕後的主子!”
任伯本就暗沉的臉色越發的沉了。
對方現身的那一刹那間,身形并不怎麽迅捷,但他目之所及,卻隻捕捉到一抹極爲靈活的黑影,對其身法沒竟沒看得清楚。這無疑不令任伯心驚。
雷電聲肖止,但驟雨仍舊下個不停。
“我的主子是哪個,現在還暫時不能給你說,但你若是今晚不死,或許有朝一日能看到他也說不定。”微微頓了頓,鬼幽當空道:“動手!”音落,隻見他身上的黑袍一抖,任伯便看到十多個黑影自他四周竄了出來,且還有不時響起的“嗡嗡”聲襲向于他。
那些黑影的身法極快,竟一點不亞于那鬼幽。
借着火光,任伯看到那些并未蒙面的黑衣人臉上,皆冰冷死沉,絲毫感情都沒有。
“雖尚不知你們的主子是哪個,但我現在先取了你們的性命祭奠應國公一門!”怒喝一句,任伯雙掌飛舞,向着那逐漸圍向他的十多位黑衣人發起了進攻!
鬼幽陰笑出聲:“你最好别被他們任何一個傷到,也最好别被他們身上的血,及我放出的魔影蠱沾上身,因爲前者滿身都是毒,後者雖不是毒,但一旦沾上你的身,就會潛入你體内,緻你癫狂,終自殘而亡!”稍頓片刻,他續道:“總之,你最終的結果都是難逃一死!”
“想讓我死沒那麽容易。”
再次怒喝一句,任伯身形變化的同時,自雙掌間催動出的狂風更爲勁霸!
然,那十多個黑衣人,俗稱沒有人類感情,隻作爲殺人工具的毒人,同時淩空躍起,接着發力齊向他壓下。
勁猛之氣縱橫迫繞,将任伯團團圍住,以他渾厚的功力,竟有些招架不住,被從空中節節逼下,終落地,踉跄後退了數步!
那十多個毒人用蒼白的眼眸冷森森地掃了任伯,及突然出現在任伯身旁的數名宮廷暗衛一眼,蓦地同時拔劍,在各自身上連刺數下,頓時,血花飛濺,加之他們催動内力,令身上噴湧出的血花,宛若一道道血劍,以電之速,沖向任伯幾人而來!
“快,别讓那些血沾染到你們身上!”任伯鼓動全身真氣,邊化解那些血劍,邊提醒身旁的宮廷暗衛。
鬼幽哈哈大笑:“我的魔影蠱你可别忘了!”
雨仍在下,連城和皇甫熠乘坐的馬車在街道上徐徐前行着,忽然,連城望向車窗外的眸子一怔,随之道:“你的王府好像着火了!奇怪啊,這麽大的雨,你的王府都能着火,會不會有刺客闖入,刻意爲之啊?想要将你這位熠親王燒死在府中。”她的聲音有些幸災樂禍,卻并未被皇甫熠當回事,以爲她是在開玩笑。
将車窗簾子往上挑了挑,連城又道:“皇叔是不信嗎?要不你過來瞧瞧,瞧瞧那着火的位置是否在你王府所處的方向。”下那麽大的雨,外面有什麽好看的,從坐上車就挑起窗簾往外瞅,這明顯是不想與他說話,才有意爲之,現在竟還欲趕他下車,真是個狠毒的丫頭,皇甫熠雖這麽想着,但星眸還是透過連城挑起的車窗簾子往外看了眼,瞬間,他俊臉上的表情就不對了,暗道:沒錯,那着火的地方确實位于他王府所處的方向!
考慮到多年來,每次有刺客行刺他都選擇在雨夜,皇甫熠的心蓦地一緊,擔心起任伯的安危來,“停車!”唇齒間溢出冷冰冰兩字,不待馬車停穩,他已挑起車簾,縱身而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後,車轱辘聲繼續響起。
“雨好像小些了!”放下車簾,連城似是自語,又似是對趕出的杜府下人道。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随着雨勢減小,昏暗無比,近乎夜已深沉的天色,逐漸變得微有些明亮。
“二小姐……二小姐你在車裏嗎?”李木形容狼狽,身上的衣衫早早便被雨水浸透,黏在了身上,他不知自己摔倒過幾次,不知自己又爬起過幾次,此刻,借着微弱的亮光,看到眼前不遠處行來一輛馬車,他心中一喜,抱着一絲希望,希望這車是杜府送連城回府的馬車,加快腳步,他踩在雨水中,向朝他行來的馬車靠近,待看到車簾上有個“杜”字時,他當即跪倒在雨水裏,嘶聲哭喊道:“二小姐……奴才是李木……奴才……”
自打李木進了主院當差,顧祁看他是個老實忠厚的,便在心情不錯時,有教其識得幾個簡單的字,好在自個身體恢複自如後,身旁能有個得力之人跟随。
“停車!”是李木?沒錯,是李木的聲音,他怎會出現在街上?心念電轉,連城倏地掀起車簾,往外看去,喚道:“李木。”
确定車裏坐的是自家二小姐,李木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到車前,嘶啞着聲音哭道:“駿少爺半個時辰前不見了……”不等他說完,連城的臉色已唰的變白,隻見她與趕車的杜府下人道:“你回府吧,替我謝謝你家主子!”
那趕車的下人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連城卻已鑽出馬車,身形拔起,向着侯府方向沖去!
她清透的眸中溢滿擔心,身形如離弦之箭,迅速地刺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大哥,怎麽回事?駿兒到底是怎麽不見的?”府裏到處傳着喚顧駿的聲音,但連城的心沒有亂,她飄至主院,一進顧祁住的廂房,就急聲問道。
沉痛的目光凝聚在她濕透的衣裙上,顧祁慢慢地搖頭,聲音沙啞道:“不知道,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隻知驟雨襲來之前,喚芙從後花園跑回院裏,說駿兒不見了,然後三妹就着院裏的下人在府中找……”
“駿兒應該就在府中。”府外有皇帝安排的人在暗處隐藏着,如果顧駿被人劫持出府,他們肯定能發覺,也會竭盡全力阻止,然,她回府時,外面卻沒一丁點動靜,從這不難斷定顧駿應該就在府裏,要麽是被人藏起……要麽就是自己不知走到哪處,迷了路,又不知回到主院,加之響雷閃電,吓得便躲在哪兒了!兩種可能,連城暗道:最好不是前者,否則,她必會讓那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斂起心神,她轉身就往屋外走:“大哥不用擔心,雨這會停了,距離駿兒不見過去也就半個來時辰,我這便在府中尋他,哪怕将這府邸翻個底朝天,我也會盡快将他找到!”
連城能想到的,顧祁在驟雨襲來這段時間裏,自然也有想到,奈何他不能動,他不能動啊!隻好着顧甯找顧耿幫忙,讓府中所有的下人在後院中一起找小顧駿。
後院深處一多年不曾住人的破落小院裏,皇甫穎背靠光滑的井壁,将顧駿高高抱起,仰望頭頂那微微有些發亮的天色,氣息虛弱,喃喃道:“……駿少爺……不下雨了……不下雨了……”這原本是一枯井,可差點成了她和小少爺的葬身之地,雨水流入井中,已沒至她胸口處,好在……好在雨停了!皇甫穎很累,很想阖上眼睡過去,可她不能,不能讓自己睡過去,不能讓自己倒下,因爲這樣小少爺就會落入水中,會……會和她一起再也睜不開眼。
二小姐,她要幫二小姐保護小少爺,她要活着,小少爺也要活着!
那個……那個打暈她,又将她和小少爺先後推入這枯井中的人是誰?
小白兔,如果不是小少爺突然去追那隻小白兔,他們就不會進到這落敗荒蕪的小院中,更不會遇到接下來的事。
顧駿小臉煞白,目光呆滞,緊抿着小嘴,一句話都不說。
“駿少爺你身上好燙,你生病了……你生病了,再忍忍……再忍忍二小姐就會找到咱們……”感受到身上傳來的灼熱溫度,皇甫穎昏昏沉沉的腦中驟然變得清醒,靠着冰冷濕滑的井壁,她給自己提了提勁,虛弱至極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不知的是,她嘴裏發出的聲音,連她自己恐怕都聽得不太清楚。
因爲那聲音太過虛弱,太過無力,以至于驟雨停息之前,錯過不下兩次援救。
“二姐……我……我帶着丫頭在這院裏找了,駿兒沒在裏面,他沒在……”連城進到這方破敗的小院,四處尋找着顧駿的身影,府中各個能找的地方,她都找了,就是大小主子的院落,她也沒放過,卻始終沒找到顧駿的小身影,眼下這方小院,是她唯一沒有找過的地方,顧駿定在這裏,直覺告訴她,顧駿就在這裏,聞顧甯哽咽之語,她沒有說話,隻是認真仔細地在院中每個角落尋找着。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去招呼招呼古叔和雨薇姐,就不會丢下駿兒和穎兒在花園中,二姐……都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吧……”
連城頓住腳,轉身看向顧甯,眸光柔和,一字字道:“不怪你,駿兒不見了不怪你,你也不想的,二姐知道,别自責,也别再哭了,相信二姐,二姐一定能找到駿兒,找到他和穎兒!”小丫頭哭得雙眼紅腫,精神上早已疲憊不堪,還不停地痛責自個,如若她再加以怨怪,無疑對其雪上加霜。
她知道的,知道比之任何一個人,小丫頭都不想顧駿出事,客人前來拜訪,且與他們府上有着極深的淵源,她這個做二姐的不在府裏,兄長又不能出面,隻能由小丫頭前去正堂招待,結果好巧不巧,顧駿就出了事。
“二姐……”撲進連城懷裏,顧甯啞着嗓子痛哭不已。
拍了拍她的背脊,連城安慰道:“乖,别哭了,找駿兒和穎兒要緊!”從她懷裏緩緩退出,顧甯強行止住哭聲,眸中含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二小姐,幾間廂房都找了,沒有找到駿少爺和穎兒!”喚芙,喚雪,及主院中的幾個下人,陸續從幾間破敗的廂房中走出,向連城恭謹禀道。
連城眸色幽冷,吩咐道:“繼續找!每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是。”下人們應聲,轉身而去。
院中雜草叢生,有半人多高,連城豁開草叢,邊尋找顧駿和皇甫穎,邊喚他們:“駿兒……穎兒……你們在這裏嗎?我來找你們了,在的話,就應一聲,聽到了沒有?駿兒……我是二姐啊!你聽到了嗎?二姐來了,二姐來找你了,不要害怕……”除過她和顧甯,還有下人們的聲音,其他聲音一概沒有,連城鼻子一酸,仰起頭逼退眼裏即将湧出的濕潤,繼續喚道:“駿兒,二姐知道你怕打雷閃電,可是這會不打雷閃電了,雨也停了呢!你出個聲,讓二姐找到你好不好,駿兒……”
皇甫穎聽到了連城的聲音,臉兒上頓時露出抹微笑,“二小姐……二小姐……我和駿少爺在這呢……”她張開嘴,語聲虛弱地喊着,可是,可是卻沒得到回應,是她聲音太小二小姐聽不到嗎?皇甫穎如是想到,禁不住急得直落淚,“駿少爺,駿少爺你出聲啊……”抱着顧駿的臂彎緊了緊,她昂起小腦袋,直直地看向顧駿,“駿少爺,是二小姐來找我們了,你出聲啊!”她的嘴一張一合,奈何遲遲不見顧駿有所反應。
“駿兒……”水井?看着眼前兩三步外出現的一口水井,以及水井邊一隻被開膛剖腹,經雨水沖刷的不成樣子的兔子屍身,連城陡然間心中一緊,疾步上前,将那五髒都已流出腹腔的兔子屍身粗略檢查了遍,清透的眸光立時冰冷似劍,緊跟着,她爬至井口,朝井底看去,“駿兒,穎兒,你們在下面嗎?”朦胧的月色讓她很難看到井底的狀況,就在這時,皇甫穎不知哪來的氣力,張開嘴喊道:“二小姐,我和駿少爺在下面呢!”這是她最後的力氣了,希望二小姐能聽到……
“快,快給我照亮,駿兒和穎兒在這口井裏呢!”沖着一旁拎着燈籠的丫頭急聲喊了句,連城神色激動,又對井裏喊道:“穎兒,你和駿兒往邊上站,我這就将你們救上來!”是穎兒的聲音,雖然很弱,但她有聽到,她真的有聽到!
提氣,連城順着直徑有一米多的井口縱身躍下,随身形下降,她邊柔聲道:“駿兒,穎兒,你們不用怕,我已經下來了!”這口枯井大約有七八米深,當連城的身子沒入水中時,靠着從井口投下的微弱光亮,她看到了兩個小人兒。
尤其是皇甫穎,她小小的身子已多半沒于水中,卻還将顧駿高高地抱在懷中,生怕其身子沒水太多。
“穎兒,謝謝你,謝謝你!”唇角顫抖,連城感激地看向皇甫穎。
“二小姐救駿少爺……救駿少爺……”雙腿軟了軟,皇甫穎的身子沿着井壁慢慢向井底下滑,連城見狀,伸手直接将她和駿兒攬在懷中,催動真氣,雙腳在井底重重一跺,身子登時向井口快速竄起!
此刻,井邊,乃至這方落敗荒蕪的小院中已聚滿了人。
“讓開!”落到井旁的草叢裏,看向周圍聚滿的下人和各院主子,連城眸光銳利,清越冰冷的聲音揚起。
顧耿臉上挂滿擔心,聞她之言,朝衆人斥責道;“快些散開!”
“駿兒……”看到顧駿,皇甫穎渾身濕透,被連城抱在懷裏,顧甯踉跄着跑上前。
連城看她一眼,聲音緩和道:“先回院裏。”顧甯抹着淚點頭,跟在她身後,穿過下人們讓開的道,很快走出這方充滿罪惡的小院
兩刻鍾之前,皇甫熠冒雨飛馳王府途中,被離涵擋住了道。
無論他問什麽,離涵隻言不發,隻是阻止他繼續前行。
“滾一邊去!”俊臉冰寒一片,皇甫熠命令道。
離涵淩于空中的身形,擋在他身前,動也不動,拱手道:“爺還是到别院住一晚吧!”
“王府出事,你讓我去别院住一晚,讓我不顧任伯安危,去别院住一晚,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拿你怎樣?”單手負于身後,皇甫熠星眸如電,一字字道。
“爺,這是任伯的意思,你就聽他的吧!”
身子一震,離涵低頭說了句。
“你該知道任伯對我有多重要,不想我出手,就别再阻我回府!”淡淡說了句,皇甫熠提氣繞過離涵,繼續朝王府飛馳而去。離涵緊了緊沒于袖中的雙拳,身形一轉,提氣緊跟了上。
熠親王府,刀劍碰撞聲還在不時響起,任伯已身受重傷,但他沒有倒下,身形如山,伫立在七八個黑衣人的包圍中,鬼幽站在一座高牆上,凝向他森笑道:“你就别掙紮了,說出皇甫熠在哪兒,我可以讓他們留你個全屍!”
“妄想!”任伯吐出一句,看了眼漸漸有些轉亮的天色,暗道:離涵,你一定要阻止王爺回府,一定……
忍住身上傳來的劇痛,任伯催動真氣,準備對圍住他的毒人再次發出攻勢。這一刻,他的身上漸漸泛起一片暗黑之色,細微的聲響自肌理中發出,筋脈時而凸起,時而落下,似是有什麽東西要從中破裂而出。
任伯一聲怒喝,雙掌飛舞,勁猛之氣沖了出去!
他的樣子在微亮的天色中看着尤爲恐怖,宛若地獄之魔臨世。
癫狂,任伯知道自己近乎癫狂,若不是憑借渾厚的真氣壓制,他此刻已然癫狂成魔。
沒錯,魔影蠱已侵入他體内,還有毒人的血,也沾染在了他的身上,若沒奇迹發生,等着他的唯有一死。
但他不能不作爲的死去,要死,也要将這些毒人全斬除掉,将那陰險至極的鬼幽同時除去!
“你就别廢力氣了!”鬼幽幽幽道:“再催動内力,你知道後果麽?”他後話沒說,但任伯卻已感知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
他提不上氣了,且身子慢慢變得酸軟,不受控制地朝地上倒去!
“說吧,說出皇甫熠在哪裏,我親自送你上路。”鬼幽自牆上飄然而下,落在任伯不遠處,逼問道。
任伯艱難地擡起頭,眸中殺氣凜然,狠聲道:“你們不得好死!”驟雨停息,脈脈月華流轉,夜色中竟還躍出數顆星子,慢慢的,任伯平躺到地上,“要動手随便,我敢保證不日後,你和你的主子都會來陰曹地府爲我陪葬,來向應國公一門,還有雅貴妃,六皇子磕頭請罪!”他的上半身其實還能動,可這又能怎樣?下半身綿軟無力,而且一顆心愈發狂躁起來,他知道,知道魔影蠱又起作用了!
“想取本王的命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