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這封魂罐作爲案件最主要的證據,應該會被檢控方留下來辦案子的,但是張峰卻在上面的指示下,将它交給了我。這并不是一件符合程序的事情,不過我卻曉得無論是還回封魂罐,還是咨詢我如何處置陳戰南,這些都是上面對于我的一種補償,畢竟身爲黑手雙城的我,那惡名算是名聲在外了。倘若我的心中有個什麽不爽利,别人總擔心我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來。
盡管我一直以來表現得無比正常,然而人們總是隻能夠看到我魔性的一面,無數的傳說将我本人的形象渲染得格外詭異,譬如與法螺道場一役,半百人員被我斬殺當場,不留活口一個,比如黃河口一役現場幾如人間煉獄,殺得興起的我甚至都不分敵我,連口出狂言的孔府家主都被我直接撂翻在場,又比如……
有着這樣的惡名,這使得上面處理事情的時候,會更多的換位思考。考慮着我的心情,免得招惹麻煩。
對于這樣的待遇,我并沒有感到太多的不适應,不管是惡名還是什麽,它都代表着一種尊敬,也是一種示好,我除了能夠接受,還能矯情什麽呢?
隻不過,想起這大半年來的相處時光,想起了平日裏刻苦認真的學生,我心中依舊難受得不行,我總是害怕失去,也曉得這些人一旦畢業,走上了各自的崗位,在風險極大的秘密戰線中。總會有人相繼犧牲,但是此時此刻,都還沒有畢業,怎麽就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難道。陳雨愛身上所遭受的苦難,依舊還是被我這個劫難深重的家夥所感染的麽?
若是如此,小顔師妹會不會也要被我所牽連到?
是夜,我心緒不甯,難以入睡。
經過我的多方奔走,特别是從陳戰南這邊找到了突破口,神學院學生陳雨愛失蹤被殺一案得到了快速結案。特事特辦,對于這樣的事情上面自然是使出了雷霆手段,經過調查,此事是馬海角、溫姓副處長以及幾個背景深厚的公子哥兒所做的,他們的家長并不知情,不過盡管如此,經過華東局盧擁軍的溝通,他們所能夠爲之憑恃的後台相繼都被動了,特别是那個逃到英國的路健。他下體受了傷,卻被送到英國,家中肯定有人包庇。
這種遠走别處的做法,顯然并不是一個倉惶的公子哥兒能夠想得出來的。
官場上新一輪的清洗即将孕育,而馬副院長也不再合适待在現在的位置,我本以爲他會被調到宗教局系統内部的某一處清水衙門去,結果沒想到就在我離開滬都,帶着白合、楊劫等人前往太行山夏令營的時候,他竟然自己提出了提前退休的申請。
提前退休,開除公職,這事兒對于一個在秘密戰線的系統中工作了大半輩子的老人來說,實在是一件重大的打擊,也足以讓很多人生出同情心,不會對他趕盡殺絕,使出更多的手段來。
馬副院長這一招“以退爲進”讓他能夠全身而退,但是對于那些曾經團結在他周圍的一幫人來說,陳戰南的入獄和馬如龍的離職,這兩個消息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一出來便是人心惶惶,想着當初吃着火鍋唱着歌,就是想着如何将新院長給扳倒,自己能夠取而代之,此刻爲首的人一走,他們又該如何是好呢?
九七年的夏季炎熱,趁着這樣的東風,英華真人開始對華東神學院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她來到此處已經有了大半年的光景,對于各種情況也極爲熟悉,那些人能用,那些人又是不學無術,這些都在心中隐藏着,此刻毫無牽制地實施起來,當真是暢意得很。
而就在英華真人動手梳理華東神學院的組織關系時,我卻随同第二批校方人員,趕往了位于太行山深處的夏令營。
畢竟對于我來說,當下最緊要的任務就是将這一批學生帶好,讓他們能夠在一年一度的宗教局集訓大會上面奪得較好的名次,甚至是第一名,方才是我的目标。
太行山又名五行山、王母山和女娲山,是我國東部地區的重要山脈和地理分界線,它位于冀北與晉西兩省交界,跨京都、冀北、晉西和豫南四省市,山脈北起京都西山,向南延伸至豫南與晉西交界地區的王屋山,西接晉西高原,東臨華北平原,呈東北、西南走向,綿延數四百餘公裏,是中國地形第二階梯的東緣,也是黃土高原的東部界線,山脈多東西向橫谷,自古就是交通要道,商旅通衢。
此地多險峻,當年日寇侵華,攻勢一瀉千裏,我軍便是在這四百裏茫茫山脈之中打遊擊,轉戰無數,方才得以發展壯大而出。
狼牙山、娘子關、紫荊關、壺關……一個又一個脍炙人口的地名,就是位于這茫茫山脈之中。
而在這其中,更有無數名山古刹、隐修名士的故往遺迹,許多道門、佛門以及巫門的前輩高人都曾經在着茫茫四百裏太行山中修行得道,是一處十分不錯的修煉之地,讀萬卷書、行千裏路,我們既然想要培養出最優秀的學生來,必然就不能閉門造車,讓他們縮在一個方寸之間修行,而是要将這些孩子們帶到那廣闊天地來,看一看這世間萬物,真正的面貌。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正是當初林齊鳴給我的提示,也是我在教務處的教學大綱中執意通過的原因。
我和白合、楊劫以及教務處後續的五位教師一起從滬都出發,過京都,然後坐火車到了冀北,從太行山的東部進山,這山脈總體呈現出東陡西緩的走勢,一進山中,便能夠感覺這山勢的落差極大,氣候極好,冬無嚴寒,夏無酷暑,而且諸多水流貫入其中,流曲深澈,峽谷毗連,多瀑布湍流,河谷兩崖之中多溶洞,一路走來,倒也風景秀麗。
夏令營由張勵耘和小顔師妹等人帶隊,先我們一步進山,我帶着第二批人進來,循着蹤迹一直走,趕了兩天的路,方才在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于一處瀑流附近找到了安營紮寨的夏令營。
瞧見我帶人趕了過來,夏令營的同學們便都是一陣恍惚,這些孩子們入山幾天,個個都像是隻野猴子一般靈活,不過寒暄過後,林齊鳴、董仲明等人便都圍到了我的身邊來,紛紛問起了有沒有找到殺害陳雨愛的兇手。
我與站在人群外面的小顔師妹對視一眼,能夠看得出她眼中的關心,再環視周圍,看着孩子們眼中的純真和期望,心中起伏,便讓大家圍到了河畔的篝火前面來,在草地上面盤腿而坐,我當着衆人的面,将封魂罐給掏了出來,毫無保留地将我這些天的奔波,以及案情的進展,給在場所有的學生和老師一一地講來。
說句實話,這實在是一件無比醜惡的事情,學院副院長的兒子協同一幫背景深厚的公子哥兒,在學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幫助下,進行了這般殘忍的殺人慘案,這樣的事情就是成年人聽了都有些觸目驚心,更何況是這一幫平均年齡隻有十七歲的孩子們。
然而我卻沒有半點隐瞞,将事情的整個經過都血淋淋地展現在了衆人的面前來。
随着我的講述,孩子們一開始是憤恨,繼而驚恐,接着又陷入了一陣長長的沉默之中,那篝火在溪畔跳躍,映照着每個人的臉孔,顯得是那般的嚴肅。
我瞧見這一張張痛苦的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衆人說道:“很多年以前,我碰到這樣的事情,也曾彷徨過,也曾迷茫過,也曾對自己所處的這個社會和時代産生了懷疑,正如你們此刻一般;不過在經曆過無數的痛苦和折磨之後,我終于想明白了,這世間如此操蛋,無數行惡者不能受到懲處,這怎麽能行呢,我、以及我的家人、朋友他們如何能夠在這樣的世間自由呼吸?”
我緊緊抓住拳頭,看向了林齊鳴,看向了董仲明,看向了小顔師妹,以及無數的孩子們,沉聲說道:“我知道,在座的很多人,你們的想法不過是學有所成,好出人頭地,然而我隻想告訴你們,你們的肩上,是有責任的——你們有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的責任,有讓那些爲非作歹者恐懼的責任,有保衛那些無辜者免受禍害的責任——那麽此時此刻,就在陳雨愛同學面前,請你們告訴我,這責任,你們願意負麽?”
“願意!”
無數激動的吼聲響起,我看着學生們這一張張堅毅而果決的臉孔,朝着那封魂罐輕輕一拍,然後輕聲歎道:“那好,讓我們大家,來送陳雨愛同學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