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皇甫擎深邃的眸光從諸臣身上徐徐劃過,道:“衆位愛卿可還有本要奏?”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後,齊聲道:“回皇上,臣等無本啓奏!”聞言,皇甫擎遞給梁榮一個眼神,就見梁榮搭在臂彎中的拂塵一甩,高唱道:“退朝!”
皇甫熠背對大殿,神态閑适地立于原地,心裏卻在琢磨皇甫擎留他的目的。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從文武百官身上收回目光,皇甫擎緩緩從龍椅上站起,拾階而下,行至皇甫熠身旁,道:“随朕去禦書房。”皇甫熠沒點頭,也沒言語,隻是在他提步走向殿門口時,不遠不近地跟了上。
文武百官見兩位大boss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後,這才從地上爬起,邊低聲議論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邊陸續離開了大殿。
“洛兒……”不顧百官詫異的目光,岑逍加快兩步,出聲喚岑洛了一聲。
眉頭微擰,岑洛停下腳步,待岑逍走到他身旁,無絲毫感情的聲音揚起:“有事?”
“随爲父坐同輛馬車回府,爲父有幾句話要與你說。”對于兒子的冷淡,岑逍似乎已習以爲常。
嗯,就是朝中文武百官,以及京中百姓,于當朝丞相父子間的淡漠關系,也覺得不是什麽新鮮事。
因此,那些正在往殿外走的諸位朝堂官員,在聽到岑逍喚岑洛時,并未回頭往後看,而是極爲自然地繼續前行。
沉默片刻,岑洛輕颔首。
“走吧!”
岑逍說了句,率先提步往殿門口而去,且心中不時苦笑連連。
兒子?
他有兒子麽?
岑洛與他相隔兩三步距離,在其身後默默走着。
禦書房中,皇甫熠斜靠在椅上,雙腿交疊,神态慵懶,淡淡道:“有什麽話直接說,我還要去找我的小無賴呢!”
皇甫擎端坐禦案後,凝視他好一會,方道:“你後院女人無數,爲何就對顧二小姐上了心?”
“看對眼了不成嗎?”留他就是問這個,難道剛才在朝堂上他說的還不夠清楚嗎?皇甫熠秀眉緊皺在一起,暗忖:就看上顧二一事,有必要這麽一而再地問他嗎?
“你如果覺得後院女人不夠,皇兄過陣子給老四,老五指婚,順便給你也……”皇甫擎不想對皇甫熠說出實情,說出爲何不贊成皇甫熠與連城走得近,一方面他覺得秘密就是秘密,越少被人知道越能保證皇甫熠一世安好;一方面則是他了解皇甫熠的性子,但凡被其知道那個秘密,恐怕會以爲他所言都是欺騙,從而生出逆反心理,與連城走得更爲親密,若真這樣,那他這麽些年所做的一切,将都隻是徒勞,終了,還得看着他步上不歸路!
先帝如果在天有靈,必是心中難安,而他,應下先帝,并對其許下的誓言也會随之破碎……
“不需要!”皇甫熠突然響起的聲音,将皇甫擎的思緒生生打斷,擡起頭,他對上皇甫擎的視線,冷冷道:“你是真打算讓我死在女人身上嗎?”
皇甫擎驚愕,滿目不解:“小九,你怎會如此說?”
“那你要我怎麽說?”漆黑的眸中流露出一絲嘲諷,皇甫熠幽幽道:“數年前,每次宮中選秀,你就往我府中塞女人,不管我願不願意,你回回照舊。那時你可有想過以我的年歲,想過我身邊适合有女人暖床嗎?你沒想過,若是有考慮到我的年歲,你也就不會讓她們來糟踐我的身子,讓我終因她們暴斃在床上!”
“小九,你怎能這麽想皇兄?”皇甫擎驚愕的眸中,瞬間染上痛色,他想不明白,實在是想不明白,眼前這個被他疼惜長大的孩子,怎能如此曲解他?“先不說你是皇族子弟,就是權貴之家,還有民間的富貴之家,哪家的兒郎過了十五六歲,身邊沒個暖床的侍婢?有此安排,難道那些兒郎的親人都是爲了害自己的孩子?不是,他們不是,他們隻是讓孩子們早些知曉人事,避免日後沉溺其中,磨滅了心性,以至于毀了自我前程。”
皇甫擎曉得這些話皇甫熠不會聽進耳裏,也知道這些話并不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但他别無選擇,隻能這麽告知皇甫熠,好讓其不要誤解他的心意。
“這麽說來,我還得感謝你了,感謝你這數年來不停地給我送女人,是不是?”皇甫熠聲沉如水,俊美的臉上浮現出抹很淺的笑容,不過,那笑容是諷刺的,“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好心,不需要你再就我的事勞費心神!”
屈指捏了捏眉心,皇甫擎長歎口氣,道:“你實話告訴我,剛剛在朝堂上,當我要你回答是否喜歡顧二小姐,是否愛她,是否娶她那一刻,你的心似是被針紮一般,微泛起一陣刺痛?”皇甫熠沒于袖中的大手緩緩收緊,眸中暗芒湧動,輕啓唇角道;“你這麽問,是不是代表你對我做過什麽?”他的聲音很輕,但字裏行間卻流露出股迫人的壓力。
眼前之人有事瞞着他,那坐在禦案後,掌管整個大周的帝王肯定有事瞞着他,且那件瞞着他的事,與小無賴有關,否則,就不會有他們之間此刻的談話。
“皇兄待你如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怎會做出對你不利之事?”是他疏忽了,因太過擔心,将小九的眼力,及分析事物的能力刹那間全忘在了腦後,令其從他的言語中,多半猜出了些什麽,要不然,他不會問出那麽一句話。
皇甫擎目中神光無一絲作假,這令皇甫熠不僅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半晌後,他從椅上站起,神色冷然道:“你最好沒有!”語罷,他頭也不回地朝禦書房門口走去,皇甫擎喚住他:“小九,皇兄很高興你能做回真實的自己。”
“要我與你強調幾遍?”頓住腳,皇甫熠冷瞥其一眼,唇角漫出一句:“我就是我,收起你的自以爲是。”
皇甫擎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聲音低啞道:“這麽多年來,皇兄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且總想着有那麽一天,你會明白皇兄對你的好。”微頓片刻,他幽歎口氣,續道:“卻沒想到,确實是皇兄自以爲是了!”
“你知道就好。”皇甫熠冷冷道。
“是啊,我知道就好!”嘴角泛起的苦笑加深,但皇甫擎的目光卻溫和無比:“但怎麽辦呢?皇兄還是要管你的事,還要說些你不愛聽的話。”
“你想說便說,聽不聽卻是我自個的事。”
皇甫熠說着,眸光自皇甫擎身上收回,繼續提步朝禦書房門口走。
“顧二小姐确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但她不适合你。”注視着他即将消失在禦書房門外的背影,皇甫擎一字字道:“前些時日,你皇嫂與我說了,欲收顧二小姐爲義女,當時下我便允了她,隻是尚沒定下日子對……”
義女?皇後要收小無賴爲義女,也就是說小無賴會和他發生輩分上的變化,皇甫熠身子一震,但轉瞬冷然一笑,道:“即便你下旨讓她做我的義女,我該怎樣還會怎樣,不要以爲用這種手段,就能讓我疏遠顧二!”他的話一出口,皇甫擎嘴裏的言語當即打住。
直至皇甫熠的身影在門外消失許久,他才收回視線,神色疲倦地靠坐在了椅上,心中暗忖:不急,也不能急,趁小九對那女子尚未情到深處,他還有機會,是的,他還有機會護小九周全!
用過早食,連城牽着顧駿的小手,與顧甯到顧祁屋裏說話,熟料,大黑大黃渾厚的低吼聲突然傳進院裏。
“二姐,你不是讓大黑大黃看到熠親王就别再叫了嗎,怎麽它們今個又吼起來了?”
顧甯看向連城,一臉疑惑道。
“應該不會是他。”有流氓兔的陰影在,丫的肯定不會再出現在她眼前,連城心裏得意一笑,忽然一拍腦門,道:“大哥,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興許大黑大黃這會吼的原因,就是那人來咱們府裏了!”
于她之言,顧祁聽得是稀裏糊塗,不由問:“你忘記告訴我什麽事了?還有你嘴裏的那人來咱們府裏,又是哪個?”
“對呀,二姐你說的那人是誰啊?我和大哥認識他嗎?”
顧甯眨了眨眼,在顧祁語落後,跟着問了句。
“是陸大哥,昨日我在信陽侯府有見到陸大哥!”說起陸随雲,連城的眸光不由自己變得柔和起來,顧祁聞她之言,眸光驟然一怔,語聲急切道:“二妹,你真的見到雲了?
連城嘴角噙笑,點點頭:“我見到了,而且還幫他做了便簽本和鉛筆……”邊說,她邊用手比劃,爲顧祁,顧甯他們解釋什麽叫便簽本,什麽又叫鉛筆。
“他好嗎?快告訴大哥他現在好嗎?”自怔愣中回過神,顧祁抓住連城的胳膊,面上情緒甚是激動。
“陸大哥很好,他雖然聽不到,也無法正常與人對話,可他寫得一手好字,而且……”沒等她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連城立時從椅上站起,自責道:“大哥,你看咱們在這說得起勁,都沒出去歡迎陸大哥,你聽這急匆匆的腳步聲,肯定是喚芙過來禀報貴客到了!”
誰知她剛語落,耳邊就響起喚芙微惱的聲音:“二小姐……,丞相府來府上下聘……”
“下聘?”顧祁面色一沉,與連城道:“二妹,你去正堂看看,應該是二叔着下人通傳你過去!”
“丞相府來咱們府上下聘?我是不是聽錯了?”連城臉上表情凝重,邊摩挲着優美的下巴,邊向門口走,“進來說吧。”拉開門,看到喚芙疾步而來,她言語淺淡着其進屋裏回話。
應聲是,喚芙恭謹而入,接着與顧祁幾人逐一見過禮,便對連城禀道:“二老爺着下人過來,說丞相府來咱們府上下聘,要二小姐過去看看,好拿個主意。”
“來給我下聘的?”嘴角掀起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連城秀眉微挑,問喚芙。
“嗯,是給二小姐下聘的。”點了點頭,喚芙冷着臉道:“丞相府真是欺人太甚,說是等岑公子娶陸小姐一進門,就安排人來咱們府上擡二小姐過去。”
顧祁聞言,目中當即湧滿怒意,可礙于喚芙在場,他隻能将那怒意迅速隐于眼底,以免不慎洩露出身份。
“擡我進府?這是要我去做妾。”嗤笑一聲,連城轉身就往門外走,“甯兒,你和駿兒就呆在榮公子屋裏,不用爲二姐擔心。”顧甯牽起顧駿的小手,剛跟在她身後走出一步,聞言,頓住腳,輕聲道:“我……我想和駿兒過去給二姐壯膽!”
微微笑了笑,連城回過頭:“不用,二姐又不是去和人打架。”說着,她人已消失在門外。“喚芙,你去正堂看着,有什麽事快些回院裏禀我。”吩咐喚芙一句,顧甯緊抿嘴巴,緊攬顧駿靠在自己懷裏。
欺人太甚,丞相府真得欺人太甚了!就因爲他們的父母皆已不在人世,便這般來侮辱二姐,越想,顧甯心裏越是氣憤。
“甯兒,你若是實在不放心你二姐,便跟着喚芙一起過去看看,駿兒有我看着呢!”見喚芙領顧甯之命匆忙離去,顧祁朝顧駿招了招手,溫聲對顧甯說了句。
顧甯輕“嗯”一聲,松開顧駿的小手,向來柔和的眸瞳,在這一刻也不由變得冰冷,隻聽她道:“大哥,我不會讓人欺負二姐的!”
“記着,千萬别沖動。”叮囑顧甯一句,顧祁撫着顧駿的發頂,垂眸沉默了一會,方又道:“去吧!”顧甯再次嗯了聲,便疾步走出房門,往正堂去了。
門外腳步聲走遠,顧祁捧着顧駿的小臉,喃喃道:“都是大哥不好,如果大哥好好的,諒他丞相府也不敢這般來羞辱你二姐。”顧駿仰起小腦袋,靜靜地看着他,隻聽顧祁續道:“駿兒,你能聽懂大哥說的話嗎?”
顧駿遲疑片刻,很認真地點了點小腦袋。
“那就快些好起來!知道麽?你二姐和三姐都是女孩子,她們需要我們來保護。”顧祁輕淺一笑,眸光挪向自己的雙腿,“你瞧大哥現在這個樣子,想保護你二姐,三姐不被欺負,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要是駿兒現在能開口說話,指不定就能幫到她們呢!”
“……幫……幫……”嘴巴張了張,顧駿盯向顧祁的雙腿看了眼,然後張了張嘴,斷斷續續擠出了一個字。
由于長久沒開口說過話,他的聲音聽起來低弱而嘶啞,全然不似孩童的聲音。
“駿兒,你開口了!你開口了!”長臂一撈,将顧駿抱到自己懷裏,顧祁高興的掉下了淚水,“來,再說句給大哥聽聽,再說句……”倚在他懷裏,顧駿嘴裏再次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幫……幫……二姐……”忽然,他仰起頭,扯了扯顧祁的衣襟,“駿兒……幫……幫二姐……”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的駿兒終于開口說話了!你二姐和三姐若是知道,一定會很開心!”
顧祁撫着顧駿腦後的發絲,語聲哽咽道。
“……駿兒……去……去……正堂……”扭了扭小身子,顧駿手指門外,要顧祁将他放到地上。
“不可以,你現在不可以過去。”拭去臉上的淚,顧祁微微笑了笑,低聲道:“這會兒你要是過去了,會讓你二姐分心,我們就在這等着,等着你二姐和三姐她們回來,等我們駿兒再長大點,就可以出面保護她們!”
“……保護……”顧駿放下手,不再扭動小身子,甚是乖覺道。
“對,我們要保護她們!”顧祁笑着點了點頭。
正堂,顧綿看着桌上那厚厚的聘禮單子,昨日剛壓下對岑洛的戀慕心思,瞬間又燃起,随之一并燃起的還有她心底的嫉妒,及恨意!
她嫉妒連城,恨連城,竟有如此好命,在名聲幾乎盡毀的情況下,還能嫁給岑洛做妾。爲什麽她就不能?爲什麽啊?
“二叔。”一進正堂,連城朝顧耿一禮,清透的眸光開始掃向其他人,“哪位是來給我送聘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