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玉挽在羲和公主身側站着,這會兒,她心裏也好不難受:“娘,要不請爹過來一趟吧,興許他的話哥能聽進去幾句。”
“你爹心裏若是有你哥,不用咱們去請,他早就已經過來了!”羲和公主臉色難看,冷聲道。
“那怎麽辦啊?總不能由着哥把自個關在書房一直喝悶酒吧!”陸玉挽在擔心,擔心兄長會就此一蹶不振,那她往後如何在丞相府立足?從古到今,女子出嫁,最看重的是家世,倘若兄長就此頹敗下去,信陽侯府的未來不用她多想,也能預知到,到那時,别說那人,就是丞相府中的下人,恐怕也不會拿她當回事。
羲和公主冷着臉沉吟良久,蓦地轉身就向院門口走:“去怡心居。”梅氏是信陽侯目前最爲喜歡的侍妾,就住在羲和公主說的怡心居中,而信陽侯近三年多來,有多半日子在梅氏的院裏呆着,無論是白日,還是夜晚,要找他,來怡心居準沒錯。
“娘,你等等我!”追上母親,陸玉挽輕聲道:“也不知爹這會安寝了沒有。”
頓住腳,羲和公主看了她一眼,道:“你回院裏去歇息吧,不用跟着娘一起過去。”這都夜了,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前往父親侍妾住的院裏,萬一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亦或是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可該如何自處?靜靜地看了母親一會,陸玉挽似是猜道了羲和公主的顧慮,盈盈一禮,低應聲是,轉身朝自己寝院方向而去。
“開門開門!”怡心居外,羲和公主身邊的老嬷嬷,擡手就往緊緊關閉的木門上猛拍,“公主過來找侯爺,快些開門!”
半晌後,“吱”一聲響,門才從裏面打了開。
那老嬷嬷也不等羲和公主出聲,揚手就朝那開門的小丫頭甩了一巴掌,罵道:“賤婢,你是耳聾了,還是睡死了?沒聽到我在門外喊的話嗎?”
“容嬷嬷恕罪,容嬷嬷恕罪!是奴婢不好,不該打盹延誤了給公主開門!”那被她掌掴的小丫頭,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
容嬷嬷是宮中的老嬷嬷,打羲和公主出生,就在其身邊伺候着,斜瞥那小丫頭一眼,厲聲道:“滾一邊去,别擋着公主的道。”小丫頭怯怯應聲是,跪行至院門一旁,給羲和公主一行讓開了道。
小丫頭很怕,很怕容嬷嬷再給她一巴掌,可是相到羲和公主到怡心居來的目的,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向羲和公主禀道:“公主,侯爺今晚沒歇在怡心居。”羲和公主前行的步子一頓,但轉瞬繼續朝梅氏住的廂房走。
“賤婢,公主有問你話嗎?多嘴多舌,是怕公主去梅姨娘屋裏,壞了她和侯爺的好事嗎?”容嬷嬷身形矮胖,嚴肅刻闆的老臉,這會看起來尤爲淩厲,邊怒聲斥責那跪地的小丫頭,邊揚起手,朝其臉頰上又掌掴一巴掌,“記住自己的本分,若是再犯,便直接割了你的舌頭!”
信陽侯府中,誰不知道容嬷嬷就是羲和公主手中的一柄利劍,但凡哪個令羲和公主皺了眉頭,不待其出聲,容嬷嬷便會刻不容緩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懲戒那不長眼的奴才。
打殺的,發賣的,送進煙花巷被人糟踐的,沒有一樣是容嬷嬷沒幹過。
對此,羲和公主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便不期然地助長了容嬷嬷的氣焰,但凡出手,必讓受懲治的奴才,發自骨子裏害怕,從而警示旁的下人,莫忘記本分,行差踏錯一步!
“奴婢……奴婢……”那小丫頭想要再說些什麽,終閉緊嘴巴,跪伏在地,周身顫抖着再沒出聲。
侯府是公主當家做主,且其身邊有沈護院,容嬷嬷二人在,别說他們這些奴才,就是後院的各位主子,在公主面前,也不敢随意多言一句。
算了,爲免真被割去舌頭,她還是閉緊嘴巴别再多說爲好。
容嬷嬷見跪地的小丫頭老實了很多,狠狠地瞪其一眼,便加快腳步追向主子。
“奴婢見過公主。”梅氏屋裏值夜的丫頭聽到院裏的聲響,立馬拉開門出屋,朝羲和公主行禮道。
“讓開。”掃了那站在屋門口的丫頭一眼,羲和公主忍住心底的怒氣,唇齒中淡淡吐出兩字。
那丫頭退至一旁,恭敬地回道:“公主,侯爺今晚沒歇在梅姨娘屋裏。”
羲和公主似是沒聽到她的話,擡腳就往梅姨娘屋裏走,跟在她身後的大丫頭木香見狀,疾步上前,爲其挑起門上垂下的竹簾,熟料未等羲和公主踏進屋,一道輕輕柔柔的女聲自屋裏傳出,緊跟着,就見一身形婀娜,年歲約有三十出頭的絕美婦人緩步從内室走出。
婦人生得美豔動人,宛若一朵紅豔的牡丹花,眸光卻似水般柔和,且謙卑至極,完全不像她的樣貌那般張揚,令人心生嫉恨。
欠身一禮,隻聽她道:“賤妾見過公主!”
狐狸精!木香嘴角撇了撇,無聲嘀咕一句。
“告訴侯爺,本宮有事要見他。”對于面前的美婦,也就是信陽侯最爲喜歡的侍妾梅氏,羲和公主眼裏并沒有什麽情緒。
梅氏保持着行禮的姿勢,神色恭敬,回道:“回公主,侯爺今晚沒歇在賤妾院裏。”要想長久呆在侯爺身邊,她就得時刻在公主面前低頭服軟,否則,别說留在侯爺身邊,就是安然在這侯府過日子,恐怕也難如登天。
“知道侯爺去哪個院裏了嗎?”羲和公主不懷疑梅氏所言,因爲在她心裏,這後院中的女人,無人敢對她打诳語。
“賤妾不知。”梅氏謙卑地回了句,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又道:“公主,侯爺在日落前好像有說過要去前院……”這邊她話還未說完,羲和公主已轉身疾步走遠。
“主子還好吧?”見羲和公主一行走遠,那侍立在門外的丫頭忙步入屋裏,扶梅氏直起腰身,關心地問。
梅氏搖搖頭:“我沒事。”說着,示意那丫頭扶她回内室。
“夏兒,你說公主這麽匆忙找侯爺所爲何事?”夏兒就是剛扶梅氏回内室的那個丫頭,服侍主子在床上躺好,乍一聽到主子問話,她先是愣了下,接着湊上前,低聲道:“興許與昨日之事有關。”
“昨日之事?”秀眉微蹙,梅氏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道:“你是說昨個在街上發生的事?”
夏兒先是點頭,接着又搖頭,隻聽她道:“準确來說,應該是今日……”
“哦!我知道了,今個中午世子和顧二小姐在南湖邊比武……”梅氏忽然恍然大悟,輕聲說着,蓦地又打住,片刻後,她緩聲道:“多半是世子輸……”夏兒朝窗外看了眼,忙截斷她的話:“主子,這事咱們隻是猜測,也隻能放在心裏想想,千萬别說出口。”
梅氏感激地看她一眼,輕“嗯”一聲,“我知道。”接着,她擺擺手,“好了,你也去歇着吧!”侯爺是經常歇在她院裏,可與她行那男女之事卻少之又少,即便偶爾有那麽一次,也是其喝醉酒……手慢慢撫上平坦的腹部,多年過去,她的肚子一直沒有起色,哪怕生個女兒也好,這樣一來,她以後好歹也有個依靠,奈何,奈何……
幽歎口氣,梅氏緩緩阖上眼。
她琢磨不透那個人到中年,卻依舊容顔俊朗,身形挺拔的男人。
他心裏的女人到底是哪個?
是公主?
從他三年前與公主間的相處情況,以及近三年來的冷若冰霜來看,顯然不是。
那是這後院中的其他女人?
不是自誇,這後院中的女人有哪個比她更入他的眼?
沒有,一個都沒有。
但,他心裏的那個女人,顯然也不是她。
作爲女人,這點,她還是能感覺到。
看着她時,他眼裏雖然帶笑,但那笑并未達眼底,而且,他呆在怡心居,多數是坐在屋裏喝酒,再有就是提筆作畫。
他什麽都畫,唯獨不畫女子,哪怕她眸含深情,軟聲求他給她畫一幅像,回應她的是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接着,他會放下畫筆,轉身離開怡心居。
“侯爺,你心裏的女人到底是哪個?我好羨慕她,羨慕她占據了你整顆心!”伴着若有若無的呢喃之語,輕淺的呼吸聲自梅氏的床幔中傳了出。
前院門口,羲和公主盯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侍衛,一臉惱怒道:“給本宮讓開!”
那侍衛道:“侯爺有過吩咐,任何人來前院都不見。”
“你是聽公主的,還是聽侯爺的?”容嬷嬷站在主子身後,冷沉着臉問。
遲疑片刻,那侍衛不卑不亢道:“侯爺交代的,我等隻能恪盡職守!”冷眸從院門口侍立着的四名侍衛身上一一劃過,羲和公主臉上的怒氣更甚:“不想死,就立馬滾開!”語落,她也 不顧身份,就提步徑直朝前走。
那說話的侍衛見狀,身形立時挪了開,他可以不聽從公主的命令,但他不能以自己的卑賤之軀,沖撞到對方。
羲和公主朝前走了兩步,回過頭看他一眼,冷笑道:“本宮還以爲你有多大的能耐,真敢攔住本宮前行!”那侍衛低頭,緊抿唇角,默聲不語。
待羲和公主帶着她的人進了院門,那侍衛的臉色難看至極。
身爲公主,不顧及身份,硬是往他身上撞,他能怎樣?
死,他不怕,可要是因爲他,連累家裏的親人跟着遭殃,他實有些做不到。
過會,他便向侯爺請罪,任其責罰!
哪怕被侯爺降罪處死,他也毫無怨言。
“陸臻,你給我出來!”書房裏亮着燭火,羲和公主着容嬷嬷和木香等人在院中央候着,自己獨自行至書房門外,她先是推了推門,結果門從裏面關閉着,氣惱之下,她沖着門裏張嘴就喊出了信陽侯的名字。
書房中,一抹修長高大卻不粗犷的身影,手執墨筆,正專注地站在書案後畫着什麽。
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他不由皺了皺眉。
此人就是信陽侯陸臻。
人至中年,可歲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迹。
白玉簪束發,一半垂直散落于腦後,英挺的劍眉斜飛入鬓,一雙細長的風眸中蘊藏着複雜的情緒。
緩緩放下墨筆,他走出書案,削薄的唇輕抿着,棱角分明的五官浮現出抹冷然疏離。
收起眸中的情緒,隻見其打開房門,淡淡道:“有事?”
注視着眼前這修長挺拔的月白色身影,羲和公主登時怔愣了住。
“有事說事,沒事還請離開!”丢下話,信陽侯轉身移步至窗前,負手而立,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似是想着什麽,又好似什麽都沒想。
回過神,羲和公主走進書房,看着那背對着她的身影,眸中劃過抹不知名的情緒,問:“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信陽侯沒有接她的話,也未轉身看向她。
“你的心裏隻有她,永遠隻有她!”擡眸在書房中環顧了一圈,羲和公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牆上,桌上,都是那女人的畫像,其一颦一笑,全在她眼前的一幅幅畫像中,按住胸口,她 隻覺這裏一陣一陣的抽痛,“你們一個兩個眼裏,心裏都隻有她,那我呢?我在你們心裏算作什麽?”
“找我你就爲了說這些,若是說完了,你可以走了!”信陽侯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揚起。
羲和公主眼眶泛紅:“我是公主,我是公主啊,你怎能這樣對我?雲暮雪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你爲何還畫她的畫像?爲何滿書房都是她的畫像?”
“我知道你是公主,我也知道她已經不在了,發洩夠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可以走了!”說着,信陽侯緩緩轉身,眸色冷傲孤清,面上卻依舊沒什麽表情。
“呵呵!”羲和公主不陰不陽地笑出聲:“我是該說你癡情呢,還是該說你無情。雲暮雪是别人的妻子,你卻對她念念不忘,而那個一心一意愛着你,給你生下長子,帶着對你的愛,帶着對兒子的不舍,撒手人寰的妻子,卻不見……”
信陽侯截斷她的話,聲音冷漠道:“夠了,你不配在我面前提起她!”
“你口中的她是指哪個她啊?”見自己的話終于令信陽侯面上現出抹情緒,羲和公主勾起嘴角笑問:“是雲暮雪,還是秦晴?”秦晴原本是信陽侯的嫡妻,卻因爲羲和公主嫁給信陽侯之故,不得不從嫡妻降爲平妻。
“你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對她做過什麽,記住,你我雖是夫妻,但百年後,伴我身邊的女人隻有她!”想起那個爲他生下長子,唇角永遠挂着溫柔,善解人意的笑,好似從不知煩憂的女子,信陽侯眼裏禁不住生出抹愧然,但轉瞬,他的眸光便恢複冷傲孤清,“請你離開,我這還忙着。”随着音起,他走向書案後。
“我讓你畫,我讓你畫……”不料,羲和公主蓦地沖至書案前,抓起上面未做完的畫就撕,且撕完手中的,又發了瘋地去撕牆壁上挂着的女子畫像,“天佑受了委屈,你做父親的不知去勸慰,卻呆在書房中畫女人的畫像,你配爲人父嗎?你配嗎?”
“你要打我?你竟然要打我?“忽然,羲和公主停下手中的動作,直直地看向信陽侯揚起的大掌,一字字道:“你竟然爲了幾幅畫要打我,你打啊!你打啊,我上前要你打,你打啊!” 繞過書案,她一步一步逼近信陽侯,擡起下巴,倨傲地對上信陽侯的視線:“我站在你面前了,你敢嗎?敢動手嗎?”
無力地放下手,信陽侯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笑:“你是公主,我怎麽敢打你呢!”瞬息間,他唇角那抹自嘲的笑倏然一變,變得鄙夷而輕謾:“天佑受委屈?他爲何會受委屈?不是有你這個了不得的母親嗎?”
羲和公主臉色難看:“陸臻,你這是指責我嗎?指責我沒教好天佑,才……”
“既然知道,就趕緊離開我的書房。”
信陽侯語聲生硬道。
“我沒教好他,好,是我沒教好他,那你呢?自打天佑出生,你又教過他什麽?說啊,你又教過他什麽?在你眼裏,隻有陸随雲,即便他又聾又啞,你對他的關心卻絲毫不減。但結果呢,他又是怎麽回報你的?人家不搭理你啊!哈哈,這就是報應,陸臻,這就是你的報應!”
“是不是我的報應,用不着你操心。”緩緩落座于椅上,信陽侯啓唇漫出一句。
雲兒,他的雲兒幼時聰慧至極,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沒有盡好爲人夫,爲人父的責任,終讓心系于他的那個傻女人早早香消玉損,讓他的雲兒失聲失語。
回想起往事,陸臻手撐額頭,微斂的目中湧滿痛色。
“怎麽?你痛苦了,不對,你怎麽知道痛苦呢?你心裏裝着雲暮雪,旁人的事又豈能讓你心生痛苦,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羲和公主站在原地出言刺激道。
嘴裏發出一聲輕笑,信陽侯道:“沒能嫁給顧天,想來你的心每夜每夜都在痛,哪怕到你離世的那一天,隻要一想起這輩子沒能嫁給顧天做妻……”羲和公主驟然臉色大變:“不許你提他,我不許!”
轉過頭,望向她近乎扭曲的慘白面孔,信陽侯語聲輕謾道:“就算你是身份尊貴的公主,那又怎樣?顧天就是不喜歡你,他隻喜歡雲暮雪,眼裏,心裏都隻有雲暮雪!你是怎樣的人,想必你心裏再清楚不過,你說他能看上你嗎?”
“陸臻,你給我閉嘴!”
羲和公主狠聲道。
“雲暮雪就是個踐人,她就是個踐人!在那種情況下,還……”不等她繼續說下去,信陽侯蓦地起身,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要我提醒你的身份嗎?公主,就你現在這樣,簡直就如那市井中的潑婦,身上哪還有皇家公主的清貴之氣?”
捂住臉,羲和公主靜靜地盯視着信陽侯,一句話也不說,良久,她竟慢慢地笑了,笑着笑着,那笑逐漸變得令人心生厭惡:“陸臻,你就是個懦夫,你就是個懦夫!爲了雲暮雪,爲了成全她和顧天的愛情佳話,你謹遵聖命,甘願娶我進門,主動降嫡妻爲平妻……”
長歎口氣,信陽侯聲音漠然道:“你就是個可悲的,你扪心自問,這些年,你過得開心嗎?”
“我開心嗎?我這些年過得開心嗎?”羲和公主似是被其一語擊中,蓦地怔在原地,良久,她喃喃自語着,轉身朝門外走:“我得好好想想,我這些年到底過得開不開心,我得好好想想……”
容嬷嬷和木香等幾個下人皆眼觀鼻,鼻觀心,摒神靜氣,宛若木樁子一般,靜靜地侍立在原地。
而緻他們如此的,無非是書房中傳出的吵鬧聲。
身爲奴才,他們心中永遠銘記着一條守則,那就是該說則說,不該說的,即便是死,也不能吐出半個字,還有就是任何時候,不得偷聽主子談話。
羲和公主經過容嬷嬷身邊時,腳步頓了頓,吩咐道:“交代文生,好生伺候世子。”語落,她不再多做逗留,很快,便已遠去。
信陽侯在她離去後,起身步出書案,彎腰從地上撿起那些撕爛的畫像,凝目看了好一會,便将那些畫像,以及牆上殘留的幾幅畫像,全蹲身放進書案旁的火盆中,低語道:“在那邊,有他陪着你,你一定很高興。我很沒用,這三年多來,隻知道喝酒,作畫一味地麻痹自己,讓自己不去想你,想你府上發生的事,可全都是徒勞。你說你們一家人遭遇的變故,還有那些國之良将及他們的家眷之死,與她有關嗎?”
“我心裏很矛盾,既希望與她無關,又不由自主地懷疑着她。雖然,雖然這些年來,我沒愛過她,可她畢竟給我生了一對兒女,且以她的身份,即便與她有關,皇上會降罪于她嗎?又是否會牽累到整個信陽侯府?”
“你說我是不是想多了?”
唇角掀起抹苦笑,信陽侯低微中略帶些暗沉的聲音又響起:“她就是一個女人,有那麽大的能耐整出三年前的慘事嗎?她有那個能力嗎?可若不是她,你和你的長女,又怎會在那種情況下,還被刺客無情地淩辱?她恨你,她一直都恨你,恨你嫁給那人,阻擋了她的幸福,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卻瞞着你和那人,可我的初衷是爲了你們好,不想讓你們因她受到困擾……”
熠親王府,皇甫熠來回在書房中走了兩步,頓住腳看向任伯:“我接近她的目的,她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此女遇事時的冷靜,以及揣摩人心的本事确實不容小觑。”聞離涵所禀,再結合連城在他面前說的話,皇甫熠真真驚詫不已,此刻,他一雙星眸深邃内斂,太多情緒被他掩在眼底,以至于任伯一時間看不明白他此刻真實的想法。
“那王爺的意思是……”任伯遲疑道:“既如此,王爺何不就此作罷。”
“任伯,你是讓我别再去找顧二嗎?”
皇甫熠俊美的臉上無波無瀾,啓唇問。
“這要看王爺了。”搖了搖頭,任伯慈和的目光鎖在皇甫熠俊美絕倫的臉上,緩聲道:“如果王爺對顧二小姐真用了心,那就以真實的自己與其交往,否則,我還是前面那句話。”皇甫熠垂眸,久未言語。
“爺,那屬下還要繼續去顧二小姐那蹲稍嗎?”書房中寂靜一片,離涵在聽了皇甫熠和任伯的對話後,一時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不由問道。
身形挪動,皇甫熠負手站在窗前,仰頭望着如銀般的月色,一瞬間似乎看得癡了,沒就離涵的話作答。
“王爺,離涵在等着的你吩咐呢!”任伯的目光落在他颀長的背影上,提醒了一句。
“照舊。”
終于,皇甫熠唇齒間漫出兩字。
“是。”
離涵揖手,瞬間在書房中消失不見。
“她真的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和她說話,我感到很輕松,但要說是否對她上心,我一時間也說不清楚。”輕淡的聲音在書房中揚起,皇甫熠緩聲說着:“走一步看一步吧,如若真有緣分,我不介意迎娶她做我一生唯一的女人!”
任伯心下歎口氣,道:“那王爺還是不打算做真實的自己嗎?”
回過頭,皇甫熠臉上浮現抹如月華般璀璨的笑容,勾唇道:“你沒感覺到最近的我有所收斂嗎?”
微一怔,任伯目露疑惑:“有嗎?”
皇甫熠笑:“難道沒有?我可是覺得最近我收斂了不少呢!”
“那今個中午在南湖上發生的事又作何解釋?”雖是問,且言語中還帶着些許責備,但任伯眼裏卻流露出淺淺的笑意和無奈。
“我那是看到兄弟有危險,情急之中出手罷了,誰知那老狐狸的孫子不知作何想的,竟突然冒出來阻我的路,這要是放在往日,我必會取了他的命,但我沒有,隻是與他切磋了兩招而已。”皇甫熠很随意地說着,好似與岑洛交手,完全不是他有意爲之。
任伯笑着搖了搖頭:“你呀,明知岑老丞相是隻老狐狸,還要和他最爲寵愛的孫子過不去,這不是自個給自個找麻煩麽?”
“麻煩?我可從來都不怕麻煩。”皇甫熠無所謂地說着,忽然,他的眸色轉爲幽暗,語氣微冷:“再說,那假面君子明明快要與旁人大婚,卻對我的兄弟動起了心思,說什麽,我也不答應。”
“若我沒記錯的話,顧二小姐與岑公子之間的婚約好像并未解除。”任伯臉色凝重道。
“那婚約在我眼裏不過是張廢紙,就是我那兄弟,恐怕也沒将那一紙婚約當回事。”
皇甫熠眸色恢複淡然,悠悠道。
默然片刻,任伯轉身走向門口,很是随意地說了句:“有可能的話,我想見見顧二小姐。”
“她現在還不是很待見我,等有機會,我會讓她和你見上一面。”回想起下午和夜間與連城之間的種種,皇甫熠禁不住翹起嘴角,朝着任伯的背影又補充了句:“任伯,見到顧二,你會喜歡上她的!”
任伯剛走出書房,聞言,腳下步子一個不穩,差點栽倒在地,暗道:混小子,有這麽和老人家開玩笑的嗎?
“哈哈!”皇甫熠見此情景,朗笑出聲,道:“任伯,我說的喜歡可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哦!”說着,他再次笑了起來。
穩住身形,任伯加快腳步,嘀咕道:“混小子,真是個混小子!”
潺潺流水聲在靜谧的夜裏聽着尤爲清晰,連城在皇甫熠離開後,獨自坐在橋欄杆上邊欣賞着高懸在空中的明月,邊細嚼慢咽着皇甫熠塞給她的水晶餅。
月色皎皎,橋下的流水宛若一面瑩亮的鏡子,吸納着月華,然後再由着水面釋放而出,瑩瑩光芒,令這靜谧的夜更爲之安甯。
如此美的月色,若是再能聽到清幽古雅的琴曲,那該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連城想象着,腦中倏然間就劃過一道亮光。
心中不由一喜。
她是不會彈什麽古琴,可記憶中的原主會啊,且尤爲擅長!
連着“啧啧……”好幾聲,連城打心底佩服起自己這具身子的原主來,除過有着深厚的内力,及上佳的武功,女紅,琴棋書畫,她,她竟然都會,還樣樣精湛異常,佩服,實在是佩服!
雖然這些技藝,于她來說無關緊要,但常言道,藝多不壓身,閑時用它們來打發時間,也蠻不錯。
“幫我個忙?”
“啊?”是誰在與她說話,聲音冰冷沒有丁點溫度,連城蓦地提高警惕,起身朝周圍環顧一圈,沒看到人,她竟然沒看到有人在與她說話,奇怪,是她出現幻聽了嗎?
就在她東張西望之際,那傳入她耳裏的聲音又響起:“我就在你不遠處。”随着聲音消失,一身穿墨色長衫,臉蒙黑巾的修長的身影就淩空而落,出現在連城眼前數丈外的假山上,“我
用的密音入耳之術。”
密音入耳之術?
原來是密音入耳之術,就說她怎麽覺得怪怪的,還以爲自個出現了幻聽。
連城心裏思量着,但潛意識中仍然提高着警惕,“我們認識?”借着明亮的月色,她凝視着來人,淡淡地出言相問。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
聞言,連城嘴角猛抽,近些日子圍繞在她身上發生的事,不說這京中所有的人認識她,但十個中有七八個認識她肯定是有的。
“閣下未免也太自來熟了點。”輕淡的語氣自唇齒間溢出,連城打量着來人。
冷,來人身上流露出的氣息尤爲冷肅。
由于黑巾遮面,她并看不到對方的樣貌,但其一雙沉靜中卻透着極緻冷意的眼眸,讓人寒意頓生的一瞬間,會不自然的生出他的容顔應該很不錯。
“我就是個平凡的女子,能幫閣下什麽忙?”對方功力如何,她一點都感觸不到,如此一來,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深不可測,要麽毫無功力可言,可按照眼前的情況來看,來人顯然屬于前者。
連城的心微微一緊,抿唇靜候墨衫男子再次傳話于她。
“驗一副屍骨。”
墨衫男子的視線鎖在連城身上。
“我能拒絕嗎?”清透的眸子迎上對方的目光,連城淡淡道。
“可以。”墨衫男子提氣飄至連城面前三步外站定,對上她的目光,“不過,請你仔細考慮過後,再回答我。”
好冷,比之剛才,來人身上流露出的冷肅氣息更爲濃郁,仿若能将人凍僵一般。
還有,還有她好似感覺到了些許殺意。
些許?
有些許,那就是說,如果她不答應,來人極有可能與她交手,會緻她于死地。
威脅,他在威脅她!
連城心中暗忖。
絲絲微涼的風兒吹拂,來人與連城就這麽靜靜地對視着,連城不喜被人威脅,如若不顧及家人的安危,她真想與其交上手,讓對方知曉她不是能被人威脅的。
但,此刻她不能。
時間分秒劃過,她啓唇道 :“知道麽?我做事向來看心情……”似是猜到她的後話,墨衫男子眸光微閃,傳話給她,“隻要你幫我這個忙,我許你兩個條件。”
幫一個忙,換兩個條件,聽起來還蠻劃算的,連城眼珠子轉了轉,道:“你我素不相識,我到時如何找你?”就因爲幫皇後洗脫了謀害小皇子的嫌疑,來人就将她當成了無所不能的仵作,是該說她能耐呢,還是該說她走了狗屎運,穿至這古代專爲做勞什子仵作?
沒錯,就她所掌握的的醫學知識,法醫會的,她都會,可她的本職工作不是法醫啊!
本職工作?
來到這裏,她有本職工作嗎?
額上滑下數道黑線,連城放松了下來:“說吧,我答應了你,到時讓你兌現許我的兩個條件,我又該如何找你?”
“給你。”墨衫男子從衣襟内取出一小巧精緻的竹哨,遞向連城,“你隻要吹它,我便能很快出現在你所在的地方。”
接過竹哨,連城先是仔細端詳片刻,然後放至唇邊試了試,結果沒聽到任何聲音傳出,不由臉色一變,将竹哨遞回墨衫男子:“你是在耍我嗎?”
“竹哨是一對,裏面分别裝着傳音子母蠱。你那隻裏面是子蠱,隻要一吹起,我這邊的母蠱就會有反應,無論距離多遠,我都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到你。”墨衫男子向連城緩緩傳着話,“不信的話,你可以再試試。”
“不用了,我信你就是。”收起竹哨,連城聲音緩和道:“首先,我不是地道的仵作,要我幫忙可以,你必須先準備好我要的東西,然後呢,告訴我具體時間,地點……”
墨衫男子聽她說完,輕颔首,“你說的東西我都會事先備好。至于時間,地點,兩日後的夜裏,我會再次過來帶你去。”
“好吧,就這麽定了。”連城點點頭,将墨衫男子上下打量一遍,道:“不能讓我看看你長什麽樣嗎?”
“看過我樣貌的人,隻有死人!”
“我是長大的,不是吓大的,不給看就算了,用得着吓唬人嗎?”
嘀咕了句,連城撇撇嘴角,轉身漸行走遠。
墨衫男子注視着她行遠的背影,黑巾下冷凝至極的俊逸臉孔,刹那間有顯出絲破冰之勢,但那僅是一瞬間的事,眸光閃了閃,隻見其提起輕功,身形如無物般飄然而去。
“小無賴,你回來啦!人家可想死你了!”回到屋裏,将手裏還包裹着幾塊水晶餅的紙包放在桌上,連城耳邊邊突兀地響起這麽一句。
登時,她臉色一變,朝桌上的某隻看去:“喂,你叫誰呢?誰是小無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