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起身,她與陳福笑着道:“走吧,别讓皇後娘娘久等。”按理說,皇後腹部的傷口恢複得很好,而且那日拆線時,也沒見其有什麽不适,怎就又将她召進宮,說傷口處有些不舒服?連城疑惑,可轉瞬,她嘴角竟然微微翹起,進宮也好,省得皇甫熠那個痞子再在她耳邊聒噪。
還有大黃,大黑,忒沒出息了,竟被那厮用幾根肉骨頭就給輕易地收買,任其大搖大擺進到院裏,仿若到他自家府邸一般逍遙自在。
今個她進宮就不說了,明日,若是明日那兩隻還是不恪盡職責,她勢必要它們好看。
陳福聞言,臉上挂着得體的笑應了聲,然後盯着皇甫穎道:“還愣着做什麽?”他言下之意是要皇甫穎跪謝連城,跪謝其不罪之恩。
誰知皇甫穎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亦或是壓根就沒聽見,隻是仰着頭,定定地注視着連城。
“你有話要與我說?”
連城本不想開口的,可皇甫穎望向她的眼神,以及忽然抓住她裙角的舉動,令她不得不出聲問了句。
已明顯有些幹裂的嘴巴張了張,皇甫穎想說,想說“你是我和娘的貴人嗎?”,奈何張開的嘴,卻怎麽也發不出聲。
她是嗎?
她是娘說的那個貴人嗎?
皇甫穎呆怔的眼珠轉了轉,慢慢的,它變得明亮起來。
眼前的女子,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她嘴角挂着柔和的笑容,身上一件簡簡單單的青色衣裙,輕柔而順滑,此外,她身上别無飾物。
可就是這樣的她,讓人禁不住生出靠近之感。
欲挪動趴在地上的身子,卻怎麽也使不出力氣。
皇甫穎好焦急,她怕,怕被她抓住裙角的女子會離開。
她已認定這就是娘說的貴人,是那個能幫到她的貴人。
不能松手,她要緊緊抓住她的裙擺,除非她帶她離開這裏,否則,她就是死,也不要放手。
久聽不到皇甫穎說話,連城微微笑了笑,彎腰将其從地上扶起:“你放心,不會有人責罰你,去忙你的吧!”皇甫穎抓住她的裙擺依舊不放,且一句話不說,隻是定定地看着她。
“快些松手,皇後還在寝宮等着顧二小姐呢!”
陳福見狀,不由冷着臉命令皇甫穎一句。
搖頭,皇甫穎連連搖頭。
自個的裙擺被人抓住不放,連城一臉尴尬的同時,禁不住皺了皺眉。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行爲不妥,皇甫穎抓住連城裙擺的手倏然松開,但轉瞬又抓住了她的袖擺。
眼見陳福就要發怒,連城忙道:“先去見皇後娘娘,她的事一會再說。”陳福狠狠地瞪了皇甫穎一眼,應聲是,然後繼續在前面帶路。
栖鳳宮中,皇後的臉色這會尤爲凝重。
好端端的鹹怡宮那邊怎會走水?
“娘娘,你就别想了,剛剛淑妃不是派人過來,說是兩個小太監貪吃,不知從哪弄來一隻雞,偷偷在依雨軒架起火烤,才不慎走水,将依雨軒燒了個幹淨。”藍鸢侍立在皇後近旁,輕聲道。
“真是這樣嗎?”
皇後蹙眉,低喃一句。
藍鸢道:“即便事實有偏差,娘娘現在也無法追究真正的起因。”
“是啊,那倆小太監已被淑妃下令杖斃,本宮就算再心有疑惑,也于事無補。”歎口氣,皇後倚在榻上沒再說話。
十一公主眨巴着晶亮的眸瞳,歪着腦袋在皇後榻邊的椅上坐着,不解道:“母後,你和藍姑姑在說什麽啊?”皇後愛憐地看她一眼,笑道:“鹹怡宮那邊突然走水,母後覺得奇怪,就與藍鸢說了兩句。”
“哦!”十一公主點點小腦袋,接着歎口氣,道:“那倆小太監就因爲一時貪吃,便被淑妃娘娘杖斃,實在是太可憐了!”
皇後眸光微閃了下,看着十一公主道:“奴才犯了錯,就該受到責罰,否則,主子如何能管教住他們。”
“可是……”就在十一公主欲往下說時,陳福躬身走近殿中,登時,她忘記自己要說什麽,直接從椅上滑下,沖着陳福道:“陳公公,是不是顧二小姐到了,是不是她到了?”她的聲音充滿急切和欣喜。
陳福朝她一禮,點點頭,然後與皇宮行禮禀道:“娘娘,顧二小姐在栖鳳宮外候着呢!”
皇後颔首:“請連城姑娘進來吧!”她這邊還正在吩咐陳福,十一公主卻已經邁着小短腿跑向殿外。
“你說話不算數!”一看到連城,十一公主垮着小臉,癟着嘴巴道:“說好會進宮看我的,卻好幾天都不見人來,害得我好生求母後,她才勉強應下我的請求,在今日召了你進宮。”原來是小公主想見她,皇後才假借她腹部傷口微有不适,召她進宮來看看,聽了十一公主的話,連城清透的眸中閃過一抹了然。
“十一公主,這皇宮不是臣女想進就能進的,再者,臣女府中也有事忙啊,所以,還望十一公主莫氣,莫要責怪臣女。”連城微笑着看向十一公主,語聲輕柔道。
“我就是說說啦,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加之十一公主心性單純,轉眼就嘻嘻笑了起來,可當她的目光接觸到皇甫穎時,小臉上的笑容忽然一滞,不解地道:“你是哪個宮裏的?爲何緊抓着顧二小姐的衣袖不放?”
皇甫穎垂着頭,不看她,也不回她話,十一公主故意闆着小臉道:“我問你話你爲什麽不回答?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十一公主嗎?”
看着小丫頭故意闆着臉訓人,連城心裏一陣好笑,道:“她或許是遇到了什麽事,才抓住我的衣袖不放,咱們這會還是先去見皇後娘娘要緊。”見陳福朝殿外走來,連城擡手朝殿内一指。
十一公主雖對皇甫穎的身份還心有疑惑,但在聽了連城的話,轉身看到陳福時,還是乖覺地與連城往殿内走去。
“她是啞巴嗎?”邊走,她邊轉頭問連城。
“臣女不知。”
連城笑了笑,回她一句。
見到皇後,連城盈盈一禮:“連城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免禮。”皇後輕笑着擡手:“今日召你進宮,本宮有思前想後琢磨過,但終還是借腹部傷口不适,讓你往宮裏跑這一趟。”這麽說,皇後是想讓連城知曉,她腹部的傷口并無事,招呼連城在椅上坐下,她續道:“你現在怕是已知此趟入宮的原因了吧!”皇後雖是問詢的語氣,但她面上流露出的無奈笑容,足以說明一切。
連城微微笑了笑:“能得十一公主喜歡,也是臣女的福氣。”眼前這容顔清麗,說話溫柔的一國之母,心思倒蠻細膩,哦,不對,能做一國之母,又怎會是個什麽都不知的弱質女流?擔心她時常進宮,會惹人嫉恨,從而禍事上身,才會在女兒百般請求下,以自己腹部傷口不适,召她到宮裏來。
皇後所言,及她的良苦用心,連城已然明白:暗贊十一公主有個好母後的同時,并爲皇後不已身份脅人,感到敬服。
她心裏在想什麽,皇後不知,這會兒,她的目光凝聚在皇甫穎身上,笑問:“這孩子是你從宮外帶進來的?”宮中最低等的宮婢,也不會穿如此破舊的粗布衣裙,皇後心有疑惑,但面上的笑容絲毫未減。
連城搖頭:“這是臣女在禦花園遇到的,也不知這小姑娘是怎麽了,一看到臣女,就抓住臣女的衣袖不放。”唇角掀起抹尴尬的淺笑,連城看了一眼皇甫穎,回皇後道。
“母後,她好像不會說話!”十一公主扯住皇甫穎的衣袖,搖了搖,道:“擡起頭,讓母後看看你。”
見她這樣,皇後目露擔心,因爲她有看到皇甫穎臉上的痘痘。
“娘娘不必擔心。”似是看出皇後心中所想,連城笑了笑,出聲說了句。
聞言,皇後放下心來,問皇甫穎:“你叫什麽名字?又是在哪個宮裏當差?”
皇甫穎咬着唇,慢慢地搖搖頭,嘴裏還是一句話不說。
“母後,你瞧,她胳膊上有傷,好像是被人掐的,還有她臉頰腫脹,應該挨了不少巴掌!”挽起皇甫穎的衣袖,十一公主稚聲道:“告訴我,是誰欺負你的,我去治罪他們!”皇後看了藍鸢一眼,藍鸢會意,轉身就朝殿外走。
沒過多久,她便返回,湊在皇後耳畔低聲說了兩句,就見皇後點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宮中突然就冒出這麽個小姑娘,不知何故,闖入浣衣局,被裏面的宮婢打罵,然後又悶着頭跑入禦花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皇後想了想,都沒理出半點頭緒。
在藍鸢離開期間,見皇後隻是望着自己身邊的小宮婢,一句話不說,連城腦中也沒閑着,但她想歸想,卻沒打算将這麻煩招到自個身上,于是,她揮去亂七八糟的想法,低聲陪着十一公主說話,直至藍鸢回來,她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皇後。
“本宮剛剛讓藍鸢去打聽這小丫頭是哪個宮裏的婢女,卻什麽也沒打聽到。”對上連城澄澈的目光,皇後出言解釋藍鸢爲何剛剛離去,頓了頓,她目光柔和,接道:“碰到你,又緊抓着你的衣袖不放,說明她喜歡呆在你身邊,既然如此,本宮就允她随你出宮,往後服侍于你左右。”别說宮裏放出個奴才沒什麽要緊的,就是各宮每日因這事那事被主子杖斃的,也不是什麽大事,皇後心裏如是想着。
此刻,看着皇甫穎胳膊上的傷,看着她腫脹的臉頰,她不僅心生憐憫。
放其出宮,跟在眼前這與衆不同的女子身邊,于小丫頭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基于此,她對連城才會說出剛才的一番話。
連城聞她之言,卻暗道:糟糕!說了不想再招惹麻煩上身,卻被皇後一句話,就将這小丫頭塞給了自己,而她,不僅要高興地收下,還得向皇後謝恩!
怎麽想,連城心裏怎麽郁悶。
自出生被人下了慢性毒藥,小丫頭的身份恐怕不簡單,尤其是她出現在宮裏。
未等連城謝恩,皇甫穎倏然松開她的衣袖,面朝皇後跪地,“砰砰砰……”就連磕響頭。
“快,快扶那丫頭起來,她身上還有傷呢!”皇後看向藍鸢,語聲關切,出言吩咐道。
“是。”
藍鸢應聲,上前去扶皇甫穎。
熟料,皇甫穎并未站起,而是跪着轉向連城,又是連磕數個響頭。
皇後心腸好,貴人心腸也好,娘說的對,娘說的都對,她可以離開這牢籠了,今天就可以離開了……
淚水自她眼裏湧出,她倔強地忍着沒有發出哭聲:“娘,我不要公主身份,我隻要給你報仇!你等着,等我有了能力,一定會爲你報仇!”跪伏在地的身子不停地顫抖着,皇甫穎在心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謝過皇後,連城垂眸看向皇甫穎,就見其給自己連磕響頭,目中閃過抹複雜之色,然後俯身将皇甫穎扶起:“你以後就跟在我左右吧!”這是她的承諾,既已染上這個麻煩,那麽她就要對其負責。
反正她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也不差這一件。
皇甫穎一聽她這話,立時“嗚嗚……”哭出聲。
她的聲音嘶啞而傷痛,落在連城,皇後等人耳裏,心中皆不由泛起一陣酸澀之感。
“好了,别哭了,以後跟着我不會再有人欺負你!”攬皇甫穎靠在自己懷裏,連城拍着她的背部,輕聲安慰着。
皇後此時出聲吩咐藍鸢:“帶她下去漱洗,換身衣裙,一會好随顧二小姐出宮。”藍鸢領命,走到連城身旁牽過皇甫穎的手,就準備走向殿外。
“去吧,我在這候着你呢!”見皇甫穎定定地站着不動,隻是睜着略顯呆滞的眸子看着她,連城微微笑了笑,柔聲說了句。
鹹怡宮,淑妃這會子靜坐在自己寝宮,身邊隻有心腹紅葉在旁服侍。
“那對賤母女真與那依雨軒同化爲灰燼了?”端着茶盞輕啜一口,淑妃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紅葉恭謹回禀:“回娘娘,奴婢有親自過去看了,依雨軒那邊已被大火燒得什麽都沒有了,就是那碎石壘成的院牆,也倒塌的不成了樣子,若她們還活着,咱們不會連一點影兒都找不到。”
“有在宮中仔細查找嗎?”
淑妃不放心地問。
“都暗中派人找了,說并未發現可疑之人在宮中走動。”說到這,紅葉似是突然想到什麽,又道:“不過,浣衣局那邊聽說闖進個不知分寸的小宮婢,被一陣教訓後,就跑的沒了影兒。”
“小宮婢?”淑妃暗自琢磨:“你說有可能是那個傻丫頭嗎?”
紅葉搖頭:“回主子,絕對不會是她,她就是個傻子,就算大火将她圍住,她也隻會傻傻地站在那等着火燒上身。”
“多年過去,咱們也沒見那傻丫頭到底長得什麽樣子。”想起柯常在母女倆,淑妃的心情立時就變得不好:“本宮還是那句話,真後悔沒讓她們母女在當年就死于非命。”默然一會,她接道:“但好在上天眷顧本宮,突然來了場大火,将那對賤母女給燒了個幹淨。”
“娘娘說的是,她們本就是已死之人,承蒙娘娘心慈,讓她們多活了些年,現如今去了便去了,也怨不得旁人!”對于柯常在母女的死,紅葉臉上沒有什麽特别的表情,但她心裏卻歎道:死了便死了,省得活着遭罪,還令主子心煩。
這就是宮中的人情冷暖,對于人命,無一絲尊重。
淑妃沒接她的話,而是皺着眉接着她之前說的又道:“本宮還是有些不放心!”
“娘娘盡管放心就是。”紅葉擡眼看着淑妃,神色認真道:“經常往依雨軒那邊送東西的小木子,曾告訴過奴婢,說那丫頭确确實實是個傻的,别說開口說話,就是吃飯還要她的踐人娘給喂呢!”小木子是淑妃宮裏的小太監,多年來,一直是他和另外一名小太監前往依雨軒送東西,但他們每次僅是把東西往依雨軒門裏一扔,壓根就沒見過柯常在母女倆。
因此,他說與紅葉的話,不過是随口瞎編而已。
“小木子?”淑妃嘴裏喃喃:“他和小林子被本宮今個杖斃,也算死得其所,你記得吩咐江祿給他們的家人送些銀兩,算是本宮對他們的死做的補償。”什麽兩個小太監因爲貪嘴,在依雨軒偷偷烤雞吃,才不慎走火,令依雨軒化爲灰燼?這不過都是淑妃爲掩蓋依雨軒失火,掩蓋柯常在母女存在這麽多年,所找的借口罷了!
紅葉恭謹應道:“奴婢這就去将娘娘的話轉給江公公。”江祿是淑妃宮裏的首領太監,小木子,小林子及淑妃宮裏的其他小太監,皆由他掌管。
“将本宮的話現在告訴他可以,但過些時日,再讓他出宮去打點。”淑妃将茶盞遞給紅葉,淺聲說了句。
“是。”紅葉領命,放茶盞到桌上,便朝寝宮外走。
注視着她離去的背影,淑妃面上表情凝重,深思着今日走水一事,即便紅葉言語肯定,再肯定柯常在母子已葬身于火海,但她的心還是不能歸于平穩。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紅葉自殿外而入:“娘娘,奴婢已照您的吩咐告知了江公公。”淑妃輕“嗯”一聲,沒有言語,就聽紅葉又道:“奴婢剛剛又到宮裏打聽了下,那冒冒失失闖入浣衣局的奴才,竟不知怎地在禦花園撞倒了顧二小姐,皇後得知後,看在顧二小姐的面上,非但沒有責罰那奴才的失禮之罪,還将其賞賜給顧二小姐做了丫頭。”
“哦?”如柳似煙般的黛眉挑起,淑妃幽幽道:“事情可屬實?”
紅葉恭謹道:“錯不了,奴婢路過禦花園,親耳聽到幾個宮人在那小聲議論。”
“她就是個心軟的,否則也不會被延福宮那位差點給算計了去。”嘴角掀起抹嘲諷的冷笑,淑妃道:“如若本宮要對付她,她怕是早就已化成堆白骨。”紅葉知道淑妃口中的她指的是皇後,随即附和道:“娘娘說的是。”
淑妃眉梢顯出得意之色:“本宮這些年之所以不争不搶,甚至于還讨好她,讨好延福宮的,不過是想要她們先鬥着,待時機成熟,本宮會将她們一個個踩在腳下。但沒想到的是,她韌性夠好,多年來從不與延福宮的一般見識,更是在新人面前處處做好人,令本宮這心裏真真是窩火得緊。”
“可是,終還是讓本宮等到了,等到她被算計,等到她遭殃,然而,也不知是她好命,還是怎地,半途竟殺出個顧二小姐。”紅葉聽她一字字地說着,不曾插一句嘴,“顧連城,這女孩子實在不簡單,如果能爲本宮所用,将來定能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紅葉這時道:“可她是個有主意的,怕是并不好拉攏。”
“拉攏?本宮不會拉攏她,本宮會讓她心甘情願地爲三皇子出力。”淑妃垂眸看着春蔥般的玉指,眼波流轉,似是心中已有了什麽主意。紅葉思索片刻,再看了看她的神色,忽然道:“娘娘該不會是想讓顧二小姐嫁給三皇子吧?”
淑妃看她一眼,道:“就她現在的名聲,給她個側妃身份,你覺得她會怎樣?”
“那一定是欣喜若狂了!”紅葉笑道,可片刻後,她遲疑道:“娘娘,由于三年前那件事,丞相府以爲顧二小姐沒了,便與信陽侯府結了親,現如今這顧二小姐安然回到京中,你說丞相府那邊會不會……”
言語到這,紅葉住聲沒再往下說。
她相信淑妃已明了她話中之意。
果不其然,淑妃譏諷的聲音就随之響起:“她是安然回來了,可她的名聲在京中已被傳的不成樣子,你覺得這樣的她,岑家那老狐狸還會讓自己賴以爲傲的孫子娶她進門嗎?再有,以羲和公主的脾氣,她會這麽看着自己的女兒受委屈?咱們等着看吧,很快這京中就會有好戲看。”
紅葉垂眸想了想,擡起頭,道:“娘娘所言甚是。”頓了頓,她支支吾吾又道:“奴婢聽說熠親王近來常去甯遠侯府,娘娘,你說他會不會……”
淑妃斷然截斷她的話:“他不僅克妻,還惡名昭著,顧連城倘若不傻,絕對不會和他扯上關系!”
經她這麽一說,紅葉笑道:“如此一來,做三皇子的側妃,将會是顧二小姐最好的選擇。”
“選擇?本宮有要她選擇嗎?等時機到了,本宮會直接求皇上下旨,将她指給三皇子做側妃,即便她不樂意,也沒得法子!”淑妃這麽說,隻能證明她心裏尚不能完全有把握、連城會甘願嫁給皇甫烨磊做側妃,也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妾室。
畢竟以連城的身份,就算不能嫁給王侯将相之家做正妻,但隻要她肯下嫁,成爲正妻的可能還是有的。“
這邊淑妃和紅葉說着她私密的想法,延福宮那邊,梅貴妃一看到惠妃被宮婢扶着走進自己的寝宮,臉上頓時挂着得體笑容,從榻上起身,欲扶其一把,不料惠妃卻擡手制止她上前,搖搖頭,意在自己沒事,梅貴妃見狀,坐回榻上,嗔道:“妹妹身子骨不好,怎還讓素秋扶着出寝宮?”素秋是惠妃的貼身宮婢,也是其宮裏的掌事姑姑。
“奴婢請貴妃娘娘安!”在惠妃向梅貴妃見禮後,素秋跟着亦對其一禮。
惠妃揮退素秋退離,腳步略顯虛浮,走至近旁的椅上緩緩坐下,輕輕笑了笑,這才看着梅貴妃道:“姐姐被皇上禁足,妹妹因身子不好,也沒能在當日替姐姐在皇上面前說句話,這不,剛一聞知皇上解了姐姐的禁足令,便趕過來看看姐姐。”正說着話,她禁不住拿起帕子掩唇咳了數聲,看着她由于久病而變得蒼白的臉頰,梅貴妃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麽,倒是妹妹明知自個身子不好,還強打起精神走出寝宮來瞧我,讓我實在感到罪過得緊!”
“姐姐千萬别這樣說,入宮這麽多年,若不是姐姐多番關照,妹妹和四皇子現在還不知怎樣呢!”惠妃唇角挂着柔和的笑容,看向梅貴妃的眼裏全是感激。
“瞧瞧,你這越說越見外了,就咱們的關系,再别說這種話了。”惠妃性子軟弱,一直以來又是個病身子,加之她娘家在朝中也沒什麽勢力,梅貴妃便在她生下四皇子時,就打上了他們母子的主意,她要爲大皇子日後成事拉個幫手,因此,便在後宮中處處護着惠妃,人心都是肉長的,年複一年,惠妃對她真真是感激涕零,就算心知梅貴妃對他們母子好别有目的,她也隻是暗地裏苦笑一聲,不作他想。
争奪儲君之位,以她娘家的家世背景,四皇子根本沒得可能。
基于此,她對儲君之位從未抱過幻想,也時刻教導四皇子,别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更是讓其多和大皇子走動,好爲以後尋求個依靠,順便當報梅貴妃對他們母子的恩德。
四皇子生性懶散,本身對那儲君之位也無甚想法,便很自然地聽惠妃之言,與大皇子如同胞兄弟一般親近。
“我是真心說那些話,姐姐該能明白妹妹的心意。”
又捏着帕子捂嘴連咳數聲,惠妃朝梅貴妃微微笑了笑。
“好好好,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瞧你這般咳着,我這心裏真不好受。”梅貴妃目光柔和,看着惠妃勸道:“要不,還是讓素秋扶你回去歇着吧!”
惠妃輕搖頭:“沒事,我這身子一直就這樣,今個過來,我就是想和姐姐說會話,姐姐還是莫趕我走的好。”
“咱們在一起說話的日子還多着呢,瞧你說的好像要生離死别一樣。”梅貴妃說着,長歎口氣,眸光怅然道:“如果如貴人和阙嫔也在,咱們姐妹在一起可就熱鬧了!”做事不用腦子,一個比一個蠢,竟都沒落個好下場,讓她一下子失去兩個當槍使的,真是活該!
聽了梅貴妃的話,惠妃的略顯蒼白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低聲道:“姐姐就不想想法子拉她們一把?”
梅貴妃朝她臉上看了一眼,嘴角動了動,略顯尴尬地解釋道:“妹妹以爲我爲什麽被皇上禁足在延福宮,還不是因爲我爲如貴人求情鬧得……”惠妃垂眸,默聲不語,她怎可能不知梅貴妃爲何被皇帝禁足,她知道,而且她也知道如貴人爲何會做出欺君之事,更知道阙嫔那個腦袋少根筋的,會袖中藏着匕首,在禦花園中好巧不巧地碰到顧二小姐。
呵呵,一切不過是眼前之人很早就布下的局罷了!
關照阙嫔,關照如貴人,與當年關照自己如出一轍,爲的不就是某一日被她當槍使。
明明已知如貴人腹中的孩子有問題,還出言暗示,讓其策劃出一起陰謀,好陷害皇後;明明知曉阙嫔與如貴人關系極好,還時常與她們說,要相互扶持,倘若一方出事,另一方絕對不能爲了避禍,就遠遠地站在旁看着。
好深的心思,這與如貴人出事,阙嫔随之爲其出頭,進而得罪顧二小姐,被熠親王削去半截舌頭,又被皇上厭棄,貶至辛者庫爲奴,全然巧妙地合在了一起,而她倒好,雖沒達成所願,除去皇後,除去阻礙她計劃成功實施的攔路者,卻也沒失去什麽。
惠妃此刻心中所想,正是梅貴妃早前對如貴人,阙嫔所言的用意。
但凡如貴人,阙嫔二人有朝一日被她當槍使,其中一人行事,若事情成功便罷,但萬一失敗,還有另一人緊跟其上,作爲補救。
她的計劃很完美,因此在如貴人所行之事被連城用法子揭穿後,她心中雖惱恨連城,恨不得将其立馬處死,卻還是遵照皇甫擎的命令,裝着受了深深的委屈,被宮人扶着回了延福宮。
然,令她沒想到的是,阙嫔這個沒腦子的,沒能如她所願不說,還少了半截舌頭,落到辛者庫的下場。
靜靜地坐在椅上,惠妃良久沒有說話。
梅貴妃思緒翻轉,知其多半因如貴人,阙嫔之事,起了兔死狐悲之心。
有沒有惠妃這個助力,于她來說倒無所謂,但有四皇子在,她就不能冷了惠妃的心,于是,她歎口氣,又道:“如貴人出那樣的事,也怪她自個事前準備不足,更怪那顧連城多管閑事,才緻她事情敗露,被皇上打入冷宮,連帶着家人也跟着遭了秧。而阙嫔,她是怎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邊如貴人的事還沒全然過去,她就不管不顧地去禦花園堵顧連城,并且說話行事張狂得緊,又恰好被熠親王和幾位皇子撞見,你說她這不是自己葬送自己麽?當時我被皇上禁足在寝宮,就算想爲她說兩句話,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些天,我每每想起她們兩個,便難受得不得了!”
惠妃聽着她明顯作假的話語,禁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但她臉上卻未顯出絲毫不适的情緒,輕歎口氣,道:“皇後這回非但沒事,還得到了皇上更多的關心和疼惜。”梅貴妃待她語落,立時變了臉色,咬着牙道:“讓她先得意段時日!”
唇角浮現出抹輕柔的笑,惠妃道:“姐姐,就目前的形勢,皇上好像對三皇子更在意些,你說這儲君人選,會不會就落在了三皇子身上?”
對于她突然轉變話題,梅貴妃未起疑惑,可面上的表情更爲難堪起來,且蓦地站起身,來回走動着,片刻後,她停下腳步,直直地盯着惠妃道:“妹妹整日纏綿病榻,得知這宮中消息的本事,卻比姐姐我還要靈通。”頓了頓,她接道:“不知妹妹所言是否真屬實?”
“我也是聽宮人們嚼舌根瑣碎聽來的,至于屬不屬實,可就不敢肯定了,要不,我也不會在這問姐姐不是?”惠妃面色平靜,淺聲說着。
梅貴妃狠狠地道:“看來,淑妃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一較高下了!”
“姐姐莫氣,其實想想,淑妃再能耐,又能如何?三皇子不長進,她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投勞罷了!”惠妃這麽一說,梅貴妃臉上的怒色當即消去不少,自得地笑道:“也是,就三皇子那文不成無不就的樣,如何能與我的修兒比。”
冷哼一聲,她續道:“淑妃以爲我不知她的心思麽?明面上柔柔弱弱,對我阿谀奉承,對皇後恭敬有加,還不是想讓我對她放松警惕,讓皇後知道她是個好的,像她這種虛僞做作之人,遲早會……“忽然,她止住言語,沒再繼續往下說。
惠妃多少猜出她爲何會如此,于是緩緩起身,對其一禮:“姐姐,我這身子還真是不能久坐,您怕是也累了,今日咱們就聊到這,改日我精神頭好點,再過來陪姐姐。”語落,她便轉身準備離去。
“妹妹,鹹怡宮那邊的依雨軒今個走水了,你就沒什麽看法?”梅貴妃盯着她欲離去的背影,忽然問道。
轉過身,惠妃笑了笑:“這事我來姐姐這之前,有聽素秋提過。仔細想了想,沒覺得有哪裏不妥。”梅貴妃于她之言,似是不大相信:“妹妹真就沒覺得哪裏不妥?”
“姐姐,你可比我聰明,難不成你看出有哪裏不對勁?”惠妃眉頭微蹙,看着梅貴妃問。
梅貴妃朝鹹怡宮方向看了眼,道:“小太監一時貪嘴,偷偷在依雨軒烤雞吃,因爲大意,才緻使依雨軒走水,這聽起來是合情合理,沒什麽可質疑的,但問題就出在這合情合理上,說真的,我可不信有這麽巧的事發生。”
“姐姐心有疑惑,空閑了就好好想想,指不定還能從中捉住鹹怡宮那邊的什麽把柄,妹妹的身子實在是撐不住了,就先回了。”再次一禮,惠妃轉身走向殿外。
凝視着她漸行走遠的背影,梅貴妃嘴角泛起抹冷意,無聲低喃:“沒想到年複一年卧榻養病,腦子也跟着越養越活泛了!”
“娘娘,您沒事吧?”看到惠妃從梅貴妃寝宮走出,捂嘴接連咳個不停,素秋迎上前,忙将其扶住,語聲關切道。
惠妃身子晃了晃,輕搖搖頭:“都是老毛病了,不礙的。”話雖是這麽說,可她出口之語明顯有氣無力。
“奴婢扶娘娘回寝宮。”素秋眼眶泛紅,嘴角動了動,低聲道:“不爲别的,就是爲了四皇子,娘娘也不能讓自個倒下。”
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惠妃眸光溫和:“莫要擔心,本宮的身體如何,心裏自有底。”頓了頓,她被素秋扶着邊往自個寝宮走,邊接道:“這些年有你在本宮身邊陪着,本宮打心底感到妥帖,待……待有朝一日本宮若真去了,你就替本宮看顧好四皇子……”
“娘娘……”不是說身子不礙麽,不是說讓她别擔心麽,可爲何會說出這樣的話?素秋聲音哽咽,眸中盡染上了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