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娘的開頭語,一上來就問我的終身大事,不過這也難怪他,山裏人結婚向來就早,而且我姐一結婚,他們操心的對象,一下子就轉到了我這兒來。
這事兒一直擱在我娘心頭久矣,所以一唠叨起來,還真的讓我有些招架不住,不過我娘一邊說,我的心思也不由得飛了出去。
再過兩個月,小顔應該就有十五歲了……
呸呸呸,我到底在想什麽呢?小顔終究還是太小了,她現在也一直将我當做哥哥來對待,純潔如天上的月亮,我怎麽能夠有這麽禽獸的心思呢?
還是等等兩年再說吧,到了那個時候,嘿嘿……
我腦子裏一陣亂想,而我娘哪裏曉得,隻以爲我避而不談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說道:“這樣子吧,其實呢,你姐姐出嫁的那天,田家壩、螺蛳林還有我娘家好些親戚都有人來,這幾天我也接到你村前王嬸傳了好幾回的信,明天她帶幾個姑娘過來,讓你看看,你若是過眼了,就先将八字排一排,到時候過禮啊、下聘什麽的,我和你爹都幫你先做,你不用管……”
我娘一使出這殺手锏,我當時就給鎮住了,趕忙喊停,告訴她道:“您可别啊,現在已經不是封建社會了,婚姻自由,怎麽你還想給我做主不成?”
我娘也來了脾氣,叉着腰罵道:“什麽婚姻自由?趕緊結婚生小娃娃,比什麽都強,你一個人在外面飄着,你姐雖說結了婚,但是生出來的娃娃姓羅不信陳,你以爲你爹有多高興?我們養你這麽大,容易麽我?”
說着說着,她就開始抹起了眼淚來,我有些受不住了,慌忙應付兩聲,然後逃一般地跑出了家門。
走到村前的嗮谷場,我想起了當年李道子給我的評價,當真覺得不應該在家裏面多待,不然容易生事,這話兒不知道在我改命之後還準不準,但是我卻曉得,我倘若再不走,隻怕就很難收場了。
我在場邊踱步,想着何時離開,這時聽到有人喊我,擡起頭來,看到卻是我兒時的玩伴龍根子。
我跟他打招呼,他走上前來,遞了一根煙給我,然後給我點上。我低頭看,是甲秀,這煙對于麻栗山的村民來說,算是不錯了,更多的人,都是自己種煙葉來抽。
兩人吸了幾口,煙霧缭繞中,龍根子問我:“陳哥,你在外面混得不錯,要不然也帶兄弟我一起去發發财呗?”
龍根子一臉期冀,然而我卻有些無語,這世間并非人人都有如羅大**那般的際遇,便算是我,當初也羨慕那家夥的運氣,而龍根子既然拿羅大**來當作比較對象,叫我那什麽來幫他?
幫人這件事兒,做得少也被人怨恨,做多了又是理所當然,我實在是難以貿然答應。
我将自己現在的情況跟龍根子講明,問他有什麽技能或者特長,龍根子搖頭,說農村人能有啥特長,當初讀書不上進,現在也就會伺候點土裏面的莊稼。
這事兒我也不能給他答複,他一臉失望,将一根煙抽完,一雙疲憊的眼睛看着遠方,摩挲着粗糙的大手,歎氣道:“哎,其實這事兒都怨我,屁大的本事也沒得,連膽子都沒,當初我要是跟羅大**一樣,跟着你出去闖世界,說不定現在也跟那龜兒子一個樣兒了。到現在,娶了一胖媳婦,生了一大兒子,什麽都動彈不得……”
龍根子歎氣,裏面充滿了滿滿的疲憊感,顯然是農事辛苦,歲月蹉跎。
我心中默然,倘若沒有李道子,我即便能活,說不定也跟龍根子一般,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窮忙活,估計也就夠找到這一家子人的嚼裹,别的事情,一事無成。
這麽說來,我無疑是幸運的。
兩個兒時一起玩耍的夥伴,此刻的機遇大不相同,無論是龍根子,還是我,兩人就在場院這兒默默地吸着煙,黑夜裏那兩個煙頭一亮一滅,彼此的心事長長。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在院子裏練了一套拳劍,接着就被我娘攆着去梳洗打扮,弄得頗爲精神,然後拉着我去說好的人家走一走。
我無比反對這件事情,不過卻怕我娘的眼淚,她一哭我就心軟,再說她告訴我,說也不是封建包辦,我不滿意,她也不會強迫着我跟人家姑娘好,再說了,人家還不一定會看上我呢。
不過我母親說出這話兒來的時候,似乎并沒有什麽底氣,果然,當我來到村子裏說好的人家,結果人家那個熱情,差不多就要将我給生吞活剝了,而且苗女多情,雖說也有人害羞不敢上前來見面,但是走了四五家,基本上都出來招呼,倒茶擺瓜子,陪着我聊天,不過讓我有些郁悶的是,這些人家的家長基本上都在問我工作的事情,在哪兒,什麽工作,一個月領多少錢,結婚包分房麽……
如此的問題多了,我當真是有些厭煩,然而我娘的心情卻十分好,一路上都在跟我唠叨,說這家姑娘屁股大好生養,就是太醜了,以後的孩子随她就慘了,田家壩那姐妹倆都可以,模樣清秀不說,家裏面也寬裕,不用太拉扯,螺蛳林那家雖然長得最秀氣,但是她們家負擔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到時候你可要很累的。
整整忙活了一整天,回來的時候,我娘問我,說到底看中了哪一家,跟她說,到時候他讓村口王嬸去張羅,保證我滿意爲止。
我自然是哪個都不滿意,就是不松口,一直回到家裏的時候,她還在說起這事兒,結果我姐看到我這樣子,便開玩笑,說别急了,我老弟估計到現在都還沒有忘記張叔叔家的女兒小妮呢。
我娘回過味兒來,一拍大腿,說對啊,上次你來信的時候還講起她們娘倆兒呢,現在在哪兒去了?
我姐将這話題給扯開去了,聊了好一會兒,我這才提了出來,說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也算是結束了,家裏挺好,我姐姐也出嫁了,我還得回去給我師父複命呢,所以明天就準備離開了。
這話兒一說出來,我娘的眼淚水就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先前的那股高興勁兒立刻就消散無蹤了。
我滿懷愧疚地好是一同勸,隻可惜我娘的眼淚就是停不下來,我爹長歎了一口氣,拉着我娘說道:“這就是命,孩兒他娘,他就不是一個落家的人,你想留他,那是在害他,你到底是想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還是一處每年清明去挂祭的墳頭呢?”
這話兒說得有點兒重,不過我娘卻反應過來了,這才停下哭泣,跟我問詢好了行程,然後給我張羅起了路上的行李來。
看着我娘忙碌的聲音,我心中很酸,想過去幫忙,卻被我爹給攔住了,他帶我來到了他問診的房間,爺倆人對坐,聊了一些話語之後,他很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你現在也大了,也改了名字,我曉得你是做大事的人,有甚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家裏面,你也别太擔心。你娘刀子嘴豆腐心,心軟,受不得這分離,不過當爹的有一句話想跟你說,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曉得吧?”
父親的交代并不花俏,不過卻樸實,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知道,我一定會記住的。
當天晚上我娘做了豐盛的晚餐,酸湯魚、血灌腸血豆腐、辣椒骨、老臘肉,弄了整整一桌子,我娘破例還喝了兩杯酒,我瞧見她強忍着淚水的模樣,心中實在是有些難過。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就出發了,與家人告别之後,努爾在村口等着我一同離開,至于羅大**,這小子早在前天晚上就跟我告别,先一步去了贛西。
那天龍根子也過來送我了,不過并沒有再說讓我帶他一起的話語,看到他那局促的表情,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上學的時候,讀過那魯迅先生的文章,裏面說起的閏土,想着此後的我和他,或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吧。
努爾接到了通知,讓他去西南局報道,與我并不同路,兩人分别之後,我直接趕往了蘇北徐州,那一個位于雲龍山深處的小村子。
徐淡定居然不在,一打聽,我才曉得這家夥竟然跑到金陵、餘揚等地玩兒去了,第二天才回返而來。
還好他沒有玩瘋。
白合轉世,舉家喬遷往了滇南麗江,而我和徐淡定則帶着一個還沒有滿月的毛娃娃,一同折返回了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