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三人心中一突,身子又是一陣輕顫。
“我不會影響到她。”不待音落,皇甫熠袖袍輕輕一拂,李木身子往旁不自已的挪了挪。
推開門,皇甫熠擡眼間便看到連城正在爲顧祁固定傷腿,顧甯則在一旁爲她輕拭着額上的汗珠。
屋裏靜寂的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小半個時辰後,連城輕舒口氣,眸中含笑看向顧祁:“手術很成功。”
顧祁唇角掀起,回她以微笑。
“甯兒,吩咐李木他們進來,輕擡榮公子回他的廂房休息。”收拾好手術器具,連城身子晃了晃,與顧甯說了句。
長時間久站,于她這具身子來說,還是有些微吃不消。
顧甯出屋,喚李木等人進來,小心翼翼地擡顧祁回了他自個的屋裏。
“喚玉,喚碧。”望向門口,連城輕喚。
“二小姐,奴婢在。”喚玉,喚碧自院裏疾步而來。
“照我之前給你們說的,這屋裏的器具和物件,該消毒的消毒,該整理的整理。”連城邊說,邊換下身上的罩衣,摘掉口罩,手套。
喚玉,喚碧齊聲應道:“是。”
回自個屋裏做了簡單梳洗,連城來到院裏,在一座被數株花樹圍繞的亭中閑閑落座,似是在欣賞微風中落花舞動,又似什麽都沒看。
自皇甫熠出現,再到這會兒,她始終沒看其一眼。
“小無賴,你不敢看我,是因爲打我的那一巴掌嗎?”錦袍繡帶,身形颀長挺拔,皇甫熠唇角挂着邪魅的笑容,倚在一棵花樹上,星眸中光華流轉,凝視着連城啓唇問道。
連城終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熠親王有事?”其實,她想說你該打,又想就昨晚的事說句謝謝,說句對不起,張嘴卻蹦出這麽一句。
“來看看你啊!”皇甫熠于她之言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好看的眉眼中平添了一份風流,“你打我那一巴掌我決定不和你計較了。”
清風拂面,一縷碎發從他俊美的臉龐拂過,帶過一抹轉瞬即逝,卻讓人過眼難忘的風華,連城錯開他的視線,注視着空中落花飛舞,道:“熠親王若是無事,還請莫再來臣女府上。”
僅僅一夜時間過去,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就回到初見那刻——漠然,疏離。
好熟悉的感覺,皇甫熠感到心中微微一緊,她,很像他!
不适的情緒轉瞬煙消雲散,皇甫熠俊臉上又挂上平日裏有的壞笑:“你呢,是我的兄弟,兄弟的府邸,自然也就是我的府邸。還有,我已是你的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呢,自然也就是你的,隻要你願意,随時可以搬入我的府上,嗯,我住的寝院不僅環境優美,而且啊,特别的寬暢,你住進去一定會喜歡上。”
連城沒心思和他開玩笑,也沒心思欣賞他那絕世無雙的容顔,更沒心思聽他在旁聒噪。
手撐額頭,她倚在身旁的石桌上,語聲無波無瀾道:“謝熠親王好心,臣女有地方住,若無事,還請熠親王自便。”他不是怕大黑,大黃嗎?那怎麽進到院裏來的?蹙眉,連城靜靜地想着。
約莫過去一刻鍾,耳邊沒再有聲音響起,連城斂起思緒,朝皇甫熠先前倚靠的那棵花樹看去,發現人已消失不見。
“走了嗎?”環視四周,也沒看到皇甫熠的身影,她嘴角不由勾起:“今個倒是出息了,不聲不響就閃人了。”
考慮到顧祁剛做完手術,身上定乏累得很,顧甯在招呼李木他們将其在床上安置好,就帶着人出屋,并對李木強調,不許進去打擾公子休息。
李木是連城專門指派到顧祁身邊伺候的小厮,自然事事聽從主子安排,平日裏照顧顧祁時,不敢有絲毫懈怠,及輕慢心裏。
遠遠就看到皇甫熠向自己這邊走來,李木吓得脖子一縮,低頭望向自己的腳尖,裝作什麽也沒看到。
“去一邊候着,本王進去和裏面的公子說兩句話。”皇甫熠也不多言,直接道出自己的目的,就繞過李木,推門步入顧祁屋裏。
李木怔愣片刻,帶上屋門,移步至數米之外,一臉愧疚地站在那。
沒盡到自己的職責,他甚感對不起主子的信任,可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壓根不敢和熠親王對抗,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他擔心因爲他的莽撞,給院裏的主子招來禍患。
阖上眼剛睡了沒多久,顧祁覺察到一道極其複雜的視線,直直地盯視着他。
“顧世子……”皇甫熠在桌旁的椅上落座,望着顧祁躺着的床榻,唇角輕啓,緩聲道:“顧世子無論是武功,還是才學,可是這京中數一數二的兒郎,怎就落得現在這般境況?”
熠親王,他怎會知曉自己的身份?緩緩睜開眼,壓住心底騰起的疑惑,顧祁偏過頭,對上皇甫熠的視線,目中盡顯不解。
“你這是要否認自己的身份嗎?”修眉上挑,皇甫熠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顧祁。
靜默半晌,顧祁知曉對方多半已通過某種途徑,對他的身份以加以确認,自個眼下再加以隐瞞,純屬多此一舉。
“熠親王想說什麽但說無妨。”隐去眼底的情緒,他低沉的聲音在屋内響起。
皇甫熠笑了笑,面上表情變得随意起來:“我沒什麽想說的,就是到你屋裏随便看看。”
隐在錦被中的雙拳微微收緊,顧祁心存防備,他可不會這麽輕易相信眼前之人所言。
“熠親王是來找我二妹的。”嘴角動了動,顧祁與皇甫熠四目相對,不卑不吭道:“我的情況熠親王現在也知道了,至于我二妹,她就是一尋常女子,還望熠親王别再糾纏于她。”
“我就是來找小無賴的。”皇甫熠也不隐瞞自己的意圖,笑着直言:“她一點都不尋常,我現在對她特别有興趣,所以很難應下顧世子的要求。”
顧祁面色一沉,眸光冷然起來:“熠親王如此費盡心機接近我二妹,究竟存着什麽目的?”
“目的?我能有什麽目的啊?”起身,來回在顧祁屋裏踱了兩步,皇甫熠俊臉上浮現出抹痞笑,立于顧祁床榻邊,俯視着他,以極其好笑的語氣道:“怎麽?你這做哥哥的該不會要将她留在身邊一輩子啊?”
“隻要她願意,我自然樂意。”說着,顧祁阖上眼,又驟然睜開,迎上皇甫熠的目光,一字字道:“我不管你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二妹,還是對她生了玩弄的心思,一旦我知曉你欺負她,就算你是親王,我也絕不會輕饒于你!”頓了頓,他語聲冰冷低沉,接道:“我說到做到!”
“你還是顧着你自個吧。”皇甫熠的目光由顧祁身上收回,轉身,火紅錦袍劃出一優美的弧度,便朝門口悠然走去,忽然,他又頓住腳,回頭道:“三年前随甯遠候一起出征的衆将領,如今隻有一員猛将還活着,并且還被皇帝封了廣武大将軍,聽說他可是甯遠候身邊的親信,并且甚得其信任。”
顧祁目露疑惑:“熠親王說這話是何意?”
“我隻想說他命可真好。”嘴裏的話倏然一頓,皇甫熠輕拍額頭,似是又想到了什麽,隻聽他道:“信陽侯世子的未婚妻原是顧大小姐,奈何佳人福薄,就等着過門了,卻遭遇橫禍,香消玉損,反倒便宜了别人。這個别人是哪個,想必顧世子心裏也清楚,對吧?”
唇角緊抿,顧祁并未言語。
“呵呵!”一聲輕笑,拉開門,皇甫熠悠然步出房門。
廣武大将軍,姓古,名紹。
甯遠候在世時,正如皇甫熠所言,是其身邊的一員猛将,且與甯遠候有着八拜之交。
據說在早年的一次對敵征戰中,古紹還隻是名普通兵士,由于在沙場上殺敵勇猛,被當時隻是小将領的甯遠候看中,調其到身邊聽命,戰争是殘酷的,刀劍無眼,誰都有受傷的時候,甯遠候由于率兵沖在隊伍最前方,不慎被敵方一箭射中左肩,就在要摔下馬背之際,古紹打馬至他身旁,爲護其周全,被敵方連射中兩箭,好在都沒射到緻命部位,古紹算是保得一命。
就在那次征戰後,甯遠候與古紹結了八拜之交,并在自己一路高升過程中,不忘提拔這位半路結拜的兄弟。
顧祁知道古紹,對其也特别熟悉。
如若沒有三年前的變故,古紹的長女極有可能就會嫁給顧祁做妻。
阖上眼,顧祁回想起三年前那場征戰,回想起他再次回京,耳中聽到的有關古紹的消息。
斷了一臂,僥幸撿回一命,除過自幼體弱,常年在外尋醫問藥的嫡女避過一劫,留在京中的妾室,庶子,庶女,下人全一晚上死于刺客的劍下。
古紹的妻子在生下嫡女沒多久,由于失血過多,終沒緩過勁,丢下丈夫和幼女,撒手人寰。
雙眸睜開,顧祁唇角微抿,眼神深邃而幽遠,無聲自語:“他所言究竟是何意?就因爲古叔沒死在三年前的那場征戰中,就因爲他的女兒取代了大妹的婚事,我便懷疑他和三年前那場戰事變故有關嗎?”
搖頭,再搖頭,顧祁揮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揮去皇甫熠與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蓦地,他腦中一亮,暗忖:熠親王,他該不會是對皇位有什麽想法,才将三年前的那場變故往古叔身上引,從而讓他心生怨恨,想法子……
尋思到這,顧祁額上禁不住滲出冷汗。
三年前發生在京中,還有沙場上的慘事,難不成與熠親王有關?
他有那麽大的能力嗎?若有,他豈不是隐藏的太深了,連皇上都被他瞞在鼓裏。
皇上,皇上好像一直對熠親王很容忍,由着他在京中胡作非爲,這又是何故?
忌憚熠親王?
還是另有緣由?
越是想平靜,顧祁越是感到心亂如麻,越心亂如麻,就越想平靜下來。
“你怎麽站在這?”在亭中坐了好一會子功夫,連城起身,欲去陪顧駿說說話,好幫他走出心理陰影,誰知,步至院子中央,就看到李木在距離顧祁房門口數米外站着發怔,不由問道。
李木擡起頭,眼裏充滿愧意,張張嘴,卻不知要如何說。
“我讓他站遠些的。”皇甫熠從顧祁屋裏走出,恰好聽到連城問李木話,于是,便出聲說了句。
連城當即面色一冷:“你跑到我……”說到這,她覺察到不對,忙改口道:“你跑到榮公子屋裏去做什麽?”
輕淺一笑,皇甫熠邊往連城先前呆的亭中走,邊悠悠道:“我去看看他啊!”
瞪着他修長挺拔的背影,連城提步跟了上。
“小無賴,你這麽瞪着我作甚?”優雅地在圓桌旁坐下,皇甫熠好看的眉梢挑了挑,問連城。
“說吧,你到底找榮公子做什麽?”丫的接近她本就目的不純,現在又把目光瞅到大哥身上,意欲何爲?倚欄而立,連城清透的眸中盡顯冷意。
皇甫熠雙腿交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在圓桌上輕叩,神态間看着好不慵懶:“我就是關心他兩句,順便告訴他,你往後有我罩着,讓他别費心挂記。”
冷靜犀利的眸子逼視着皇甫熠,連城一字字道:“你以爲你說的我會信嗎?”
“信不信在于你,我反正說的都是實話。”皇甫熠聳聳肩,笑道:“你這樣闆着臉難看死了,來,笑一個。”
她是賣笑的嗎?連城氣悶,氣悶沒法和眼前這長得禍水般的男人交流。
正說着嚴肅話題,他倒好,瞬間就露出痞子樣,讓人沒法再将話題繼續下去。
“我可提前告訴你,你若是對榮公子動什麽壞心思,我定要你好看!”丢出話,連城“哼”了聲,道:“你昨晚用的那招隔空打物,是不是叫“聚風訣”?”
真不愧是兄妹倆,竟出奇一緻的護短,皇甫熠眼睑微垂,正腹诽連城前面說的話,蓦地又聽到連城提起他昨晚使出的功夫,眼波流轉,他緩緩擡頭,看着連城痞笑道:“你懂得倒很多,怎麽?你也學過這絕學?”
“我說我學過,你信嗎?”隔空打物乃“聚風訣”中最深奧,最頂層的一門功法,就算她天賦極高,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内,就将盡數其掌握,并融會貫通,此招看似柔和,實則剛勁十足,有着極其巨大的殺傷力,修習時,氣走中脈,過十二重樓,從手上發出,尤爲重要的一點是,無名指一定要松,連城真得很感謝洛公子,感謝他留在落英谷中的那些古書秘籍,讓她有幸将那些書籍中的武功絕學,醫術知識,都記于腦中,得以利用,見皇甫熠眼裏閃過一抹不可思議,連城唇角不由翹起:“你是難以置信,還是覺得我在吹牛?”
皇甫熠眸光閃了閃,将連城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用訝異的口氣道:“我是挺難以置信,可我也沒理由不信。隔空打物是“聚風訣”中最深奧,最頂層的一門功法,據說百年前就沒于江湖,再沒有問世,我呢,也是偶然之下,從故人那學了點皮毛,你倒是給我說說,聚風訣中還有其他的什麽功法?”
“喂,你不要以爲自個很聰明,别人都是蠢人一個好不好?”想從她這套話,門都沒有!哦,不對,應該是連窗戶都沒有!翻了個白眼,連城無比悠閑道:“我會的東西可多着呢,你最好小心點,别再招惹我,否則,你未來的日子堪憂啊!”
她這話說的輕輕淺淺,且一雙明眸中流轉的神光還含着絲絲笑意,然,言語之間顯而易見有着威脅之意。
對此,皇甫熠半點都不惱,反倒俊臉上浮現出抹百花都爲之自慚的笑容,好心情地道:“太好了!你會的東西越多,我就越有安全感。”連城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皇甫熠臉上的笑容更爲明亮,接道:“你可不知道,我呢,是嚣張狂妄慣了,也從不去想别人的死活。但是,我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尤爲憐香惜玉,作爲男人,特别是作爲我這樣才貌無雙的男人,身邊時常被女人圍繞,本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奈何,奈何我讨厭脂粉氣,一聞到那種氣味,就渾身癢癢難受,爲這,我心裏每每不痛快,想惡聲惡氣,甚至動用武力,讓她們别再出現在我面前,但一看到她們那柔情萬種的眼神,我便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唉歎口氣,也不管連城面上是何表情,某人猶如吃了整隻黃連,苦巴着俊臉道:“苦啊!到最後,往往苦了我自個,忍着自己遭罪,遷就那一個個女人,實在是太苦了!”言語到這,皇甫熠倏地坐正身形,兩眼放光,看向連城:“現在我是你的人了,有你在,我不怕了,但凡她們敢靠近我一步,你一定會替我趕跑她們是不是?”
“熠親王,我覺得吧,你不去上戲台演戲,真真是可惜了!”連城眸中笑意盈盈,面上表情完全是爲你考慮的樣子,好言勸道:“就你目前這水平,當個名角絕對不是問題,所以啊,你趕緊地回府收拾收拾,找家不錯的戲班子,立馬去揮灑你的才華吧,要不然,這世間可就少了位戲劇名角!”丫的走在街上,是人都會避之三舍,還厚顔無恥說自己魅力值無限,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連城心中鄙夷,隻差雙手叉腰,大聲恥笑皇甫熠兩聲。
“你将我比作戲子?”
皇甫熠收起臉上苦巴巴的表情,挑眉問。
“我哪有?我隻是提個建議,哦,不,我隻是好心地爲你着想,怕你不知自己的發光點,一輩子碌碌爲爲罷了!”攤攤手,連城繼續好言好語道:“你的演技很高超,聽我的沒錯,定能一炮而紅,我呢,必會去捧你的場。”
毒,真毒,他又不是第一次領教眼前這少女的毒舌功夫,今個怎就一個沒控制住,再次撞到槍口上了?
皇甫熠郁悶,郁悶的幾乎要背過氣去。
“你的嘴巴可真毒!”撇撇嘴,他嘴裏漫出一句。
“謝謝熠親王誇獎!謝謝了哈!”
拱手一禮,連城眉眼中盡顯得意。
能讓丫的吃癟,她心中别提多歡喜!
嗯,最好能氣得背過氣,這樣的話,她指不定還會敲鑼打鼓慶祝一番呢!
斂起臉上玩味的笑,連城捂嘴打了個優雅的哈欠,轉身往亭外走:“我累了,就不在這奉陪了,請自便。”沒走出兩步,她又回過頭,很嚴肅地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知,我隻想告訴你,我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你若是把心思全用到我這,欲達到你那所謂的目的,那隻能是徒勞。”
與她四目相對,皇甫熠櫻花瓣的薄唇微微抿在一起,并未言語。
此刻,他眼裏的她,尤爲冷靜,且明眸中迸發出的光芒也尤爲睿智。
“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别人對我好一分,我會還其十分,甚至更多。謝謝,謝謝你出手幫我!”連城言語真誠,就昨晚皇甫熠幫她一事,道了聲謝,跟着,她又臉帶愧色道:“你行爲上雖有些太過随意,但對我到底沒做出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對不起,我不該一時沖動……”嘴角抿了抿,轉正身形,連城面朝皇甫熠欠身一禮:“總之,爲我的沖動,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這麽認真嚴肅的樣子,倒讓皇甫熠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嘴角動了動,皇甫熠緩緩站起身,微笑着道:“小無賴,你這是做什麽?”
“我雖然已經沒什麽名聲可言,可我終究是未出閣的女子,還請熠親王往後别再往我們府上跑。”語落,連城又朝皇甫熠一禮,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皇甫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連城一點都不關心,她隻是不想再與其這麽糾纏不休,從而令顧祁,顧甯爲她挂心。
眼下,她有很多事要做,照顧大哥早日行走自如,想法子讓幼弟重拾昔日歡笑,成爲正常的小孩,并慢慢着手查探三年前的事情真相,爲死去的家人讨回公道。這所有的事已經讓她分不開神,而皇甫熠,此人藏得太深,且在她現有的認知裏,和其扯上關系,想要脫身就難了。
弄不好,還會陷入什麽錯綜發雜的陰謀中。
皇甫熠眸色幽深,凝望着她漸行走遠的身影,纖瘦,柔弱,踏出的每一步卻沉穩之極,掀起唇角,他微微笑了笑,喊道:“小無賴,你想怎麽對我都可以的,不用對我說對不起,不用!”
出口之語,在這一刻,連他自個都不知是真是假,可他就想這麽告訴她。
連城朝前走着,忽然就聽到這飄入耳裏,宛若琴弦般的悅耳之聲,身子不由一頓,隻覺那聲音混着花香,伴着微風而來,令人禁不住感到心曠神怡。
“顧連城,你是我的小弟,我還會來找你的!”顧連城?他不喚她小丫頭片子,小無賴,喚她顧連城了,連城嘴角漾出抹極淺的微笑,可一聽到後面的小弟兩字,她嘴角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暗忖:“誰是你的小弟?再來,也得你能進得了這主院的門!”
瞧她加快腳步而去,皇甫熠翹起唇角笑了笑,然後提起輕功從亭中飄出,步履飄逸,走向院門口。
京中的街道,日日都熱鬧異常,莫婉傾粉紗遮面,與婢女秋蟬邁着蓮步,在街上行人驚歎的目光下,步入一家名爲“韻味香”的茶樓内。
茶樓夥計一看到她們,就上前熱情相迎。
“老規矩。”秋蟬瞥了那茶樓夥計一眼,扶着莫婉傾就上二樓。
那茶樓夥計并未在意她眼神中的輕視之意,揚聲應了一句,就迅速去忙自己的差事。
進到一臨街雅間裏,秋蟬侍立在莫婉傾身後,主仆倆一起往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看着。
大約過去一刻鍾,茶樓夥計端着茶水,糕點恭敬地走進莫婉傾主仆呆的這間雅間,“客官,茶水,糕點給您放這了,您慢用,小的這就告退了!”将茶水,糕點向前幾日一樣往桌上擺放好,就聽那茶樓夥計躬身說了句,便轉身出雅間,帶上門下了二樓。
秋蟬盯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皺了皺眉,小聲道:“小姐,咱們近段時間,幾乎每日都要在這枯等半晌,卻始終不見岑公子從此條街上路過,要不,奴婢直接去丞相府一趟,讓岑公子來此與小姐一聚。”
“有用嗎?”莫婉傾幽歎一聲,略帶些傷感的口吻道:“那夜我等了他一宿,也沒見他如約相見。你說我寫的那封書信,他到底有沒有看?”沒等秋蟬作答,她嘴角掀起一絲苦笑,接道:“他是恨我的,所以即便看了那封信,也不願與我相見,一定是這樣的。”
“小姐……”秋蟬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勸慰主子。
她心裏明白主子對岑公子的感情,可她一個奴婢除過跑跑腿,替主子辦差,還能做什麽?
“我沒事,我沒事,我就是覺得他好心狠,爲什麽就不試着想想我的難處?”眼眶爲诶泛紅,莫婉傾喃喃道:“我不信他不知我現在住在京城裏,不信他不知我近些日子天天在這茶樓裏等他,等他從眼前這條街上路過,好遠遠看他一眼。”
秋蟬垂眸尋思片刻,擡起頭,望着莫婉傾的背影道:“小姐,要不你現在再寫封信,奴婢這次親自将信送到岑公子手中,求他拆開,看看上面的内容!”
“我的身份尚未對外公布,你就這麽冒冒失失地去丞相府,要是旁人問起來,你要如何作答?還有,我不想他看輕我,不想他覺得我是個輕浮的女子。”莫婉傾搖搖頭,一滴晶瑩自眼角悄然滑落:“這幾日我有好好想過,就算我們見了面,就算他心裏還有我的存在,而我,又能給他什麽承諾?終了,還是,還是免不得害他傷心!”
莫婉傾心裏很矛盾,她很想很想見岑洛一面,很想就照秋蟬所說,再寫封信送至愛人手中,讓其從信中的每個字,每句話,感受到她對他的思念和愛戀,可她又怕,又怕見到岑洛,怕心心念念的愛人将她視作陌生人,亦或是用帶着恨意的目光看她,所以,她隻能極力壓制住心底的渴望,不贊成秋蟬的做法。
“小姐,看到你每日這樣神傷,奴婢心裏也不好受。”秋蟬忍着眼裏淚水滴落,輕聲道:“要奴婢說,隻要岑公子體諒小姐的難處,願意和小姐重修舊好,小姐不如舍掉一切,和岑公子遠走高飛的好。”這話雖不妥,甚至有教唆主子犯錯,走上被人唾棄之境,但相比較每日看到暗自神傷,不能掌控自己命運的主子來說,她倒甯願主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與心愛之人私奔遠走,過她要的幸福生活。
“休得胡說!”莫婉傾回過頭,蹙眉道:“你是個心思剔透的,怎麽能給我出這種主意?”
秋蟬跪地,磕頭道:“奴婢知錯,可奴婢見不得小姐神傷,若是小姐因此要責罰奴婢,奴婢無話可說!”扶她站起,莫婉傾神色動容道:“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能忤逆父 親,不能不遵照他的指示行事。還有,我好想看看父親和母親長得是什麽樣子,好想依偎在母親懷裏撒嬌,與她說些女兒家的秘密。從出生到現在,我沒見過家人,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兄弟姐妹,秋蟬,你知道麽?我做夢都盼着和家人團聚,盼着能歡歡喜喜地喊聲爹,喊聲娘!”
“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秋蟬再也沒忍住,任着眼淚滴滴滑落。
凝望着她,莫婉傾眸中亦是淚水滑落:“是不是我夜裏做夢,你聽到我喊爹娘了?”
秋蟬捂住嘴,背過身去,連連點頭。
“好了,不哭了。”拭去眼角的淚水,莫婉傾拽過秋蟬的胳膊,主仆二人重新将眸光投向街上,“坤伯說了,隻要我一切進行順利,很快就能見到爹,見到娘,見到我所有的親人!”莫婉傾所言,似是說給秋蟬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
但語落後,她神色間卻滿滿都是苦澀。
擡袖抹去臉上的淚水,秋蟬忽然道:“小姐,咱們雖然隻見了陸小姐一面,可她看咱們的眼神并不怎麽友善,你說她日後會不會尋咱們的不是?”
“她想怎樣随她就是,隻要别逼急我,我不會與她計較。”
想到陸玉挽那不輸于自己的絕色容顔,及身上無時無刻散發出的倨傲之氣,莫婉傾眸光不由微閃了閃。
“可她萬一知道小姐和岑公子的關系,會不會趕……”說着,秋蟬嘴裏的話倏然打住。
莫婉傾嫣然淺笑,吐氣如蘭道:“那也得她能做得了住。”
“小姐,有奴婢在,絕對不會讓陸小姐給你氣受。”挽住莫婉傾的臂彎,秋蟬認真地保證道。莫婉傾朝她笑了笑,未作言語。
“丞相府的馬車,小姐,你快看,停在對面酒樓門口的馬上,好像是丞相府的!”手指名爲“康泰”酒樓的大門口,秋蟬語聲急切道:“那馬車上的标志是丞相府的沒錯,小姐,你快看啊!”
莫婉傾聞言,目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抹熟悉的,早已烙印在她心底的修長身影,從馬車上優雅而下。
是他,他還是那麽俊逸挺拔,還是那麽讓人看上一眼,整顆心都禁不住爲之悸動。
“小姐,你在這等着,我這就去喚岑公子過來!”也不等莫婉傾點頭,秋蟬就從其臂彎裏抽出手,急匆匆地步出雅間。
待莫婉傾反應過來,沖着雅間門口欲出聲阻止時,秋蟬已下了樓。
康泰酒樓二樓一包間内,皇甫烨修與皇甫烨文隔桌而坐,邊品着酒水,邊低聲聊着什麽。
在酒樓夥計引領下,岑洛行至這二人所在的包間門口,微微皺了皺,擡手揮退酒樓夥計,便推門而入。
皇甫烨修,皇甫烨文聽到門響,齊擡眸望去。
“岑洛見過大皇子,四皇子。”岑洛神色淡淡,揖手朝二人分别一禮。
“這裏就我和大哥兩人,你無需這麽客氣。”皇甫烨文起身,嘴角含笑拽岑洛到他和皇甫烨修身旁的椅上落座,然後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岑洛并沒因皇甫烨文的熱情,感到受寵若驚,他臉上表情依舊平平淡淡,注視着皇甫烨修道:“不知大皇子找在下前來所爲何事?”
放下酒盞,皇甫烨修轉動着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嘴角挂着抹淺笑道:“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是連日來散朝後,想找你這位大才子找個地坐下來喝杯酒,卻總尋不到機會。”岑洛眼睑微垂,沒有接話,就聽皇甫烨修接道:“該不會是你府裏藏了位天仙美人,這才讓你一下早朝就急匆匆往回趕?”
“大皇子說笑了。”擡眸對上皇甫烨修的視線,岑洛眼裏看不出什麽情緒,隻聽他不疾不徐地道:“自入朝爲官,在下向來都是這樣。”
皇甫烨修笑了笑,看向皇甫烨文有些責備道:“四弟,我就說嘛,岑洛可不是個重色之人,你倒好,卻神神秘秘地告訴我,說岑洛給府上藏了位大美人,才每日一下早朝,就匆忙往府裏趕。”
讪讪一笑,皇甫烨文忙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我不該瞎猜。”說着,他又滿含歉意地與岑洛道:“岑洛,雖說咱們身份有别,但我和大哥從小就當你是兄弟來着,你千萬别因我一時瞎捉摸,就和咱們兄弟間生分了!”
“在下不敢。”岑洛淡淡道。
幼時,他是皇甫烨修身邊的伴讀,而皇甫烨修與皇甫烨文又是兄弟,他們三人自然就走得近些。
但,彼此間的身份在那擺着,加之臣子與皇子之間走得太過親近,被視爲大忌,所以,在大皇子搬出宮建府後,他便開始與其逐漸拉開距離,不再似幼時那般如影随形。
更爲重要的一點是,當他人生中接連經曆兩次打擊後,他不再喜與人交往,也不願再在人前流露出自我情緒。
隻想安靜做自己,兼做自己想做的事。
皇甫烨修覺察到包間内的氣氛有些尴尬,不由笑道:“好了,我剛剛有那麽一說,不過是玩笑話。”皇甫烨文聞言,笑着附和道:“對,大哥說的對,岑洛,你可别開不起玩笑啊!”說着,他從桌上拿起酒壺,親自爲岑洛面前的酒盞斟滿酒,“是兄弟就飲了這一杯。”
遲疑片刻,岑洛端起酒盞,仰頭一口飲盡。
皇甫烨文見狀,與皇甫烨修相視一眼,端起面前的酒盞,亦仰頭灌入喉中。
“大哥,你說父皇也真是奇怪,九皇叔與咱們年歲相當,所行之事卻荒唐至極,父皇怎就一直容忍着他,不顧滿朝大臣和禦史上本谏言,由着他胡作爲非啊?”往杯中重新斟滿酒水,皇甫烨文輕抿一口,不解地問皇甫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