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意決,素秋嘴上應聲是,可心中已拿定主意,要請太醫到鹹瑞宮一趟。
在宮中呆了有近兩個時辰,連城辭别皇後,帶着皇甫穎坐上了回侯府的馬車。
“你有名字嗎?”清透中明顯帶着善意的目光,落于坐在自己對面的小姑娘身上,連城柔聲問。
皇甫穎低着頭,使勁掰扯着手指,連城看她這樣,微微笑了笑,道:“你不必緊張,往後你要跟在我左右,若是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便不知該如何喚你。”降生于世,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名字,而這名字無不是父母親人給取,但來到這古代,連城真切知道了什麽叫做卑微,身份卑賤的下人,連生命都不能自已,更何況一個僅供人稱呼的符号。
主子想喚你什麽你就是什麽,阿貓阿狗,什麽花,什麽草,全憑主子喜好。
對此,她不喜,也不願做那輕踐人的事。
然,那幾個被她留在主院服侍的下人,卻在當日都跪求她賜名。
詢問過他們一番後,除過那死了丈夫,折了兒子的年輕婦人,及小厮李木,幾個丫頭皆是從一生下來就沒自己的名字。
或許是爲表他們的忠心,又或是真的想忘記過去,他們的心思竟默契地一緻——得不到主子賜名,就長跪不起。
無奈之下,連城隻好點頭。
王家的和李木,連城讓他們一個就繼續用夫姓,稱之爲王嫂子。
李木,便仍舊用本名。
那五個被她留下的俏麗丫頭,她在仔細思量過後,分别爲她們取名喚芙,喚雪,喚碧,喚玉,還有喚月。
喚芙,喚雪就是那對孿生姊妹,喚月呢,是五個丫頭年齡中最下的那一個,剩下的兩個俏丫頭,便是喚碧,喚玉。
既然要爲她們取名,那麽就取個好聽,又好記的。
且隻有美美的名字,才配得上她們俏麗的容顔。
“……穎兒……我……我叫穎兒……”皇甫穎終于擡起頭,眼神微有些怯弱地看着連城,幹裂的唇瓣中支支吾吾地擠出幾個字。
連城笑道:“穎兒,真好聽的名字。”她究竟有着怎樣的遭遇?注視着皇甫穎,連城的眸光閃爍了下,又道:“想變漂亮嗎?”
漂亮?皇甫穎長這麽大,都是和柯常在呆在依雨軒中,她隻知娘長得好看,不知什麽叫漂亮。
莫非……莫非漂亮就是好看?
呆滞的目光閃了閃,皇甫穎慢慢摸上自己的臉頰:“我……我……”
“你臉上的痘痘可以祛除。”連城微笑着道。
皇甫穎怔怔地看着她,好一會才擠出一句:“我……我可以變得和娘一樣好看?”她這話一出,讓連城對她的身份更加生疑,但事已至此,日後她也隻能見招拆招,掃去這小姑娘有可能給她帶來的麻煩,嗯,應該是大麻煩才對。
斂起思緒,她眸光柔和,輕嗯一聲。
“我……我力氣大……會幹好多活……”想着自己一會就會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皇甫穎怯弱之色漸變濃郁,她在擔心,擔心因爲自己笨,會被眼前的貴人嫌棄,連城與她四目相對:“你很怕我?”
皇甫穎的頭搖得似撥浪鼓一樣。
“那你爲何用這樣的眼神看我,而且說話吞吞吐吐?”聞她之言,皇甫穎立時垂下頭,閉嘴不再言語。
連城無奈一笑,又道:“記住,在我身邊不用害怕,等會回到府裏,你也不用害怕,隻要有我在,沒人敢随意欺負你。”皇甫穎沒有擡起頭,但她有重重地點頭。
貴人,娘,我真的遇到你說的那個貴人了!她對我很好,不僅要幫我治好臉上的痘痘,還說不會讓人欺負我,娘……
眼眶泛紅,皇甫穎抱緊雙臂,将頭埋在臂彎裏,無聲地哭泣着。
街上熱鬧的叫賣聲,雜耍聲,及人們的說笑聲,飄進車裏,連城看了皇甫穎一眼,挑開車窗上的簾子道:“穎兒,你瞧街上很熱鬧呢,快來看看!”小姑娘多半是想起傷心事了,心下長歎口氣,連城眼裏禁不住湧上抹憐惜。
午後暖陽傾灑,人們穿着各色各樣的春裝,行走在街邊或挑選中意的物品,讨價還價,或圍在雜耍攤前,欣賞着精彩絕倫的表演,可就在這時,一道不和諧的怒吼聲乍然響起:“男人婆,你别以爲你大哥是禦林軍副統領,就不知死活地學别人多管閑事!”
蕭蓉臉上一紅,目光卻更爲凜然:“在下身爲衙門捕快,拿朝廷俸祿,就該對得起自己的職責。”
“蕭捕快你快點帶我去衙門,我承認,我剛剛是偷了兩位大爺的錢袋,你趕緊抓我去衙門吧!”說話之人,躲藏在蕭蓉身後,扯住她的衣袖一臉懼色的搖着。
娘啊,他不就是偷了兩個錢袋,然後不巧被蕭捕快撞見,沒了命地往人堆裏跑,便不小心撞在了陸世子這尊大神身上,當即就被其狠踹兩腳,這倒也罷了,誰讓他不長眼撞到人家身上。可……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陸世子踹他兩腳還不解氣,竟還從腰間抽出一把明晃晃,泛着凜凜寒光的軟劍,要将他斬殺。
早知道今個會遭此劫難,說什麽他也不會一時技癢難耐,去偷貴人們身上的錢袋子,哦,不對,他應該是連出家門也不會邁出一步,到這街面上來溜達。
現在好了,被陸世子這個不亞于熠親王的大魔王盯上,他若不被蕭捕快帶走,恐怕真的要命喪黃泉,一命嗚呼了!
蕭蓉是禦林軍副統領蕭湛的胞妹,由于蕭家乃寒門出身,準确些說,在蕭湛這一代,因其五年前考取了武狀元,他們一家才由距離京城頗遠的一座小城遷入京中居住。
皇甫擎很重視人才,短短五年内,見其能力出衆,不顧朝臣反對,将蕭湛這一寒門之子接連升值,直至今年年初在禦林軍中供職,且身居副統領這麽個高位。
蕭家世代習武,不管是男兒,還是女子,都身懷不錯的功夫,這便讓蕭蓉不似一般閨閣女子,甘願呆在閨閣中,學些琴棋書畫,女紅之類的技藝,好以後嫁入夫家,讨得婆母,夫君歡心。
她與兄長一樣,從小喜歡舞刀弄槍,見兄長憑借一身本領考取了武狀元,并一日比一日深得皇帝器重,心下很不服氣,便嚷嚷着自己也要做女官。
先前在小城,蕭家父母由着女兒任性,但這住到京城,随着他們的身份改變,就不能再縱着女兒沒規沒距,似個男兒一般顯露功夫,且還想着去做什麽女官。這大周雖說民風開放,可除過宮裏主子們身邊的女官外,朝堂上哪裏有女子爲官參與政事的?
再有,女兒如今已二九年華,說來都是老姑娘了,再不想着法子給找門親事,一輩子就給耽擱了。
基于此,蕭家父母是極力反對女兒再鬧騰,但蕭蓉性子倔,且是個有主見的,又怎能一下子就被他們勸服,就這樣,她不顧父母反對,隻要蕭湛有空閑,就纏其左右,要兄長幫忙給她找份差事,做什麽都城,隻要是女官就可以。
蕭湛甚爲寵愛這個妹妹,在他心裏,妹妹不比普通的男兒差。
于是,他便與衙門中的一位朋友打了聲招呼,讓蕭蓉挂了個捕快的名頭,每月的俸祿由他出,讓其在嫁人前圓了心中的夢想。但前提是,絕對不可抓錯人,辦錯案子,否則,自動放棄衙門的差事,好好做她的大小姐,等着說親的上門,訂下一門好親事,從而嫁人,安心呆在後宅相夫教子。
“你别小看我,我一定會成爲京中響當當的女捕快!”這是蕭蓉得知自己要入衙門當差,與蕭湛說出的豪言壯語。
不到一年時間,捕快一職倒還真讓她在京中混出些名堂來,地痞小混混,偷雞摸狗之徒,一旦在街上遇到她,要麽規規矩矩地從旁經過,接着迅速閃人,要麽幹脆掉轉頭,拔腿就蹿得無影無蹤。
但這于她一個女子來說,有何值得光榮的?隻會讓兒郎們用鄙薄的眼光看她,隻會讓她的婚事遙遙無期,隻會讓她受盡人們的指指點點。
蕭蓉卻一點都不在乎這些,她相信這世間總有不尋常的男兒,識得她這塊美玉,娶她做妻,成爲一生的伴侶。
每每聽到她這般說,蕭家父母除過歎氣,還是歎氣,而蕭湛卻笑容寵溺,溫聲說出一句,“沒錯,這世間總有那麽一個男子,會識得我們蓉兒這塊美玉。”聞他之言,蕭蓉就算臉皮再厚,也會立時覺得燒得不行,跺跺腳,瞪兄長一眼,提起輕功倉皇逃回自己的小院。
沒有理會扯住自己衣袖,可憐兮兮不時哀求帶他離開的小混混,蕭蓉冷眼看着陸天佑,對,沒錯,那乍然響起的怒吼聲,就是陸天佑嘴裏發出的,這段時日他心情很不好,身旁的下人服侍時,稍有不慎,都會被他一頓重罰。
至于緣由,與皇甫熠這厮有着脫不開的幹系,這甥舅倆平日裏基本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可自從連城回京那日後,皇甫熠将視線,還有精力全投注在了她身上,從而在不知不覺間疏遠了陸天佑。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奔着這句話,陸天佑近乎日日前往熠親王府。
卻要麽被告知王爺不在府中,要麽王爺正忙着,沒工夫接待陸世子。
顧連城,都是顧連城,都是甯遠侯府,才讓小舅舅和他之間的關系漸漸疏遠起來,陸天佑每日在街上溜達,自然有聽到熠親王連續多日光顧甯遠侯府一事,因此,她恨連城,恨甯遠侯府恨得牙癢癢。
可礙于連城已故的大姐,也就是顧錦曾是他未過門的世子妃,他怎麽也不願踏入甯遠侯府中,隻因他不想沾染上晦氣。
“陸世子,這癞頭三是無意中撞到了你,可他有向你跪地磕頭認錯,你爲何還要直取他性命?”癞頭三是是站在她身後那小混混的綽号,蕭蓉從其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神色鎮定,望着陸天佑的怒言,候其言語。
臉色陰沉,陸天佑森然道:“本世子一點都不稀罕他認錯,敢皺本世子的眉頭,那他隻能以死謝罪!”
“陸世子,你這未免太過分了!”蕭蓉冷冷道:“癞頭三是有不對,但你揪住他那麽一點過失不放,實在是與你貴重的身份不相配。”沉默片刻,她也不看陸天佑此刻的臉色變得如何難看,轉身踢了癞頭三一腳,道:“一個月就那麽些天,你倒好,卻在牢房裏過了大半,你說說,你怎麽就管不住你那雙手呢?走,趕緊随我去衙門認罪,這回,看大人還怎麽輕饒于你!”她語聲嚴厲,出口之語無一句不是在指責癞頭三,但癞頭三卻知道,蕭蓉是在變相救他,避免他被陸世子一劍刺死。
于是,他忙點頭哈腰,連連應聲:“小的認罪,小的認罪,小的這就随蕭捕快回衙門認罪!”邊說,他腳步邊慢慢往衙門方向移動。
“二小姐,前面好像出事了,行人堵在路上,馬車無法通過,咱們恐怕得等一會了。”馬車緩緩停下,車夫老七對着車廂禀道。
連城淡淡的聲音揚起:“那就停在路邊等會。”考慮到連城偶爾會出府走動,顧耿逐将府裏最好的一輛馬車安排給了連城,并吩咐車夫老七随時聽命連城,他的這一安排,連城自是欣然接下。
對顧耿這位庶出二叔,說來,連城心中是有好感的,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将其一家趕出侯府,不會讓其顔面感到難堪。
老七領命,驅馬将車子向路邊緩慢移動,不料,陸天佑運轉内力,提劍直直刺向蕭蓉後心,感受到危險靠近,又顧及到街邊看熱鬧的百姓,蕭蓉一把推開癞頭三,接着迅速轉身,施展内力,迎向陸天佑的進攻。
兄長說過,在辦案子時,絕對不能傷到無辜的百姓。
今日就算她出事,也不能讓圍觀的百姓因她之故,遭遇不測。
癞頭三猝不及防被蕭蓉一把推開,腳下步子一個不穩,就朝連城的馬車撲去。
一聲悶響過後,隻見他狼狽地趴在車轅上,鬼哭狼嚎道:“蕭捕快,你幹嘛用那麽大力氣啊?”實在是痛死小爺了!他真就是個混混,人家明明是在救他,不想他被陸天佑勁猛的劍風波及到,從而有生命之危,他倒好,不知好歹的東西,卻在這責怪起了人家。
陸天佑的身份在那擺着,蕭蓉就算再不曉事,也不能傷到陸天佑那厮。
有了這個顧慮,她所出的招數,隻是防守,防守陸天佑傷到自己,傷到驚恐四散的百姓。
而陸天佑卻不然,他招招狠厲,似是今日蕭蓉不死在他劍下,便誓不罷休。
蕭蓉功夫不弱,可與陸天佑比起來,就差了那麽一點。
沒過多久,她就受了對方一劍,殷紅的鮮血,瞬間自她的右肘處如泉湧出。
忍着傷口處傳來的劇痛,她面不改色,繼續接着陸天佑的攻勢。
連城這會子眉頭皺得好緊。
是她今個出門的日子不對,還是真如她之前所說,爲管盡天下不平事,才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仗勢欺人這樣的事件?
禦林軍副統領?她在心裏念叨着。
蕭湛,這會子與陸天佑正在交戰的女捕快,是蕭湛的妹妹?
應該不會錯,否則,陸天佑也不會将禦林軍副統領與其扯上關系。
捂住額頭,連城朝仍舊将頭埋在臂彎中的皇甫穎看了眼,暗忖:“我到底該不該出手,到底該不該啊?身邊已經平白無故多了個麻煩,而那陸天佑……”從他剛才的話中,好像并沒忘記她這麽個人。
呵呵,說那女捕快學人多管閑事,不就是說她麽!
如果她一露面,那纨绔子弟勢必又會咬住她不放。
麻煩,麻煩,她是不怕麻煩,可短短時日内,這湧向她的麻煩未免也太多了吧!
唇角掀起抹苦笑,連城終還是做出決定。
然,不等她掀開車簾,陸天佑那怒氣沖沖的聲音,已沖着她的馬車傳來:“顧連城,顧連城你不是喜歡抱打不平嗎?倘若你在車上坐着,就給本世子我滾出來,要不然,本世子立馬一劍刺死這男人婆!”顧府的馬車,據他得來的消息,除過顧連城乘馬車進宮,顧府再無人乘馬車出府,哼,今個終于讓他給撞上了,那就舊賬新賬一起清算!
蕭蓉此刻被其踩在腳下,冰涼的利劍緊抵着她的咽喉,但即便是落得此狼狽下場,她眼裏卻沒一絲畏懼。
“陸世子,難不成今個這一出,是你專門爲我準備的?”輕輕淡淡的聲音從馬車裏飄出,連城湊近皇甫穎,小聲道:“别怕,就乖乖呆在車裏,我一會就回來。”皇甫穎倏地擡起頭,抓住她的衣袖不放,連城笑了笑,将她的手輕輕拿開:“放心,隻要你乖乖呆在車裏,我定然不會有事。”
皇甫穎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後,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當連城剛一步下馬車,她就爬到車窗前,豁開車簾,直直地朝街上望去,她的目光追随着連城的身影,連城走到哪,她的目光就随之移到哪。
她好緊張,也好害怕,怕貴人出事,怕她沒了去處。
感受到她的目光,連城回頭沖她流露出安慰的微笑,然後收回目光,望向陸天佑道:“我已站在你的面前,放了那位姑娘吧!”
“就憑你一句話,我就将人放了,你覺得我是孬種,還是說,你壓根就沒将本世子放在眼裏?”陸天佑心中本就惱火異常,這一看到連城,那火氣更是呼哧哧地往外冒:“前些天你趁本世子不備,令本世子在人前丢盡了臉,今日,本世子說什麽也不會放過你!”
連城輕淺一笑:“當日之事,倘若不是你持強淩弱,我會那麽對你嗎?再者說,當時可是你先動的手,我呢,隻不過是正當防衛罷了!”拎陸天佑下馬背一事,連城隻字不提,心中卻腹诽起來:要怪隻能怪你那個小舅舅欺人太甚,不得已之下,姐才拿你做了炮灰。
“你狡辯!”陸天佑怒道:“現在你跪在我面前,給我磕三個響頭,我便會放了這男人婆,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然後再一劍刺死你!”
“要我給你下跪?我勸你還是想都别想。”連城輕嗤一笑:“今日我還有事,如果你真要就前些日子發生的事與我清算,那咱們明日城外南湖邊見,屆時,我們以武論高下,若是你輸了,便不許就先前的事再與我做糾纏……”
不等她繼續往下說,陸天佑截斷她的話,道:“那你呢?你若是輸了,會怎樣?再有,你就那麽肯定我會答應你?”和他比武論高下,就她?眸光譏嘲,陸天佑神态狂傲,注視着連城。
似是沒留意到他此刻的神态,及眼裏的譏嘲,連城淡淡道:“我若輸了,你說怎樣就怎樣。至于你答不答應我剛才的提議,完全取決于你。不過呢,你若真不答應,那麽之前的事,便随着今日過後,不許再在我面前提起,要不然,我也不是好欺的!”尼瑪,不說話,瞧着人還不錯。但,隻要一張口,就是一欠虐,欠收拾的權二代!
随着語落,連城身上的氣息驟然冷冽起來,陸天佑看着這樣的她,微微一怔,道:“你若輸了,我說怎樣就怎樣?”她該不會想玩什麽陰謀吧?眸中劃過抹深思,陸天佑手中的劍竟在不知不覺間收起,且身形挪動,向連城走近兩步:“你所言當真?”
“自然當真。”連城嘴角漾出一絲毫無溫度可言的淺笑,暗忖:輸?在她的人生信條中,有過嗎?
答案,從她身上無形中散發出的傲然之氣中,不難看出。
陸天佑收起軟劍:“好,就按你說的辦。但我事先說明,你若輸了,就從這條街的東頭,跪爬到西頭,而且每爬一步,學聲狗叫,怎樣?你敢應下嗎?”殺人太過容易,也沒什麽意思,既然她敢辱他,那麽就等着被辱吧!
“陸世子……”嘴裏拉着尾音,連城眼珠子一轉,笑靥如花道:“答應你這個要求也未嘗不可,但作爲男兒,你若輸于我,又會怎麽辦?”敢陰她,那她就給他陰回去!随心中所想,連城不待陸天佑出聲作答,眸光輕嘲,搶先又道:“你該不會到時裝糊塗,對自己說過的話不認賬吧?”街上看熱鬧的人這會子雖沒先前多,但連城嘴裏的話一出,有些膽大的,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你們說明日是顧二小姐赢,還是陸世子赢?”
“這可不好說。不過,顧二小姐如果輸了,我倒不懷疑她剛才應下陸世子話的真實性。”
“你是說爬着學狗叫?而且是從這慶安街的東頭爬到西頭?”
“是啊,我不懷疑。”
“那陸世子呢?”
“估計絕無可能。”
“沒錯,我也覺得沒有可能,他可是信陽侯府世子,怎會拉下那個臉,邊往前爬,邊學狗叫?”
……
人們的議論聲雖低,但以陸天佑習武之人的耳力,卻盡聽到了耳裏。
連城笑了笑:“陸世子,說吧,你若輸了,是不是對自己說過的話不認賬?”激将法,沒錯,她确實在用激将法,從今日之事來看,陸天佑不僅狂妄,且是個好面子的主,他不會在這麽多人面前,讓自己失去顔面,失去男子漢應有的尊嚴。
“如果我輸于你,之前你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的同時,我還會照着先前對你的要求去做。”明知連城用的是激将法,陸天佑卻不得不說出這麽一番言語。
不會輸,以他的武功和劍術,明日的比試,他定不會輸!
陸天佑冷着臉,如是想到。
“好,那咱們就這麽說定了!”丢下話,連城不再多言,提步就至蕭蓉身旁,蹲身将其橫抱起:“你的傷需要立馬處理,先到我府上,待我幫你處理好傷口,再安排下人送你回府,你看這樣可好?”
“嗯。”
蕭蓉額上冷汗滑落,低應一聲。
“二小姐。”見連城抱着蕭蓉過來,老七忙挑起車簾。
朝他輕颔首,連城将蕭蓉輕放進車裏,卻突然聽到蕭蓉對着車外道:“癞頭三,你如果不想死在這,最好趕緊去衙門……”
“我去,我這就去!”癞頭三躲在馬車後,不等蕭蓉的話說完,就忙應道。
他咋就這麽傻呢?
爲何剛剛不趁機溜走,非得留在這看什麽熱鬧?
這下倒好,又得去衙門報道,蹲進那臭氣熏天的牢獄裏。
心中暗自嘀咕,癞頭三從馬車後慢慢地走出,不料,陸天佑冰冷似劍的視線正好看過來,來不及多想,吓得他臉色一白,立馬撒開腿往衙門方向跑。
“顧連城,三年前,你娘和你大姐身上發生的事,你該是有親眼目睹吧?”連城正要上馬車,陸天佑意味深長的聲音突然傳來,頓住身形,她卻并未回頭,就聽陸天佑帶着嘲笑的聲音又響起:“啧啧啧,你說她們平日裏看着似桢潔烈女,怎就在那晚還會委身于那些……”
連城倏地回過頭,神色一凜,截斷他的話:“你的嘴沒毛病吧?”她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三年前那晚,母親和嫡姐所遭受的欺淩,以及她們在火海中絕望而凄厲的痛哭聲,她腦中有記憶,且一想到,心裏就會被憤怒和痛恨填滿,生出這種強烈的感情,不再是已逝的原主帶給她的,而是她自己,是占據這具身體的她,爲那倆母女的悲慘遭遇,所生出的真實情感。
“這陸世子好端端地怎會提起、甯遠候夫人和顧大小姐身上發生的事?他不會是糊塗了吧?忘記皇上曾下旨不許人議論……”
“噓!小聲些。”
“我聲音本就不大啊,瞧你小心謹慎的,我隻是覺得甯遠侯夫人和顧大小姐死的太慘。”
“誰說不是呢,二十多年前,甯遠侯夫人不僅是咱京城有名的才女,而且容貌也是美得數一數二,尤其是她嫁給甯遠候後,夫妻間的感情那可真真羨煞旁人,你說她怎就會被歹人那樣殘忍地對待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甯遠侯夫人死得慘,她的女兒還不是一樣死的凄慘,你可别忘了,繼甯遠侯夫人後,顧大小姐在十二歲那年,就已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了,且她的樣貌不比她的母親遜色。”
“這我怎會不知道?我是還沒來得及給你說顧大小姐呢!”
……
娘和大姐的事,竟然……竟然在三年前就已傳遍京城,甚至有可能傳遍整個大周,乃至這天下,入耳的議論聲,令連城的心禁不住一緊。
爲何她回京那日沒有聽街上的行人提起?
皇帝,對,是皇帝,剛剛那傳入耳裏的言語中,有說皇帝曾下過旨,不許百姓們議論甯遠侯夫人和其大女兒身上發生的事,那陸天佑此刻突然提起往事,意欲何爲?
是借母親和大姐身上身上所遭受的一切,羞辱她,要她難堪嗎?
隐在袖中的雙手微微收緊,連城凝視着陸天佑,目中神光冷若冰川,令那些聚在街邊仍看熱鬧,小聲議論的人們,蓦地全閉緊了嘴巴,且個個感到嚴冬又突然降臨,而他們此刻正置身于被冰雪覆蓋的世界中,冷得令人打顫,冷得令人恨不得立馬回到自家府中,鑽進被窩裏,或者坐到暖爐旁。
但,他們沒法移動身形,仿若一瞬間,他們被那無盡的冷意凍結在了地上。
陸天佑亦有聽到人們的議論聲,然,他卻并未将那些話當回事。
隻因他知道,即便皇帝知曉他今日所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可是皇帝的外甥呢!
對上連城的目光,他得意一笑:“生氣了?還是爲你的母親和大姐感到難堪,覺得沒法再在這京中呆下去?”考慮到蕭蓉身上的傷口需要及時處理,連城按壓住心底騰起的怒火,斂起周身散發出的冷意,眸光恢複淡然之态,幽幽道:“陸世子,你的嘴巴可不是一般的臭!”
她剛剛明明生氣了,怎會眨眼間就似個沒事人一樣?難道他口中之言,對她羞辱不夠?竟讓其出惡言反過來還羞辱到了他,陸天佑一想到這,臉色瞬間變了又變:“顧連城,你說誰嘴巴臭?”
連城淡淡一笑:“哪個嘴裏噴糞,我就說哪個啰!”
“有種你敢再說一遍!”陸天佑怒聲吼道。
“你的嘴确實很臭。”皇甫熠邁着閑适的步子,走到連城身旁,抱臂靠在車廂上,凝視着陸天佑似笑非笑道:“天佑,得了空,你最好好好地漱漱口,否則,還是莫要再出門爲好,免得路人都被你熏死!”
陸天佑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甫熠,漲紅着臉大叫道:“小舅舅……”小舅舅怎麽了?他爲什麽要幫着外人一起損他,辱他?
“那麽大聲作甚?我還沒年老耳背呢!”擡手優雅地掏了掏耳孔,皇甫熠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從陸天佑身上劃過,然後落在連城身上:“小無賴,你怎就這麽喜歡多管閑事?”說着,他還透過被老七挑起的車簾往車廂裏瞅了瞅:“多管閑事也就算了,怎還讓兩個醜八怪呆在你車裏?”
連城掃他一眼,直接登上馬車坐進車裏,吩咐老齊:“回府。”
“喂,小無賴,你是怎麽搞得?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就坐車準備離開!”見老七放下車簾,欲趕車離去,皇甫熠伸手就将車簾重新挑起,不高興地盯着連城道:“難道我說錯了嗎?好好的你不呆在侯府,偏要四處溜達,溜達便溜達吧,還遇到事就插上一把,你真以爲你是救世主啊,真要管盡天下不平事啊?”
“說完了嗎?”連城淡淡道。
皇甫熠看着這樣的她,隻覺心裏郁悶得慌:“你什麽意思啊?難道我真說錯你了?”
“我是喜歡多管閑事,我是喜歡打抱不平,這樣總成了吧!”清透的目光凝聚在皇甫熠身上,連城一字字道:“熠親王所言,我都承認了,現在可以請你放下車簾,站在一旁,讓我的馬車通行了嗎?”
多管閑事?今日遇到這一樁,兩樁可不是她主動爲之的,她也很無奈,很無可奈何好不!
什麽都不了解,就聒噪的說個沒完沒了,倒像是她真是他什麽人似的。
從皇甫熠手中扯下車簾,連城心中腹诽兩句,再次吩咐老齊:“回府。”
老齊應聲,拿起馬鞭,恭謹地與皇甫熠道:“熠親王,麻煩您讓讓,草民好趕車離去。”車廂裏再沒傳出什麽聲音,皇甫熠怏怏地倒退兩步,哼聲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就不爲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和你置氣了,可你進宮爲什麽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在侯府等你好幾個時辰,這會兒本想和你好好說幾句話,你倒好,又不給我好臉色。”
仍舊沒聽到有聲音從馬車裏傳出,皇甫熠長歎口氣,接道:“算了,今個就先這樣吧,明日,我再去侯府找你……”
“我府上門檻低,熠親王來的太頻繁,隻會降低身份,所以啊,還請熠親王今日過後,莫要再拜訪我甯遠侯府。”輕淺而疏離的聲音在車裏揚起,皇甫熠聞言,嘴角一抽,暗道:門檻低,他去後會降低身份?這說的什麽話?
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去她那所謂的低門檻之府,不是該感到蓬荜生輝,榮耀之極嗎?
又損他,小無賴的一張嘴,看來一天不損人,是完全沒得可能。
馬車緩緩行遠,皇甫熠站在原地就那麽看着,再未言語。
“小舅舅,你爲何……爲何要幫着外人說我?”陸天佑這一刻心裏是委屈的,無視街上百姓看他的各異眼神,慢慢走到皇甫熠身旁,唇角動了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低聲問道。
緩緩收回視線,皇甫熠挑眉看着他:“幫着外人?”陸天佑擡頭與他四目相對,眼裏盡是不解。
顧連城不是外人嗎?就算小舅舅這幾日與其走得近,且時不時往甯遠侯府跑,可這能說明什麽?于他眼裏的不解,皇甫熠并未多想,啓唇甚是随意道:“她是我認下的兄弟。”
“兄弟?小舅舅你沒事吧,她怎能做你的兄弟?”
陸天佑目露驚詫,一臉的不可置信。
皇甫熠似是沒聽到他說的話,又道:“也就是說,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長輩,現在你還有什麽疑問嗎?”語落,他将陸天佑由上到下仔細打量一遍,嘴角掀起一抹看不出情緒的笑,悠悠道:“不想明日出醜,我建議你還是到甯遠侯府,與我那兄弟誠懇道歉,求得她的原諒爲好。”
“上門給顧連城道歉?求得她的原諒?我爲什麽要那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