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茅山的長老面冷心冷,臉如鍋底,黑得不成模樣,能夠說出這般的話語來,倒是顯出了滿滿的誠意來。我瞧見他風塵仆仆,滿臉倦意,腳蹬紙甲馬,身披灰袍衣,渾身泥濘不堪。卻是剛剛趕到的此處。
劉長老并非一人而來,在他的身邊,還有六名與他年紀差不多的老頭,幾乎都是胡子眉毛連在一塊兒的那種老家夥。
這些人。我在茅山多年,甚至都沒有瞧見過他們。
盡管素未謀面,不過瞧見這些灰色道袍上面繡着“道法歸尊”的四個錦繡隸書,我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他們應該是一直隐修于茅山刑堂死亡地的刑堂六老。
和茅山後院一樣,位于死亡地之中的刑堂,對于茅山子弟來說,一直都是十分神秘的去處,因爲其特殊性,罕有人得以入内,因爲一般進入其中者,就再也沒有出來過,所以即便是我。也罕有所聞,接觸得最多的刑堂弟子馮乾坤,也是一個嘴巴嚴實的家夥,并不會向我透露太多的東西。
但是身爲茅山的外門大弟子。我卻也曉得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刑堂六老。
刑堂六老并非隻有六個人,它具體有多少,除了刑堂長老之外,無人知曉,它之所以被稱爲刑堂六老,是因爲每一次刑堂的外出之中,隻有任務等級達到最高級的,方才會有六位“道法歸尊”同時出現,随着刑堂長老一同行事。
出現這種情況的,極少極少,所以每一次刑堂六老的出現,都代表着刑堂一次最重大的事件,也代表着刑堂的态度,就是務必得成。
這些刑堂六老,與普通的茅山修行者不同,他們從開始接觸道法開始,基本上都是在修行殺戮之術,不但需要針對同門,而且還需要面對着江湖中各個著名的道門而動,他們是純粹的武夫子,殺伐果斷,從來都是執行最艱難的任務,盡管在道法境界之上,極少有突破到頂尖層次的人,但是每一個從那裏面出來的人,都是讓人爲之恐懼的暴力工具。
茅山刑堂之所以恐怖,大半的原因,就是因爲這茅山六老,以及無數随時準備替補的茅山六老們。
他們,就相當于茅山的暴力機關,軍隊一般的組織。
當瞧見那六面“道法歸尊”出現的時候,我的心髒猛然跳動起來,顧不得那康克由偷襲的恐慌,一腳将毒蛇巴勒踹飛到了食人魔虜布的跟前,朝後退開,達到了安全的距離,一邊戒備,一邊沖着刑堂劉長老拱手說道:“弟子陳志程,拜見劉長老。”
劉長老此人向來面冷,除了對我師父還能勉強有些尊敬之外,對于任何人,從來都不假辭色,不過此刻瞧見我,冷臉之上,卻擠出了幾分的笑容來。
他揮了揮手,不管身邊彙聚的諸多巴幹達教徒,朝着我說道:“無須多禮,說起來我還得給你們道歉,長老會程序繁瑣,時間耽擱,而等到我們來到南洋,直奔閣骨島的時候,又被海嘯所阻,人生地不熟,走了許多冤枉路,倘若不是昨夜那一道通徹天地的白光極耀,閑來無事又多算了一卦,隻怕我們還找不到這邊來。現如今一看,倒是辛苦你了。”
我肅容作揖道:“不敢,身爲茅山子弟,自當爲師門奔波勞碌,何敢多言辛苦二字?”
劉長老瞧了謙虛的我一眼,不再多言,而是回轉過身來,瞧着那茫茫的巴幹達巫教信徒,以及一衆南洋高手,深吸一口氣,朗聲喊道:“和尚智飯,俗名康桑坎,此人惡意殺害我茅山子弟,陷害栽贓,又千裏奔逃,證據确鑿,影響惡劣,我茅山刑堂,奉長老會命令,前來捉拿此賊,回山門受審。茅山辦事,請諸位江湖同門回避啦,若是有任何阻擋,休怪我茅山刑堂翻臉無情,殺無赦!”
“殺無赦!”
也不管面前這幫南洋之人是否能夠聽得懂漢語,在劉長老開門見山,擺明車馬的一段話結束之後,那六個面無表情的“道法歸尊”一同嘶吼了起來。
殺無赦,這就是他們在行動之中所奉行的座右銘。
聽到劉學道長老的話語,将衆人給團團包圍的巴幹達巫教立刻就傳出一陣喧鬧的叫罵聲來,一開始還很少,而當那些聽得懂漢語的人将這話兒轉述給旁邊的家夥知道的時候,立刻就像捅開了馬蜂窩一般,無數人激動地沖着新加入其中的這七人指指點點,口吐飛沫的大聲罵着。
狂!
太狂了!
這是一衆巴幹達巫教信徒心中浮現出來的第一印象,在俺們的地盤裏,在名譽東南亞,橫行一世的康王面前,居然還敢說出這樣的話語來,還想将康王最在意的大兒子給擒住受審,這個不但是對康王的侮辱,也是對每一位巴幹達信徒的侮辱。
死,這樣的家夥,必須跟那亵神者一樣,隻有一條死路可選。
而且還不能讓他們死的那般痛快,諸般降頭巫術,要輪番上來,無比讓他們曉得這世間,總有一些人惹不起。
雙方的目光在半空中彙聚,彼此的驕傲,都将對方給刺激得殺意凜然。
就在這個時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感覺到了先前的生死危機漸漸離去,轉機似乎已經來臨了。
随着以般智上師爲首的白巫僧介入,以及我茅山刑堂長老劉學道帶着刑堂六老的出現,已經将那一邊倒的天平給扳了回來,至于勝負之間,到底還需要多少籌碼,就得看我們各自的變量了。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不再是隻有一條死路可選。
機會來了,就得要把握。
于是我站了出來。
飲血寒光劍被我緊緊握着,單手朝天而指,狂聲說道:“茅山門下陳志程,前來挑戰鼎鼎大名的血手狂魔康克由,毒蛇巴勒既然已死,那麽我想問一句話,想要驗證我這挑戰資格的,還有誰?”
還有誰?
面對着一衆曾經屠殺過上百萬同胞的教派精英,我面無懼色,表現出了比茅山刑堂更加狂放的态度來。
簡簡單單的一句“還有誰”,将一衆喧鬧的巴幹達巫教信徒都直接逼問至沉默。
還有誰?
毒蛇巴勒,此人曾經追随着康王半個世紀,在巴幹達最爲輝煌的七十年代,她曾經位列于巴幹達前十高手的位置,而因爲爲人狠毒兇戾,辦事鬼神勿近,成爲了康克由門下的三大戰将之一,在那一場大屠殺之中獲盡好處,又經過這二十多年的沉澱和積累,已然達到了讓無數人所仰望的高度。
然而她,卻在剛才,被這個口出狂言的家夥,給一劍劈死。
屍體都還沒有冷下來。
除此之外,聽說與毒蛇巴勒齊名的哈奴曼葉猴,那個精通精神之術的老猴子,也是被此人給殺了的。
另外的另外,先前讓無數巴幹達巫教信徒爲之激動的降臨神使,似乎也是被他給封印了。
還有……
一想起面前這個男子的種種兇猛傳言,向來狂熱的一衆巴幹達巫教信徒頓時就陷入了難得的沉默之中,很多人都在将目光巡視一番之後,集中在了食人魔虜布的身上來。
康王手下三大戰将,哈奴曼葉猴和毒蛇相繼死于此人手中,不如……送人家一個三殺?
呃,呸呸,應該是拿下此人頭顱,爲同僚報仇雪恨!
感受到了這種炙熱的期待目光,食人魔虜布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抱着毒蛇虜布的屍體朝着後面退開去。
他長得又黑又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夯貨般,不過這并不代表着他沒有腦子。
事實上,能夠混到這個程度的他,絕對要比這世界上大部分的同類要清醒和精明許多,親眼瞧見了毒蛇巴勒這個相處了半個世紀的老夥計之死,他心中騰然升起來的,并非是迷亂心智的仇恨,而是恐懼。
那人既然能夠殺了毒蛇巴勒,自然也可以殺了他。
他不自認爲自己會比毒蛇巴勒強上多少,至少也不會比這個看着深不可測的家夥強。
食人魔虜布退了,而他的一退,弄得無數對他充滿希望的巴幹達巫教信徒頓時就齊聲發出了歎息,心中變得失望無比。
罵了隔壁,平時不是很牛逼的麽,怎麽現在,慫的跟頭烏龜一般?
食人魔不接戰,而就在這個時候,卻有一個男人,從黑暗之中,緩緩地站了出來。
康克由,我所挑戰的正主。
一個橫行了東南亞多年的吳哥籍華人,讓無數人爲之恐懼的惡魔,許多家小孩兒夜啼的時候,大人會說“再哭,康克由就來抓你了哦”,就這麽一句話,但凡懂點兒事的娃娃,都會吓得停住了哭聲,縮進了被子。
他在南洋這個地界,名字就等同于惡魔。
這個臉色蠟黃、充滿了上位者威嚴的男人緩緩走出黑暗,平靜地說了一句論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