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陸天佑并未理她之言,而是對連城道:“你可看出些什麽了?”
“這兩具屍體落入荷塘已有數日時間,看似都是溺水而亡,但卻有着不同之處。”連城擡起頭看着陸天佑道:“這位老婦人的死确實是溺水所緻,但這位年輕的姑娘,應該是在被人用堅硬之物謀害後,然後丢入荷塘的。”
“連城姐姐,你不要爲了洗脫自己的嫌疑,就在這亂說一通。這兩具屍體明明都是從荷塘中撈上來的,憑什麽你說她們是數日前已落入荷塘,我們大家夥就得信你?還有,誰看了都知道她們是淹死的,你倒好,說她們中的一個是溺死,另一個是被人謀害而死,要我看啊,指不定你真就是殺害她們的兇手呢!”不等陸天佑說話,顧綿眸光冷嘲,盯向連城一字字道。
此刻,陸随雲與賀明在雲幽居後門内站着,聽到連城說老婦是溺水而亡時,二人相視一眼,跟着賀明提氣飄至一棵粗壯的樹杈上,朝那躺在地上的老婦屍身看去,登時,他臉色一變,飄回陸随雲身旁,低聲禀道:“是宋嬷嬷。”由于近期天氣尚未炎熱,加之荷塘中的水溫偏低,那兩具女屍的身體,樣貌并沒發生太大的變化,所以,賀明憑着習武之人的好眼力,一眼便認出那位老婦的屍身就是宋嬷嬷。
“看清楚了?”
陸随雲面上無絲毫表情。
“奴才看清楚了。”賀明恭謹回了句,道:“公子,咱們要出去看看嗎?”
“不急。”
“哦!”
賀明應聲,沒再言語。
“站一邊去!”冷瞥顧綿一眼,陸天佑嫌惡地命令道。
顧綿臉一紅,頓心生委屈,同時,她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好躲開一旁的侍衛,丫頭看向她的怪異目光。
她也是一番好心,陸世子爲何要這樣冷斥她?
被二鳳上前拉至一旁,顧綿眼眶微微泛紅,如是想到。
緩緩站起,連城瞥向顧綿,勾唇道:“綿妹妹若是對我有意見,等會咱們回府好好說叨說叨。這會子,你拉長耳朵聽好了!”視線由顧綿難看的臉色上收回,連城再次蹲身,凝視兩具女屍,又道:“諸位看這兩具女屍的表征,首先,我說說溺水而死的人,屍身會有什麽症狀,此類死者,應是兩手兩腳向前,嘴合、眼睛開閉不定,兩手握拳,兩腳底的皺白不脹……”
說到這,她言語微頓,也不顧晦氣,就褪 去兩具女屍的鞋襪,方續道:“還會有些淡色的血污和擦傷的痕迹。因爲人落入水中,會憑着本能掙紮,氣脈往來,所以抽水入腸兩手自然拳曲,手腳有泥沙,口鼻有水沫滲出,腹有水脹。”
“而死後落水者,眼睛嘴巴都張開,肚子沒有脹,眼耳口鼻亦沒有水流出,還有腳底沒有皺,也沒有變白,且雙手散開,沒有泥沙,很幹淨。更爲重要的一點是,那死後落入水中的姑娘,她身上的緻命傷就在額角,且傷口已呈黑色。”語落,她緩緩站起,目光從衆人身上環顧一圈,接着步履緩慢,在荷塘邊,尤其是草叢處仔細尋找起來,忽然,她手指眼前不遠處,道:“這裏應該是那位女子死的第一場地,你們看,草叢中,以及這塊沾有血迹的石塊,就是她生前被人害死的證據。”陸天佑提步走至連城身旁,看了眼她手指的那塊沾有血漬,且血漬已幹涸的石塊,道:“我知道了,這裏已沒你什麽事,你回賞花宴去吧!”
接收到他略有些複雜的眸光,連城怔了怔,道:“陸世子相信我,我感到很高興,就是不知在場的,還有哪個我剛才所言有質疑?”微微一笑,她的眸光從顧綿,陸玉挽等人身上一一劃過。
顧綿心一虛,縮縮脖子,忙低下頭,緊抿嘴巴不敢再多說什麽。
看到她這個樣子,連城心裏不由嗤笑一聲。
“根據顧二小姐剛才所言,加上這兩具女屍身上的症狀,再結合我原先在故裏偶然間聽到仵作驗溺斃之人得出的結論,顧二小姐說的沒錯,這位年輕的女婢,她的眼睛和嘴巴都張開着,肚子平平,也沒有脹起,眼耳鼻喉更沒有水流出來,還有她的腳底亦沒有皺,沒有變白,雙手散開,沒有泥沙很幹淨,這足以說明她死之前,被人用那塊染血的石塊,猛擊額部,沒來及作反應,就已失了性命。”陸玉挽在連城叙說兩具女屍身上的症狀時,和顧慧幾人已到荷塘,她們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邊仔細觀察着兩具女屍身上的症狀,邊聽着連城冷靜不帶絲毫情緒起伏的叙說。
她的聲音一響起,諸人全将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就見她莞爾一笑,如水般的眸光落在連城身上,道:“顧二小姐,你是清白的,我信你!”連城接收到她含笑,真誠的目光,暗道:莫婉傾信她?彼此并不認識,這位絕色美人無端端就出言幫她?
暫且不說美人兒之言是多此一舉,但其爲何要這麽做?
連城對莫婉傾這一刻的行徑生出疑惑,但她面上卻沒出現任何不妥,回對方以微笑,她錯開視線,欲離開荷塘,卻聽到一道熟悉的男聲在這時響起,登時,她擡眼望去,就見賀明端着托盤走在陸随雲身前,朝陸天佑和她所站的方向而來。
“世子,這位老婦是宋嬷嬷。”行至陸天佑身旁,賀明有禮道。
這一刻,包括陸天佑在内,荷塘邊的諸人全将眸光聚在了陸随雲身上。
大公子(大哥,陸大公),眼前這長身玉立,眼神溫潤,樣貌俊俏的年輕男子,就是他們的大公子(大哥,陸大公子)!
莫婉傾是諸人中率先回過神的,隻見她蓮步輕移,在陸随雲近旁停下,盈盈一禮,接着她欲開口向其打招呼時,才注意到賀明手中端着的托盤,于是,她唇角漾出一抹輕淺的微笑,與陸随雲點了點頭,算是作爲問候。
溫潤的眸光挪轉,陸随雲并未留意她,而是眼神示意賀明到近前,然後提筆在紙上寫下:“宋嬷嬷是我院裏的人,我會安排人将她妥善安葬。”賀明見他放下筆,轉身端着托盤重新面對陸天佑,道:“世子,我現在可以帶着宋嬷嬷的屍身走了嗎?”
默然半晌,陸天佑颔首,嘴裏卻未吐出隻言片語。
陸玉挽原本就氣憤莫婉傾,氣憤其在賞花宴上搶了她的風頭,沒成想,哪兒哪兒都有這莫婉傾。
哼,懂些什麽啊?
就說相信顧連城所言,此時此刻,又扭着腰肢先與她的大哥行禮。
那是她同父異母的大哥,與她莫婉傾有何關系?
如此做,是想給她難堪嗎?
向在場諸人暗示,暗示她不失禮數,見到異母兄長,卻站在一旁,不予理睬。
莫婉傾定是這樣的心思。
壓下心頭的怒氣,陸玉挽決定與莫婉傾唱反調。
“宋嬷嬷的屍身你不能帶走。”她看向賀明一眼,嚴肅道:“就單憑顧二小姐之言,就斷定她是無辜的,沒法令我信服。”聞她之言,陸天佑的眸光自陸随雲身上挪開,落在她的身上,不悅道:“玉挽,顧二小姐剛才說的很清楚,而且宋嬷嬷和這婢子屍身上的特征與她所言完全吻合,你不要無理取鬧!”
連城未理會他們兄妹說什麽,她在與陸随雲颔首打過招呼後,繼續在荷塘邊尋找着什麽。
當她的眸子投到一堆被風吹散的灰燼上時,不由微微擰了擰眉。
紙錢?有人在這荷塘邊燃燒過紙錢,雖然隻有零星幾片散落在灰燼周圍,但連城斷定,确有人在此燒過紙錢,會是誰?朱門大戶都有各自的忌諱,尤其是不允奴才偷偷在府中燒紙錢,祭拜已逝之人,尤其是主人家都好好活在世上的情況下,若出現這種晦氣之事,那麽一經發現,必會被主子打殺掉!
老婦人,是她嗎?
亦或是這名年輕的婢女?
一方無意中發現對方在府裏燒紙錢祭拜死人,然後欲禀報給主子好讨賞,結果被對方撿起那塊石頭,擊中額部直接斃命,接着又被其将屍體拖至荷塘邊,丢進水裏,熟料,不慎之下,那毀屍滅迹的一方跟着跌落水中,就這樣,荷塘中出現了兩具女屍。
連城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下颚,思慮着這個可能。
真實情況是否正如她此刻心中所想,連城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算了,大門大戶之中,哪家府裏沒些腌臜事,反正又與她無關,還是别費腦子多想爲好,免得自尋麻煩。
她不知的是,她發現的那堆灰燼,陸随雲亦收入在眼底,不過,他溫潤的眸光隻是閃了閃,再無其他反應。
“我信她!”再次從賀明端着的托盤中執起墨筆,陸随雲俊臉上表情淡然,寫下三字,示意賀明拿給陸玉挽看。
注視着紙上隽永有力的三個字,陸玉挽隻覺臉頰滾燙的厲害。
胞兄斥她無理取鬧,異母兄長寫出三個字,就似巴掌“啪啪啪”在她臉上掌掴了三下,頓時,她臉色變了又變,道:“爲什麽?你們爲什麽一個兩個都信她?”
“我也信顧二小姐。”
岑洛清冷優雅的聲音随着她音落揚起。
他一直在竹林後站着,聽着那抹瘦弱的淡紫身影,對諸人叙說兩具女屍身上的特征。
她,沉着。
她,冷靜。
她,不慌不亂,爲自個洗脫嫌疑。
顧連城,你越是這麽與世間女子不同,就越吸引我的目光,那麽,我又如何輕易與你解除婚約,放開你的手!
“你……”陸玉挽自然極爲熟悉岑洛的聲音,聽了他的話,她先是驚訝岑洛怎會出現在此,接着臉色愈發難看。銀翹見她此刻有些下不來台,不由上前一禮道:“小姐你不是有些頭暈嗎?或許顧二小姐剛才對這兩句屍身的分析,你有些沒聽明白,才會與大家看法相左,要不,奴婢扶你回院裏歇息吧,順便再請府醫給你瞧瞧。”
咬住下唇,陸玉挽過了一會,才對銀翹點點頭:“扶我回院裏吧,我感覺這會頭更暈了些!”她隻能借着銀翹提供的這個台階下,否則,他必會覺得她是非不分,是個無理取鬧的女子, 這樣一來,她還如何在婚後赢得他的心?
目送陸玉挽走遠,陸天佑對侍立在一旁的侍衛道:“将這婢子的屍體找個地方藏了吧!”
“是。”随着應聲,兩名侍衛走至那年輕女婢的屍身旁,迅速擡起,轉瞬消失不見。
陸随雲亦未多做逗留,接過賀明手中的托盤,轉身就朝雲幽居的後門口走,賀明抱起宋嬷嬷的屍身,緊随其後。不多時間,荷塘邊隻留下莫婉傾,顧慧幾人,還有連城在。
“顧二小姐,你也喜歡白玉蘭花啊?真是巧呢,我也喜歡這白玉蘭花得緊。”莫婉傾邁着蓮步,在連城面前兩步開外站定,看向她頭上的白玉蘭發簪,微笑着道。
連城聞言,剪水瞳眸亦朝她頭上望了眼,接着輕淺一笑,并未多言。
莫婉傾見她這樣,不由尴尬地笑了笑,一時不知再找什麽話題說得好。
她是不願自己結交嗎?還是說自己有哪裏做得不足,沒引起她的好感,長睫微微顫了顫,莫婉傾心中暗忖。
“喚芙,秀雲,你們陪惠小姐先回賞花宴,我一會就過去找你們。”看到顧慧滿眼的關心,連城對她微微一笑,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接着,她與莫婉傾有禮道:“我想在這附近再逛一會,就不在這陪莫小姐了!”向自己示好?這位莫小姐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彼此又不是很熟悉,之前出言說信她,由于她已經将兩具女屍身上的特征道明,因此,即便多想,也僅是彈指間的念頭。可這會兒别人都已離開荷塘,這位莫小姐卻遲遲不走,還臉上挂着柔和的微笑靠近她,就讓人不由得多想了。斂起思緒,連城看到莫婉傾向她輕點頭,便提步順着另一條小道,朝陸随雲主仆離開的方向走去。
至于爲何?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她應該幫幫大哥向她提及的這位幼時好友。
皇甫熠有來信陽侯府,但他不是來參加賞花宴,而是尋連城而來。且他是運輕功入的信陽侯府,荷塘邊發生的一幕,他在連城叙說兩具女屍身上的特征時,恰好落在一座靠近荷塘的假山後,全聽在了耳裏。
待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才閃身從假山後步出。
小無賴朝那個方向走,是要去找陸随雲嗎?好看的眉梢微皺,皇甫熠沿着連城所走的小道,遠遠地跟了上。
雲幽居中,賀明将宋嬷嬷的屍身放至她房間的床上,就聽到連城清越的聲音在院裏響起。
“有人嗎?”走至陸随雲經常站的那座亭中,連城在石桌旁坐下,望着上面擺放的托盤,和托盤中的筆墨紙硯,不知不覺陷入自我思緒。
賀明來到亭中,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會進來?”連城呆怔一會,方拉回思緒,道:“你這有碳條嗎?”賀明目露不解,連城見狀,忙解釋道:“就是燒火用的炭塊,最好能找長點的。”聽她這麽一說,賀明了悟:“有是有,你要這個做什麽?”
連城神秘一笑:“你先将東西給我找來,我自會告知你。”微微一頓,她又道:“再給我找一沓紙,順便帶把小刀和針線過來。哦,最好再找找有沒有硬紙闆,越硬越好!”見她邊說邊往托盤中看,賀明似是明白她要這些東西準備做什麽,卻又好像有些不明白,但終他還是點了點頭。
走出亭台,他忽然回過頭,目光落在連城的雙手上,道:“要洗手的話,就随我過來。”
“啊?”洗手?連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倏地想到了什麽,笑道:“那就有勞了!”起身,她跟在賀明身後來到水井旁,就見這對她說話冷冰冰的男子,從一大缸中舀出一瓢水,看向她道:“站近些,我好幫你澆到手上。”
笑了笑,連城點頭上前,蹲在地上伸出手。
涼涼的水“嘩嘩”地流到手上,連城邊搓洗雙手邊道:“怎不見陸大公子?”
“公子在書房裏呢!”賀明說了句,将手中的空瓢放回缸裏,轉身去找連城要的那些東西。不多會,他端着另外一個托盤,盤中有紙,硬紙闆,針線,及炭塊,來到亭中,“給,東西我都找全了!”洗淨雙手,連城目送賀明走遠後,站起身,嘴角含着微微的淺笑,回到了她先前坐的亭子裏,短短功夫就見賀明找齊她要的東西返回,高興地道:“你還真速度!”
對她的話,賀明眉頭微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小無賴要那些東西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