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華苑,是羲和公主住的寝院名稱。容嬷嬷低聲叮囑木香幾個丫頭後,就回了自己的廂房休息,可還沒等到床上躺會,門外就傳來木香急切的聲音:“容嬷嬷,容嬷嬷……”是發生什麽事了嗎?心中疑惑,容嬷嬷從床上起身,稍加打理自個,就走向房門口,“出什麽事了?”一拉開門,她神色不悅,便出言問。
木香臉兒微白,邊點頭,邊行禮道:“荷塘裏發現兩具浮屍,其中一具是大公子院裏的宋嬷嬷。”
聞言,容嬷嬷的心蓦地一突,臉色跟着也微不可察地變了變,道:“你細細與我說來。”
“是。”木香應聲,開始将她知道的與宋嬷嬷一一道出。
“是哪個到景華苑告訴你的?”聽完她的話,宋嬷嬷強捺住心底情緒起伏,面上表情嚴肅問。
木香未加思索,便回道:“是竹微。”微頓片刻,她續道:“竹葉和竹微奉世子之命前去雲幽居請大公子參加賞花宴,結果就在荷塘邊遇到顧二小姐,然後便發生了後面的事。”
“行,我知道了。”宋嬷嬷說着,随手帶上房門,就疾步往主屋走。
忽然,她又頓住腳,回過頭吩咐木香:“你招呼主屋外那幾個婢子在院裏候着,房門口不許留人,聽明白了嗎?”
“是。”木香應聲,接着跟在宋嬷嬷身後繼續前行。
羲和公主斜靠在大引枕上并未入睡,她在琢磨着,琢磨莫婉傾要施展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美貌,聰慧,冷靜,心機城府,這少女都有,那麽以她一個弱質女子具體能做什麽?
色?她是要以絕色容貌,作爲手段,從而施展她的父親交給他的任務嗎?
推開主屋的門,容嬷嬷入内,跟着反手将門合上,急匆匆地走進内室,看到羲和公主阖眼在窗前的小榻上斜靠着,忙上前低聲道:“公主……”緩緩睜開眼,羲和公主看到她臉上的凝重表情,不由問:“嬷嬷這是何故?”
容嬷嬷嘴角動了動,道:“那晚的事生出岔子了!”說着,她跪倒在地,一臉自責地續道:“老奴當時想着那地幾乎沒人去,就直接将宋嬷嬷和那小丫頭處理在當場了,誰知,她們的屍身竟在今日浮上荷塘,并且被顧二小姐給看到了。”
瞳孔一縮,羲和公主倏然坐起身,盯向容嬷嬷低斥道:“你都是我身邊的老人兒了,怎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是老奴的錯!”伏地連磕兩個頭,就聽容嬷嬷自責的聲音又響起:“當日晚上,那小丫頭跑進院裏,告訴老奴宋嬷嬷在荷塘邊燒紙錢,我當時下就不喜,接着便與那小丫頭去了荷塘,誰知那老東西燒紙錢就燒紙錢吧,竟嘴裏還念念叨叨,說什麽夫人對不起,是她當年鬼迷心竅,爲保住兒孫性命,才被迫答應老奴,做下那等惡事,她當時絮叨的很詳細,将如何給二夫人下藥,又如何在侯爺面前遮掩等等事,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老奴當時聽到心驚至極,更别說那小丫頭了。”
“爲防止那小丫頭将事情洩露出去,老奴情急之下就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趁小丫頭呆怔之際,猛擊其額部,當時下,那小丫頭就倒地沒了呼吸。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那個老東西,她一看到老奴,吓得忙從地上站起。”
“你當時爲何不告訴我這些情況?”
羲和公主面上表情陰沉,冷凝容嬷嬷問道。
“老奴不想公主爲這些小事煩心,所以事後自對你禀了個大概。”對上羲和公主冷厲的眸子,容嬷嬷接着道:“那老東西想跑,老奴自然不能讓她得逞,便言語威脅,并說要不是老奴解決掉了那小丫頭,那麽她當初做的事,很快就會傳至大公子耳裏,看她以後還怎麽呆在雲幽居,想到十多年前的事情敗落後會出現的後果,那老東西便與老奴将小丫頭的屍身拖至荷塘邊,然後丢了下去。可就在老奴和她要轉身離開時,她自個腳下一滑,便跌落至水中。她張着嘴想喊救命,可又怕聲音傳入雲幽居,被裏面的下人聽到,于是她朝老奴伸出手,想要老奴拉她上岸,老奴有遲疑,但最終老奴站在荷塘邊上,看着她掙紮着沉入水底。”
“那老東西沒了,十多年前的往事便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因此,老奴當時才狠了心沒有出手助她。”
說到這,容嬷嬷老臉上的表情尤爲陰狠,羲和公主這會眸光已從她臉上挪開,半阖着眼幽幽道:“希望咱們後面做的事别再有什麽纰漏出現。”
“不會的,公主放心,後面做的事,老奴敢拍胸脯保證,絕對不會出現絲毫纰漏。”容嬷嬷搖了搖頭,道:“老奴第二日天未亮,就扮作那老東西出了府門,門口的老郭頭有親眼看到,即便……”倏然,容嬷嬷的聲音頓住了,隻見她臉色一白,又是連連朝羲和公主磕頭:“今日的事出了,那大公子就會知曉宋嬷嬷失蹤第二日發生的事,都是有人施展障眼法而爲。老奴考慮不周,還請公主降罪!”
“你起來吧!”羲和公主淡淡道:“如若沒有今個的事出現,你我第二日所計劃的事絕無一絲纰漏。”宋嬷嬷和那向容嬷嬷通風報信的小丫頭那晚出事後,第二日一早天尚未大亮,容嬷嬷便假扮宋嬷嬷,提着一個小包裹,出了侯府大門,因爲她的背影和宋嬷嬷很像,以至于那看門的老郭頭并未認出她不是宋嬷嬷,這也就有了賀明後來從他那打聽來的結果。
出府後,她與羲和公主安排的人碰上面,然後交代其前往宋嬷嬷在京外的故裏,無論用任何手段都要讓宋嬷嬷的兒子按着他們的話做,否則,等着宋嬷嬷兒子一家的就是滅門。
老母已出事,爲了不禍及妻兒,宋嬷嬷的兒子忍着喪母之痛,進京到信陽侯府,告訴陸随雲其母已經回故裏安享晚年。
由于思孫心切,才未提前告訴主子,天未亮便動身離開了侯府。
“但現在還是出現纰漏了!”從地上爬起,宋嬷嬷老臉上的自責更甚。
羲和公主搖了搖頭,唇角掀起一絲冷笑:“陸随雲又聾又啞,就算他懷疑宋嬷嬷的死不簡單,就算他知曉那老東西的兒子對他撒了謊,又能怎樣?阿奎是沈寬一手培養起來的,他的辦事能力,還有他的身手,我都信得過。”
“公主,老奴從木香的轉述中,總覺得大公子并不簡單。你說他會不會将所有的事懷疑到……”容嬷嬷滿眼擔心地正說着,羲和公主瞥她一眼,截斷她的話,道:“你想說他會懷疑我?哼,即便他懷疑我又能怎樣?多年過去,他一直呆在雲幽居不出來,有那更能力找出證據,證明是我做的嗎?”
容嬷嬷想想也是,不由輕舒口氣,沒再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而是與羲和公主提起連城來。
“那顧二小姐的能耐倒真不小,就單單看了眼那老東西和那小丫頭的屍身,便将她們是如何死的,與世子等人說得一清二楚,從而洗脫了自個的嫌疑。”
“她都能爲皇後洗脫謀害小皇子的嫌疑,那兩具屍身又能算得了什麽。”顧連城,看來,本宮還真不能小觑你了!眼底狠厲畢現,羲和公主不疾不徐道:“暫時先不予理會她。”
“公主是覺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等着過段時間,那顧二小姐放松警惕,再對其出手?”垂眼思索了一會,容嬷嬷壓低聲音道。
羲和公主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隻見她嘴角牽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良久後,忽然問:“那小丫頭是哪個院裏的?”
“是梅姨娘院裏的。”容嬷嬷回道。
“梅氏?”羲和公主似笑非笑道:“當晚她多半是讓那小丫頭出寝院,打聽陸臻在哪個踐人院裏歇息,卻沒想到消息沒打聽回來,人也沒了!”
容嬷嬷嘴角一撇,道:“事實卻如公主之言。”
“就幾日沒男人在身邊陪着,便按捺不住了,簡直就是個騷 貨!”嘲諷一句,羲和公主擺擺手,吩咐宋嬷嬷:“荷塘那邊的事既然世子已經處理好了,咱們也就甭管了。你去賞花宴幫着莫小姐從旁招呼一二,我就不再過去了!”
“是。”應聲後,容嬷嬷退離而去。
顧慧與莫婉傾返賞花宴途中,碰到大皇子皇甫烨修,當發覺對方的目光定定地鎖在莫婉傾身上,她未經多想,便與其一禮,然後又與莫婉傾點點頭,示意她先行一步,看到對方亦朝自己颔首,就帶着喚芙,秀雲漸行走遠。
“婉傾見過大皇子。”待顧慧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莫婉傾朝皇甫烨修盈盈行禮道。
跟在她身後,秋蟬亦是規矩一禮,接着,她轉向莫婉傾恭謹道:“小姐,大皇子好像有話與你說,奴婢在前面候着你。”莫婉傾遲疑,不料,秋蟬語落,提步就已朝前面的道上走。
皇甫烨修在顧慧給他行禮時,就有些驚訝,驚訝對方怎會知曉他的身份,緊跟着莫婉傾和秋蟬主仆也稱他大皇子,對他裣衽一禮,這更是令他驚訝不已,可片刻後,他便明白了。賞花宴上的夫人小姐們多半都有參加過宮宴,自然識得他們幾位皇子的樣貌,稍加打聽,便清楚他們都是哪個。
如此一來,他們這些皇子的身份,就不是什麽秘密。
“莫小姐免禮。”斂起思緒,皇甫烨修免了莫婉傾的禮。
“謝大皇子!”
莫婉傾又是一禮,這才緩緩直起腰身。
但她臻首微垂,未看皇甫烨修。
“我和可怕嗎?”唇角微翹,皇甫烨修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出言問。
莫婉傾唇角微抿,慢慢的她搖了搖頭,聲音輕柔而舒緩道:“不知大皇子有何吩咐?”皇甫烨修沒接她的話,而是笑道:“既然不怕我,就擡起頭來。”
“是。”臻首輕擡,莫婉傾一雙如水般的眸瞳不期然地與皇甫烨修的視線相對,登時,她臉兒泛起抹輕淺的紅暈,不好意思地錯開對方的視線,道:“若是大皇子沒什麽要吩咐的話,婉傾就此告退。”她和他尚不熟,不能太過随意,失去女子應有的矜持。
“我若說我隻是想和你說會話,不知莫小姐是否會覺得我太過孟浪?”不等莫婉傾作答,皇甫烨修輕笑着又道:“即便我此刻孟浪了些,但我還是想請莫小姐陪我在園中走走。”從面相上看,他不是挺冷的嗎?可此刻卻對他接連流露出溫和的笑意,能否說,他的心裏已有她的影子,隻要再稍加努力,他便會成爲她首個裙下之臣?
皇甫烨修知道自己沖動了些,不該見眼前的女子長時間沒回賞花宴,就起身沿着她離開的方向來尋找。
然,沖動已然沖動,再覺得不應該,眼下也沒法讓時間倒流,回到他起身之前。
“大皇子若不嫌婉傾愚笨,婉傾自是願意陪大皇子随意走走,說說話。”微微笑了笑,莫婉傾蓮步輕移,朝前走了兩步。
皇甫烨修目中含笑,與她并肩而行:“我r後就叫你婉傾吧!”莫婉傾輕嗯一聲,道:“但在人前,還望大皇子莫要這般稱呼婉傾。”
“你是怕别人說閑話,對嗎?”看向她輕顫的長睫,皇甫烨修笑着問道。
莫婉傾久久未語,待走到一座假山旁,她頓住腳,擡眸對上皇甫烨修溫和的目光,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方道:“我雖是孤女,但女兒家的名聲還是要的。如若京中的夫人們知曉我是個随便的女子,又有哪個敢向義母提親?”微微頓了頓,她眼眶泛紅,眸光怅然道:“我爹娘臨下世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婚事,他們不在乎我未來能否嫁進大富大貴之家,隻願我能遇到個惜我、疼我、在乎我的良人。我有答應過他們,絕不會讓人輕賤于我,也不會自個輕賤自個,所以……”她低下頭,沒再說下去。
驟然間,她的右手被皇甫烨修握入大掌中,“我呢?你覺得我會成爲你的良人嗎?”皇甫烨修眸光憐惜,緊攥着莫婉傾的柔荑,貼在自己的心口處,“你感覺到了嗎?我的心跳得好快,這種感覺在沒遇到你之前,從沒有在我身上出現過。而我,生性清冷,對女子也從未生出過像對你這般的迫切心情,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麽,但我會竭盡全力去想,去琢磨,你給我這個機會嗎?”
“大皇子,我……我……”唇角顫了顫,莫婉傾想抽出手,奈何對方掌心更加用力,牢牢攥住她不放,“我不知道,大皇子,這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
負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将其蓦地攬入懷中,皇甫烨修語聲熱切道:“不突然,一點都不突然!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在前些日子就見過你,且不止見了你一次,那時,我就被你吸引住了心神。”
莫婉傾的臉染滿紅暈,就那麽被皇甫烨修攬在懷中,她掙脫不了,隻好被其這麽緊擁着,對方強有力的心跳,令她不知該歡喜,還是該悲怆。
歡喜,這緊擁她在懷的男子,比她預料的還快,一顆心似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悲怆,過了今日,她将不再是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莫婉傾,不再隻是洛的婉傾,她會完完全全地成爲父親手中的工具,爲幫其完成計劃,她要一步步踏入黑暗之中。
洛……洛……你知道我心中的痛嗎?
知道我的無可奈何,無能爲力嗎?
我就是這麽可悲,可悲的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淚,自她眸中慢慢地湧出,順着她絕美的臉頰滑落而下,滴在了皇甫烨修的手背上,“婉傾……你哭了?你是讨厭我這麽對你嗎?”心蓦地一緊,皇甫烨修垂眸,就看到懷中的女子眸中淚水滴落,打在了他握着她柔荑的手背上,“你若不喜歡,我這就放開你……這就放開你……”微微的刺痛感湧上心頭,他說着就要松開莫婉傾的柔荑。
“沒……我沒……”搖了搖頭,莫婉傾含淚的眸中染上一絲淺淺的笑,低聲啜泣道:“我……我隻是太高興了……高興這麽快就遇到我的良人,高興這麽快就遇到你……”越是往下說,她的心越是痛苦難耐,眼裏的淚水随之滴落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