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聽說了。”楊氏在榻上坐着,招手讓顧綿在自己身旁坐下,笑道:“真是老天相助,替咱們來解決顧連城那個絆腳石!”
顧綿連連點頭,柔聲道:“娘,岑公子到正堂坐着呢,他是客,咱們不出去見禮嗎?”顧岩知曉岑洛來府上,沒加思索,便去了正堂,奈何人家壓根看都不看他,更對他揖手見禮置之不理,這無形令顧岩心裏氣悶得很。
對此,顧耿倒沒多在意,畢竟丞相府的大公子的脾性,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清冷寡淡,極其少言。
“二叔,我二姐不會有事,對不對?”遲遲不見連城回來,顧甯雙眸泛紅,問顧耿。
“嗯,咱們耐心等着就是。”
顧耿隐去眸中的擔心,輕颔首,溫聲回其一句。
他怕,怕自己眼裏的擔心和憂色,會令顧甯更加坐立不安。
“妾(綿兒)見過老爺(爹爹)!”顧綿還是說動了楊氏,母女倆一進正堂,便雙雙向顧耿見禮,然後,顧綿又朝兄長一禮,最後将羞澀的目光落在岑洛身上,等着父親給她和母親做介紹。按着禮數,顧耿與岑洛道:“岑公子,這是賤内和次女。”
岑洛半阖着眼,于他的話似是沒聽到,更别說看顧綿一眼。
顧耿見狀,朝楊氏母女擺擺手,示意她們退至一旁。
楊氏臉色難看,但礙于場合,她不得不壓下心裏的氣惱,拽了拽顧綿的衣袖,與顧岩站在了一起。
城外小樹林中,黑衣人雖轟然栽倒在地,但他并未暈厥。
真言丸?
妖女竟如此陰險!
沒錯,在他心裏,此刻已認定連城是不折不扣口的妖女,竟沒費多大的氣力,就将他傷成重傷。
兩年内能恢複大好,那都是他的造化。
更别說他一隻手上的筋脈已斷,全然沒修複的可能。
連城不知他在想什麽,也沒留意到他完好的那隻手中已然多出枚彈丸。
那彈丸有嬰孩拳頭般大小,在危急時刻,可用作逃命。
尤其是威力不可小觑。
再有兩三米距離,連城便行至黑衣人身旁,可就在這時,黑衣人鼓足氣力,向連城扔出了攥在掌心中的那枚彈丸。
頃刻間,連城臉色頓時急變,纖細的身形一閃,宛若天際上的一片紫雲,淩空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後飛出。
“轟!”一聲爆響。
她眼前呈現灰茫茫一片。
該死!
爆了句粗口,連城落在一棵粗壯的樹杈上,凝望着那黑衣人所在的位置,她知道黑衣人十之八九已逃離,奈何她知道也無甚用處,誰讓她漏算這裏已出現了火藥制品!
不過,逃了便逃了,她就讓其多活幾日,待再次遇到,就沒有今日這般好命!
哼,廢了一隻手,身上内傷,外傷嚴重,弄不好,那狗近期怕是疼也疼死了!
約莫過去小半刻鍾,目之所及恢複清晰,連城自樹杈上緩緩落地,唇角牽起一絲冷笑,果真人已不見。
素手伸出,她接住一片當空落下的樹葉,垂眸看着:“敢小瞧你,還不是吃盡了你的苦頭!”低語一句,她眸色清透,暗道:聚風訣中的功法,每一種都實用得很!
連城對付黑衣人的招式,用的是以虛擊實的法門,任何武功的都有破綻。
“任你接得了一片,成千上萬的樹葉又如何都接得住?”指尖一彈,那枚落在她手中的樹葉飄然落在了地上。
她沒有去追那黑衣人,不是她不想追,也不是她怕那黑衣人再耍詐,而是她不能再在這小樹林耽擱下去了。
回府,她必須得盡快回府,省得顧甯他們擔心。
腳尖輕點,就見她如朵落花,似片鴻羽,淩空而起,飄出了小樹林。
半個多時辰後,連城一路運輕功,到了侯府上空,當看到正堂中燈火明亮,她眸光微閃,緩緩從空中而落,提步走近:“我回來了。”聽到正堂外傳來的清越之聲,小顧駿第一個從靜寂、沉悶的氣氛中回過神,掙脫開顧甯的手,他便往正堂門口跑。
瞧見他的小身影,連城疾步迎上,就見顧駿撲進她懷裏,抱住她的腰,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小家夥哭了,他在擔心她,因爲過度擔心,緊張,才會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沖出正堂,抱住她默默哭了起來!
連城心裏很感動,彎腰爲顧駿拭去小臉上的淚水,微笑着道:“乖,二姐沒事,不信你瞧瞧,二姐身上可是一點傷都沒有!”說着,她抱起顧駿走進正堂。
“二姐……”顧甯在看到她時,眼裏強忍住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朝她微笑着點了點頭,接着騰出一隻手,在其肩膀上輕拍了拍,連城柔聲道:“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麽,快别哭了!”語罷,她的目光落在顧耿身上,歉聲道:“二叔,讓你擔心了, 真是對不起!”
顧耿從椅上起身,先是搖搖頭,跟着神色沉重道:“你沒事就好。”
楊氏母子三人皆心氣不順。
怎麽沒死?
顧連城怎麽沒死?
她不僅回來了,且身上沒一絲一毫的傷痕,難道那夥子刺殺她的人全死在了她手上?
顧綿想沖到連城面前惡言惡語斥其幾句,好宣洩她心中的怒氣,卻顧及到岑洛還在正堂中坐着,隻好強忍住心火,裝模裝樣地移動蓮步,行至連城面前,語帶關心道:“連城姐姐你沒事就好,你可不知道,聽到你出事,爹和娘,還有我和大哥都爲你擔心得不得了呢!”
他們母子三人擔心她?連城心裏冷嗤一笑,面上卻湧現出完美的笑容,看向楊氏,顧岩道:“叔母,岩哥哥,害得你們爲我擔心,實在是對不起了!”歉然一禮,她又對顧綿道:“綿妹 妹……”
沒等她後話說出,顧綿忙盈盈笑道:“連城姐姐,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出事,咱們擔心你是應該的,千萬别再說什麽對不起!”她話中之意,連城明白,這是指責她呢,指責他沒将他們一家當成是自家人。
呵呵!這是做給誰看?
正堂中可就一個外人,看來某人惷心萌動的對象,就是他——岑洛。
“你沒事,我便回府了!”突然響起的清冷聲音,拉回連城的思緒,她将顧駿放到地上站穩,然後與岑洛行禮道:“岑公子出手相幫,連城在這謝過了!”
凝視着她看了好一會,岑洛淡淡道:“舉手之勞罷了!”語罷,他從椅上站起,也不與旁人打招呼,便朝正堂外走。
連城見狀,招呼顧甯帶着顧駿先回院裏,而她,則是提步追上岑洛。
“岑公子,我送你!”别的不多想,就單憑人家出手相幫這茬,她也該送人到府門口。
身形微頓,岑洛并未多言。
待連城跟上,他繼續提步前行。
兩人錯開半步,靜默着走向府門口。
之所以這樣一前一後而行,無非是連城不知與其要該說些什麽。
與什麽身份啊,其他什麽的,沒絲毫關系。
除過有些冷,這人好像也不怎麽讨厭,連城心中暗道。
岑洛看似平靜地邁着腳步,實則,他心中是起伏不定的。
想要啓唇與連城言語幾句,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們之間是沒解除婚約,但三年前,他們彼此都沒見過對方一面。
再有就是,自從與身後的女子有了婚約,他一直都是排斥的,根本不關心這個與他有着婚約的女子,無論是樣貌,亦或是才情,他一點都不關心。即便三年前的事發生,在他心裏也未生出波瀾。
絲毫波瀾都沒有生出——她的死,甯遠侯府一夜遭變。
岑洛想不明白,自打第一次在街上見到連城,他就一直想不明白,爲何心裏會有了這麽個身影——瘦弱,單薄,卻堅強無比。
她,與世間女子截然不同;她,身上有着太多令人灼眼的東西……
以至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可這吸引是什麽?是他對她生出男女間有的那種情愫,還是她的與衆不同,讓他爲之感到好奇?亦或是先前他給自己的理由,因熠親王糾纏她之故?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朝前走着,忽然,連城清越的聲音傳入岑洛耳裏:“我就送你到府門口了,再見!”岑洛倏然頓住,緩緩轉過身,抿了抿唇,好聽卻不帶絲毫情緒的低沉嗓音揚起:“你就再沒什麽話對我說麽?”
“啊?”連城眸中湧上不解,他是什麽意思?她和他不熟好不好,就算他們之前有過婚約,可他已經自行放棄,另覓得良緣,如此一來,他們就是沒任何關系的陌生人,而今個沒得法子拜托他的事,她在正堂已然謝過,不解,她實在不解,眼前之人爲何會對她有此一問?
清冷的眸光對上她一雙澄澈無辜的水眸,岑洛隻覺一股無力感升至心頭。
回歸的她,或許真沒打算和他牽扯上關系,否則,不會聽不懂他說的話。可是怎麽辦呢?她已引起他的主意,那麽他就不會輕易放手!
他的眸雖然很冷,但卻迸射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是什麽感覺呢?
連城長睫顫了顫,道:“路上好走。”那感覺是什麽,關她何事,不想也罷!
語落後,她唇角漾出抹輕淺的笑。
“我走了!”悅耳低沉,沒有絲毫情緒的好聽聲音又揚起,岑洛收回目光,轉身步下大門前的台階,颀長挺拔的身形漸漸沒入月色之中。
開口那一刻,他想說我會給你個說法,想說很快我府上會到貴府下聘,可他猶豫了,他在擔心,擔心自己這話一出,會立時被連城出言堵回去。
等等吧,再等等吧,待一切成定局,她就算再不願,也沒得法子。
月清涼如水,信陽侯府。
羲和公主怒火中燒,不知摔了多少個茶盞。
事情沒成功,不僅沒成功,還害得她折去不少人手,就是……就是沈寬,也近乎成了廢人!
“公主,事已至此,您再生氣也于事無補,倒不如咱們靜下心來從長計議。”容嬷嬷自然知道羲和公主爲何生氣,但正如她所言,事情已然失敗,再生氣又有何用?屋裏就她們主仆二人,因此,容嬷嬷說話也就不遮着掩着了,隻聽她又道:“咱們誰也沒想到那顧連城的武功竟那麽厲害,以至于連沈護院都差點喪命在她手上。”
木香在距離房門口稍遠處候着,防止有不長眼的奴才偷聽羲和公主和容嬷嬷說話,于主子的事,她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敢好奇,隻因她清楚容嬷嬷的手段。
夜色寂寂,可那茶盞摔在地上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她耳裏,這令她禁不住連打冷顫。
主子發火,遭殃的無外乎是他們這些奴才,屏住心神,木香似木樁子一般侍立在院裏,生怕自己一個不慎發出什麽響動,被主子的怒火波及。
忽然,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立時轉身看去,待看清來人,隻見她忙恭謹行禮:“奴婢見過世子!”
陸天佑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朝羲和公主的房門口走去。
“世子,公主已經歇下了!”急走兩步,她擋在陸天佑身前,怯聲道。
“滾開!”将她一把推開,陸天佑繼續前行。
知曉了自己在軍中的差事,午後,陸天佑便騎馬去了城外大營。他想先過去看看,好明個一早正式任職。
寬廣的校場,英姿勃發的兵士,營中的一切,都讓他心生好感。
于是,他沒急于回城,而是留在大營熟悉裏面的環境。
直至夜已深沉,他才騎馬往城中趕。
若是往日,這個時辰城門早已關閉,需要他亮出身份,費好一番唇舌,才能令守門的兵士幫他開城門放行。然,今日卻奇了怪了,城門開着不說,還有不少手舉火把的衛兵在大門兩邊站着,一問之下,他當即變了臉色。
刺殺?
就因爲他比武敗給顧連城,他那疼愛兒子的好母親就暗中指使人刺殺對方,怎麽可以這樣?
陸天佑會将連城遇刺一事想到是羲和公主所爲,全是因羲和公主那晚在他書房門口留下的話。
會還回去?她會将他所受的羞辱和委屈還給顧連城。
原以爲她隻是說說,隻是爲了安慰他,讓他的心好受些,随口說說,沒想到,她真下起了狠手!
“叩叩叩!”
在木香出聲與陸天佑行禮時,羲和公主急忙吩咐容嬷嬷将地上的茶盞碎屑收拾,然後在榻上坐正身形,候着陸天佑的到來,“進來。”聽到叩門聲,她看向門口,語聲柔和道。
“我的事你以後别管了!”進屋,随手合上房門,也不管容嬷嬷在場,陸天佑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盯視着羲和公主直接道。
因爲心中的不适,他連娘都沒叫,更别說對其露出個笑臉。
“天佑,你這是怎麽了?”雖已猜到陸天佑的言語之意,但羲和公主挂着笑容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不妥。
“爲什麽?你爲什麽要那麽做?”
陸天佑一字字問。
“天佑,你到底是怎麽了?”眉頭皺了皺,羲和公主臉色微變:“夜都深了,你不在自己寝院歇息,跑到娘院裏,這也便罷了,可你對娘沒頭沒腦說出那麽一句話,接着又指責娘,到底爲哪般?”言語到這,她頓了頓,方續道:“再有,你的禮儀規矩都到哪兒去了?”
“你别說顧連城今個在街上遇刺與你無關!”想到父親說與自己的話,陸天佑心裏的不适加劇,眸中含痛道:“輸給顧連城,我是覺得委屈,覺得自己的尊嚴被人踐踏,甚至想過就那麽頹廢下去。可是,我現在想通了,所有的一切,全是因我自個而起,如若我沒有仗勢欺人,沒有一次次和顧連城過不去,也就不會有南湖比武一事。”
“輸了便是輸了,錯不在顧連城身上。”羲和公主愕然,她沒想到陸天佑會說出這麽一番話,隻因她的兒子她了解,那絕對不是個會輕易服輸的,然,她耳邊聽到的,以及眼裏看到的,卻都是真實的,是陸臻對他說了什麽嗎?心念電轉,她頗爲複雜的目光落在陸天佑身上,冷聲問:“是不是你爹對你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