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在一排排書架間,随意地走着,偶爾翻看一下架子上的書,不經意間看到了《英兒》一書,立即拿起來翻看。
這本書最近炒的很熱,它是年輕的天才詩人顧城與他的妻子謝烨一起創作的一部真切的情愛忏悔錄。書稿完畢後,他在新西蘭奧克蘭附近的激流島上用斧頭重傷妻子謝烨,然後在一棵樹上自缢而亡,謝烨送醫院後也沒有救活,在文學界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梅子買下了這本書。
書并不厚,隻有20多萬字,以梅子的看書速度,當晚睡覺前就看完了。看完後,被深深震撼了的梅子抱着書陷入了沉思。
顧城的詩歌以及他的才華影響了許多人,他的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被廣爲傳頌。
大家評價,“自然純淨”是顧城詩歌的最大特點,讀他的詩給人的感覺不是做出來的,而是從心間流出來的。
然而這種純淨,讓很多人認爲顧城和現實社會相脫離,他在用純淨與現實社會的複雜、肮髒等相抗衡,他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活在自己“一個人的城堡”裏。
因此,在與現實社會格格不入後,他帶着妻子謝烨移民到新西蘭奧克蘭附近的激流島上,嘗試着抛棄三十多年來的生活習慣,社會生活方式,群體活動規律,企圖在彼邦‘享受’與世無争、簡單樸素、自我陶醉的生活。
并且,當他的情人英兒也來到新西蘭後,他夢想創建屬于自己的“女兒國”,讓愛他的女人們彼此和睦相處,與他一起過男耕女織,回歸自然,與世隔絕的生活。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他這種一廂情願的唯美主義、理想主義的想法是有悖人性的。除非他的妻子不愛他,否則受一夫一妻制教育長大的妻子怎麽可能甘願讓别的女人來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追随着他來到島上的英兒,在這種新鮮刺激、扭曲的情感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深感痛苦,不想繼續扮演小三的角色了,開始逼迫顧城在妻子和自己中做出選擇。
顧城卻根本無法選擇,在他的心裏,這兩個他生命中的重要女人是世上最完美的藝術珍品,妻子無私偉大、寬容大度;情人純真癡情,與他心靈相通。
顧城的不選擇,讓兩個女人最終忍受不了他這種極端理想主義、有悖人性的思想,英兒嫁了一個外國老頭離去,妻子找到了另一份愛情,最終上演了這幕悲劇。
梅子覺得蔣伯同與顧城的精神王國極其相似。
人活在世上,原本是爲了愛和尋找愛,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但要學會把握自己的心靈和情感,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的情感走向極端、有悖常理。
正思索着,蔣伯同喝完酒夜歸,跌跌撞撞走進卧室,看見發呆的梅子打着酒嗝問道:“老婆,怎麽,怎麽還沒有睡?”
梅子擡起頭來,扇了扇充斥在鼻端的酒味,微擰了一下眉說:“剛看完一本書,在想事。”
蔣伯同步履蹒跚地來到床邊,坐下來目光渙散口齧不清地說:“老,老婆,什麽,什麽書?”順手拿起梅子放在被子上的書,胡亂瞄了一眼。
現在的蔣伯同,晚上經常喝成這樣,早已不是前幾年那個無微不至的蔣伯同了。
聞着他渾身的酒味、脂粉味,以及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味道,梅子有些厭惡的偏了偏頭,很快又扭回頭心痛地說:“蔣伯同,抽空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她眼神裏的厭惡,使他的目光終于慢慢清明起來,直直地盯了她好一會兒,才咄咄逼人地問:“爲什麽又說讓我去看心理醫生?”
梅子突然覺得卧室的空間忽然變小了,連呼吸都壓的有點困難,仍然挺了挺脊背說:“因爲看完這本書,我覺得你的精神世界有悖常理,屬于異類。”
“我的精神哪裏有問題?”語氣中透着火星味。
“你跟很多女人的交往在常人看來是不正常的,可你卻并不這樣認爲,因爲你的精神世界認定這種交往是正常,所以你覺得世人都應該與你有同樣的認知。”梅子說。
“你說我不正常就不正常了?”他嘲諷道。
梅子說:“我确實覺得你的思想異于常人!”
蔣伯同陰恻恻地回道:“我還說你不正常呢,偏執,小心眼,愛吃醋。”
梅子深吸一口氣,滿目憂凄地說:“蔣伯同,如果你不信我的話,可以把你與你那些女人們的交往和說的話,說給别人聽聽,看看别人認不認爲是正常的。”
蔣伯同怒吼道:“把什麽話說給别人聽?你這個女人簡直太不可理喻了,神經病!”
“你才神經病。”梅子快被氣瘋了,脫口而出,他居然豬八戒倒打一耙。
梅子的話剛完,臉上已經脆生生的挨了一巴掌,瞬間腫起五個紅紅的手指印,同時伴随着一句尖刻犀利的話,“以後再說我神經病試試。”
梅子捂着臉,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靜靜地盯了蔣伯同片刻,忽而哭喊着:“蔣伯同,你這個蓄生,王八蛋,你又打我,我跟你拼了。”掀開被子,跳起來撲向蔣伯同與他扭打在一起,兩個人用蠻力,在床上厮打成一團。
梅子隻穿着睡衣,糾纏扯打中,睡衣被撕爛了,頭發被抓的亂七八糟,結結實實挨了蔣伯同無數拳。
兩人正打的乒乒乓乓,卧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公公婆婆滿面怒色地站在門口,公公拉着臉沉聲說:“鬧什麽鬧,半夜三更的,你們不睡覺,别人還要睡。”呯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梅了披頭散發地抓着蔣伯同的衣服,滿臉淚痕愣愣地看着門的方向,聲音嘶啞,瞳孔渙散地低喃道:“你們怎麽能這樣對我?”隻是不知道這話是說給兩個人聽的還是說給三個人聽的。
蔣伯同這時酒已經醒了,他看着這樣的梅子,腦袋頓時嗡的一聲,懵在當場。“老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酒喝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半天後他才語無倫次,恐慌地說。
“你又打我,爲什麽要打我?”她抓住蔣伯同的衣襟,不知不覺間,已是淚雨滂沱。
“對不起,對不起……”此刻的蔣伯同,已經隻會說這句話了,他極力想去安撫她,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梅子松開了手,面朝牆,背朝外,躺倒在床上。
蔣伯同則坐在床邊,望着她發呆。
過了一陣,可能抵不住酒勁,蔣伯同去衛生間洗漱回來躺到床上,很快就去見周公了。
而梅子卻基本上一夜未睡,她在思考着以後的路怎麽走。
這幾年,夜深人靜,等待晚歸的蔣伯同時,剛開始她會擔心的睡不着覺,害怕他因爲工作出事;後來,慢慢變成了害怕他在外面喝酒出事;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變成了害怕他在外面胡作非爲。
信任就像一張紙,皺了,就真的很難再撫平了。
每每想起現在仿若認識之初的蔣伯同,梅子的心就會絞痛。
那時還守着自己的心,有痛,但更多的是無奈和等待,等着離去重獲自由的時刻,還有滿滿的希望。
而這幾年已丢失了自己的心,現在的痛,心猶如被人生生剜出,然後撕成一塊一塊破敗不堪的碎片,是血淋淋的,是身體缺少了一塊的空白。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間淚止不住傾洩下來,很快濕了枕巾。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離去嗎?女兒呢,女兒從此就沒有了完整的家,這是自己最不願意看見的,不想讓女兒去過自己從小就體會過的生活。
再有呢?丢失的心,能找回嗎?
這一晚,梅子的淚似乎把身體裏的水份全流了出來,她覺得自己成了一條缺水的魚,張着嘴巴困難地呼吸着,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
累極後終于渾渾噩噩睡過去。
卻夢見自己在不斷地下沉、下沉,冰冷、刺骨的水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她不會遊泳,吓的張大嘴巴,想呼救,還沒有發出聲音,水就已經鑽進了嘴裏……
救我,救我,救救我……她在心裏呼喊
仿佛感應到了她無聲的呼喊,一隻手托住了她的腰。求生的本能,使她胡亂抓了一通,最後抓住了那隻手。
但那隻手卻緊緊地纏住了她,她扭頭看去,模模糊糊中看到一個黑影似乎是厲傑,他牢牢控制着她,向那無盡的深淵滑去,随後一切變得漆黑……
不要!她悚然掙紮。
在夢中,無助的梅子被厲傑無情地帶向黑暗的深淵,被水吞噬。驚醒後一身冷汗,躺在床上喘息着縮成一團,費力地回憶着有多少年的夢中沒有出現過厲傑了。
第二天,大家都當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日子再痛苦還得過下去。隻是,梅子卻如木偶,在他們一家三人面前失去了熱情。明明離他們那麽近,可她卻覺得,離得那麽遠,遠的她怎麽都接觸不到。
現在的她,真希望那晚如那個噩夢一樣,夢醒了,一切又灰複如初。可惜,現實比夢殘酷的多。
過年期間,有一次蔣伯同無意間說漏嘴,說他們吃完飯去ktv,朋友給每個人都找了小姐,他沒有帶小姐走。
聞言,梅子心痛地盯着他很認真地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帶你做這種事的人是不足以做朋友的,希望你能與這種人少點私交。”
“老婆,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的。”蔣伯同信誓旦旦地說。
“我真的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交的是什麽樣的朋友。聽說過酒能亂性這句話吧,哪天喝多了,一不小心與小姐發生了關系,萬一染上病,毀的不僅僅是你。”梅子很擔心他在外面胡來,染了髒病回來傳染給自己,那樣自己豈不是冤死,這個家從此也就毀了,可菡菡呢?
蔣伯同有點不高興了,“你就這麽不信任我?連我交什麽樣的朋友也要管。”
梅子淡言道:“我不是要管你交什麽樣的朋友,隻是不希望你交能影響你道德品質的損友。”
“我的朋友就是損友,你的朋友都是良友。”蔣伯同反唇相譏。
梅子冷笑一聲說:“我們都是30好幾的成年人了,自己在做什麽,做了的事會有什麽後果,自己應該清楚,你好自爲之吧。”
話音未落,梅子的臉上又挨了一巴掌,打的她耳朵嗡嗡作響。
“你什麽态度?什麽叫我好自爲之?”看着梅子冷笑的眼神,輕蔑的話語,深受刺激的蔣伯同又動了手,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輕易就會動手。
梅子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再與蔣伯同對打,上次被打的渾身傷痕累累,她這次聰明地選擇了閉嘴,隻是帶着深深的恨意更加輕蔑地掃了蔣伯同一眼,捂着臉走了。
從此,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僵,蔣伯同更是一句話不中聽就會動手打梅子,挨蔣伯同的打慢慢成了家常便飯。
孩子開始上學了,很多事可以不用太操心了。
這時蔣伯同的二姐跟着丈夫去了深圳發展,情況好像不是太好,他父母不放心,說是去深圳看看。
大概也有不滿意梅子和蔣伯同經常吵架打架的原故,想過去躲躲吧。
這幾年,因爲家裏有公公婆婆和梅子忙着,派出所的工作又經常加班,蔣伯同開始是沒有機會做家務,後來就習慣了不再做任何家務,過起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潇灑日子。
公公婆婆走後,所有的家務都落在了梅子頭上。她每天隻能像一隻高速旋轉的陀螺。
早上起床,做早餐,叫孩子起床,送孩子上學,然後去上班。中午下班回家做飯,吃過飯急匆匆趕去上班。下午下班,趕去接孩子放學,帶着孩子上市場買菜購物,回家做飯,吃飯,輔導孩子寫作業,給孩子洗澡洗衣服,等孩子睡覺後打掃衛生。經常忙完這些已經很晚了,她還要坐在電腦前趕寫材料。
碰上晚上加班,梅子告訴蔣伯同她加班,讓他去接一下孩子,晚上照顧一下孩子,他常常會說沒時間,梅子隻能接了孩子帶到單位去加班。
梅子在這種毫無生氣的情形下一天一天挨日子,得過且過,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怎麽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