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意思說是看到她,就不知不覺地跑進來了,腦子當時卡了殼,傻乎乎地從懷裏将她的手巾給掏出來,小心翼翼地遞給她面前,說道:“我其實是過來還手巾的,給完就走。”
小顔接過我洗得幹淨的手巾,頗爲遺憾地說道:“啊,你說的是真的麽?要不然你也加入茅山宗吧?我告訴你哦,這茅山宗可是當今世上最頂級的道家門派了,他們的修道之法和對天道的感知,很厲害很厲害的,你剛才也看到了,那個耍劍的麻子叔叔那麽厲害,能夠馭使天下間傳說中的飛劍,但是在陶真人面前,卻還是敵不過。你自己想想,倘若是你也有這麽一身本領,那該有多麽棒啊!”
她說得無限憧憬,我卻下意識地跟她唱反調:“誰說茅山宗是最厲害的,人家白雲觀、龍虎山、青城山、崂山、天台宗、懸空閣……這些地方,個個都是精英輩出,人傑地靈,而且比茅山更有優勢的,是别人的年輕一輩都很厲害啊,反觀茅山,你看看,都是些老家夥,年輕人基本上都瞧不見呢,倘若過上十年、二十年,他們就不會再像現在那麽厲害了……”
少年人,爲了尋求更多的關注,凸顯自己存在的價值,總是爲了反駁而反駁,其實也隻是無聊。而小顔聽到我這麽說茅山,頓時就氣呼呼的,橫眉怒眼,瞥了我一眼,就轉過了頭去,不理我。
我等了好一會兒,原本以爲她是要反駁呢,結果人家根本就不打算與我讨論這個問題,于是苦着臉跟她道歉,如此說了好一會兒,小顔這才理我,說你嫌人家茅山宗,别人還不一定要你;我昨天聽我父親說了,茅山開山收徒,這事兒很早就傳出來了,來的怕得有六七十人,而且都是有門道的世家,不過人家估計就隻會收一二十人,你我未必能有這麽幸運呢。
我拍着胸脯說道:“不用怕,他們茅山的人我認識,到時候給你求求情——李道子你曉得不,我以前跟他在老家混了三年,差一點兒就拜師了……”
我氣不喘臉不紅地吹着牛皮,小顔一臉難以置信,睜大雙眼說道:“怎麽可能,符王他老人家建國之後,除了兩彈一星時出去過,其他時間都在茅山後院修行,參悟天道,怎麽可能還在你老家待過?你告訴我,他什麽模樣?”
小顔的質疑讓我有些坐不住了,看見廣場中的道士已經積累得有三十多人,便仔細尋找,然而卻根本沒有瞧見,心中頗爲遺憾,想着要是青衣老道他老人家在場的話,我一個招呼過去,他跑過來與我相認,那個時候小顔一定會将眼睛瞪得滾圓,一臉吃驚,想想她那時候的表情,不知有幾多好看。爲了證明自己沒有撒謊,我努力回憶青衣老道的形象:“他很高,總穿着青色道袍,頭發斑白,兩撇胡須,手很幹淨,特别幹淨,又長又白,像姑娘家的手……”
小顔渾不在意地說道:“符王他雖然不行走江湖久矣,不過關于他的傳說,卻是遍天下,你曉得這個,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我急于證明自己,于是繼續說道:“他平日裏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苟言笑,話也不多,但是人很善良,喜歡動物更甚于人,不過他喜歡我做的菜,每回打到了野豬或山雞,我做雜碎湯的時候,他都能夠喝上三碗,而且我烤的肉串,他基本上可以吃上幾十串……”
“你撒謊!”
小顔連憋得通紅,朝着我大聲罵道:“你就是個騙子,符王他老人家一生茹素,六根淨盡絕塵埃,嚼蠟能尋甘味回,何曾吃過葷?”
因爲我曲解了自己的偶像,小顔終于不再理我了,氣呼呼地轉過了頭去,看都不看我一眼。
而我也很是無辜,誰說李道子不吃葷啊,往年在五姑娘山上,他吃肉可比我吃得厲害,滿嘴流油,可沒有漏下什麽啊?我冤枉,而小顔則不再理我,好在茅山宗這時也差不多将頭緒整理清楚,所有二十歲以下,有志加入茅山宗的少年人都已經盤坐在廣場之上,以一字劍的劍痕爲界限,左邊是十歲以上的少年組,而右邊,則是十歲以下的童子組。
至于其他,則都被黃巾力士手持旗幡,給直接擋在了外面去。
我大概看了一下,瞧見少年組的人比較多,差不多有近四十個,而童子組的,則有三十多人,或許是茅山宗有意放風的關系,我瞧見身周的這些人裏,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修行的基礎,有的雙目明亮,在夜裏濯濯生光,有的則抿着嘴唇,氣息悠長,不過總體來說,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并不多,隻有五六個。大概是因爲到了這個年紀的,或者有師承,或者已經行走江湖了,即便是我,本身在宗教局也謀得了一份工作,倘若不是因爲小顔,鬼使神差,我怎麽可能出現在這兒?
廣場邊緣,丁三還在跟申重和戴巧姐解釋時,看過來的眼神,恨不得将我給剁了。
人員入場,位于正中的掌教真人往旁邊站了一點,而執禮長老則居中而立,念誦了一段宣揚茅山宗筚路藍縷、披荊斬棘的光榮曆史,好在這話兒是通過七字道歌唱出來的,聽得倒也不煩,而且還能勉強懂了三四分,并且渲染氣氛,一派莊嚴凝重之景。
完畢之後,執禮長老告訴在場的所有人,此番開山收徒的,全部都爲當今的二代弟子。所謂二代弟子,即爲虛清真人之下,上溯三茅祖師,則爲第七十八代,收徒之人有掌教真人陶晉鴻,刑堂長老劉學道、水虿長老徐修眉、烈陽真人茅同真、外門長老梅浪、英華真人楊影、執禮長老雒洋,一共七位,此番收徒,隻是開端,爲了弘揚道學,今後當廣收門徒,擇良而納。
這茅山收徒,是以慧字作根基的——所謂慧修性命,命靠師傳,性靠自悟。
若真入門中,則需真心向道,修德爲先,靜爲虛戶,虛爲道門,泊爲神本,寂爲和根。修道之人,當以忍爲戒,悔過遷善,滌除心靈,明心見性……
這個連道髻都是用一根草繩随意紮起來的半老頭子行走在一衆盤坐于地的求道之人身邊,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了茅山宗内的門規戒律,所謂《道門十規》、《老君二十七戒》、《初真十戒》、《太霄琅書十善十惡》、《妙林經二十七戒》……諸如此類,等等之屬,皆是勸人向善,合乎天道的規矩,我細心聽了好一會兒,并沒有聽到有不準娶妻生兒的戒律,也曉得茅山宗隸屬正一,不禁婚嫁,這倒也是個不錯的宗門。
要曉得,很多全真道士雖然本事高強,手段厲害,但是光溜溜一個人終老,連個女人的味道都沒有嘗過,幾多遺憾?
而我陳二蛋是老陳家唯一的兒子,倘若是我做了全真家的道士,我那指望着我傳宗接代的老爹可不要打死我了?
如此戒律足足講解了一個多小時,方才罷休,我聽得昏昏沉沉,旁人卻也好不到哪兒去,而就在此刻,那執禮長老陡然厲聲喝道:“以上所有,你們可曾曉得?”
這話兒仿佛石破天驚,我頓時就清醒過來了,聽到旁人說話,于是跟着一同大吼:“謹遵上師之令,我等皆情願受此戒律,悉心向道。”
這話兒自然是有人領着的,我也不曉得是誰,隻是随着大部隊喊,完畢之後,便有七人走入我們之中,開始像騾馬市裏面挑牲口一般,走來走去,這感覺讓我有些難受,而後我餘光中瞧見不斷地有人被點到,然後朝着虛空之中的那扇大門走去。沒過多久,一位道袍美婦走過了我的面前,來到了小顔的面前,蹲下身子,笑眯眯地問道:“你可是句容蕭家的蕭應顔?”
小顔很用力地點頭,那道袍美婦伸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烏黑的長發,親切地笑道:“我道号英華,俗名楊影,你可願意跟我一同修行,參悟天道?”
那小丫頭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抹驚喜,當下也是磕了頭,說願意。
道袍美婦牽着小顔離開,留給了我一個美好的背影。很快,諸人皆已選定,零零落落,場中竟然還剩下四十餘人,而我竟然也是其中一個。我左右一看,瞧見跟我一般年紀的,基本上都沒有能夠入選,當下也是有些絕望,曉得年紀越大,越容易定型,别人自然不要。當看到茅山宗收了排場,返回那虛空之門,陸陸續續地散場時,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悲從中來。
我靠,我的命,真就這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