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上面的宮觀道院,最盛時多達三百餘座、五千餘間,後來太平天國剿滅道藏,毀了一波;日寇中華時,茅山是全國六大山地抗日根據地之一,慘遭報複,又毀了一波;再就是十幾年前,破四舊的浪潮中又毀了一次,基本上就隻剩下殘垣斷壁了,不過前兩年又陸續地修複了一些,我有些不明白,不曉得這茅山宗關閉山門,爲何還會被被焚毀于此,于是将這個疑問,說給了申重聽。
得知了我的疑惑,申重笑了,指着那雲霧缭繞的上茅峰說道:“你當真以爲這山上的道場,便是茅山宗的宗門之地了?”
申重的問話讓我感到十分奇怪,反問道:“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申重回望雲峰,充滿神秘的說道:“‘第一福地,第八洞天’,此乃茅山在道教之中的名号。道教中所謂的‘洞天’,是指神道居住的名山勝地,天下間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構成道教地上仙境的主體部分。天無謂之空,山無謂之洞,人無謂之房也。山腹中空虛,是謂洞庭;人頭中空虛,是謂洞房。是以真人處天處山處人,入無間,以黍米容蓬萊山,包括**,天地不能載焉——也就是說,洞天是獨立于這大千世界中的另外一個小世界……”
申重所講的,是道家中的宇宙觀,也就是宇宙由多層空間組成,宇宙中的時間、空間都是相對的,有中存無、無中生有、大中有小、小亦含大。
茅山宗的真正山門,并非這句容茅山之上的峰頂,而是在某一處與大千世界勾連,又獨立其中的地方。
申重以前是一個刑事重案的偵查員,對于道家之學,了解不多,跟我講的這些,其實也隻是現學現賣,說不透,不過我也基本上能夠明白,那就是所謂的茅山宗,存在一個秘境之中,鑰匙掌握在人家的手上,想開就開,想關你也找不着,而現在國家百廢待興,就求着人家出來做事,所以才會組織這麽聲勢浩大的儀式,算作是補償,也算是一種認可吧。
進茅山的路并不好走,一直到了早上從金陵出發,一直到了下午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們才來到了峰頂的九霄萬福宮。
這九霄萬福宮也才是這兩年開始修複的,宮殿并不算大,走到正宮前面,一個大鼎爐,香火縷縷,說不上有多盛,我瞧見了幾個青袍道士,有老有少,神情悠閑。申重在此之前,曾經來過了一趟這兒,跟觀中的道士們都還算挺熟,所以進去聯絡,商量着給我們提供一處歇息的地方,這三天我們得吃齋沐浴,虔誠等待,到了第四日,方才會有消息傳來。
對于這安排,首都來人其實還是有些不滿的,覺得這譜擺得實在有些大,我私底下還聽到幾位幹部在角落低聲嘀咕,說茅山宗可比龍虎山、青城山要難搞多了。
這話說得我有些好笑,你十年前的時候燒人家的産業,愣是不留片瓦,此刻想叫人家出來做事站台了,連一點兒姿态都擺弄好,這樣真的合适麽?
不過這話兒我也隻有藏在心中,畢竟這些都是我要伺候的大爺,而我陳二蛋,不過就是金陵一個小小的辦事員,雖說在前段時間立了許多戰功,不過因爲評定緩慢,所以一直都沒有得到落實,擱這兒我就是一孫子,怎麽也都得伺候着。因爲是新建的緣故,所以九霄萬福宮裏面的道舍很多,民夫放下行李就下山了,我們一行十六人,大家擠一擠,其實并不困難,不過這道舍除了觀中的幾個道士、居士之外,還住着好些人,所以顯得有些雜。
我和申重負責在這兒安頓領導,而丁三和戴巧姐出去轉了一圈兒,回過來的時候告訴我們,說來了好多江湖人物,不知道是茅山邀請觀禮的,還是來熱鬧的。
得到這消息,申重立刻去跟首都來的領導彙報,回來的時候憂心忡忡,我問他怎麽回事,申重告訴我,說洞天福地的山門所在,最爲保密,一般都是不會讓外人知曉的,現如今鬧得這般沸沸揚揚,估計連帶着我們也進不得那洞天福地去了。
我撇了撇嘴,說進不得就進不得呗,我們不過就是過來遞交一下文書而已,那裏面有什麽好看的?
瞧見我蠻不在乎的模樣,申重一臉無奈,說道:“當然,内中勝景,自不必言,光是茅山宗這一代的人物,掌教陶晉鴻、符王李道子,以及十大長老,這都是冠絕天下的人物,能夠見上一面,說不得又是莫大的機緣呢。倘若是被人瞧上了,收入門中,隻怕下半輩子的人生,就會就此改寫了。”
申重這般說着,我的心中一動,不由得也想起了那一個滿臉冷酷的青衣老道,我這一回,能夠再見到他麽?
他還會不會認得出我,這個當初在五姑娘山上給他打了三年雜的小孩兒,可是已經長到了十八歲了呢,而當初與我和胖妞相伴朝夕的小白狐兒,是否也變了模樣了呢?
這麽想着,我不由得對茅山重啓山門之事,充滿了期待。
一番忙碌,不知不覺太陽就下了山,大家在齋堂裏面用過了飯,飲食清淡得很,吃完之後申重叫住了我,遞了一個食盒過來,讓我給首都的黃老送過去。我的身份,就是一打雜的,也不會挑活幹,于是帶着食盒,一路來到了道舍這邊的偏院來。黃老是我們一行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物,自然住的是單間,我敲了半天門,結果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推門而入,瞧見裏間果然沒有人,将食盒放在原木桌子上面,我下意識地掃量了一圈,發現床上居然放着一塊寶玉。
這寶玉碧綠如洗,盈盈之間還有光華閃耀,符文流動,似乎是一種法器,我看了一眼,有些出神,忍不住再看了一會。
沒想到這一看,我整個心魂都沉浸到了裏面去,根本無法自拔,有一個聲音像惡魔一般,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地說着:“反正沒人看見,拿走它,它就歸你了……”如此反複良久,然而我卻終究還是忍住了這惡念,拿出筆來,給黃老留了一張條子,準備離開,然而剛一轉身,突然感覺到後面一陣光華閃耀,原本空空如也的房間裏多出了一個黑影來,出聲說道:“慢着,先别走。”
我扭過頭來,卻見一個老頭出現在黑影中,一開始隻有小娃娃那般大,每走一步,人便陡然間大了一分,當走到我跟前來的時候,便和平日裏一般模樣了。
這場景十分神奇,不過經曆了南疆血戰之後,我倒也能夠收斂性子,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隻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黃老走到了我的面前來,沉默了兩秒鍾,然後問我道:“是送吃食麽?”我點了點頭,說是,稀粥和鹹菜,還有兩個窩窩頭,因爲要吃齋,所以并不豐盛。
這位黃老是中央來人,我怕他以爲怠慢,特意說了一下,而他則平淡地說道:“不錯了,擱前幾年,能不餓肚子就算是好的了,肚子裏面沒油水,和尚也吃肉。”
他說的話語别有意味,我不敢接茬,而是躬身說道:“那好,您慢慢用餐,食盒先放在這裏,晚些我過來,帶回去處理。”
說完話我準備離開,然而剛走出門的時候,他卻叫住了我,待我回頭的時候,他一邊把玩着那碧綠的玉佩,一邊詢問道:“你叫陳二蛋?”
我有些驚訝,一路上他老人家都沉默不語,基本上除了閉目養神,就在閉目走路,沒想到竟然記挂得了我這樣的小人物,當下也是恭敬地回答,說是。黃老點了點頭,說道:“我記得你,聽說你是許映愚介紹過來的,那個老毒蟲一般不會做無用之事,讓你過來,想來也是有想法的。說起來,我很早就聽過你的名字,這一回,倒是應該當面感謝一下你呢。”
我有些詫異,問這是爲何?我們之前,應該是沒有過交集的吧?
黃老微微一笑,伸手過來與我一握,聞言說道:“黃養神是我荊門黃家的人,也是我的内侄,當初被集雲社楊從順使壞所害,我聽到這消息,氣憤非常,不過苦于指責所在,脫不開身,所以擱置不理;後來你親手斬殺楊從順,也算是給我報了仇,當得起一謝啊……”黃老跟我用力地搖了搖手,他的手掌寬厚而溫熱,笑容滿面,讓人感覺十分溫暖,當下我也是謙虛兩句,腦子裏面一陣亂,還沒有說什麽呢,突然瞧見他的眉頭一皺。
我詫異,問他怎麽了?黃老搖搖頭,笑着說沒事,有點兒心疼。
接着黃老的情緒就不太高了,草草說了幾句話,便不再言。我知趣地離開了這小院兒,剛剛走到前方大殿的拐角處,沒想到心口也是一疼,突然感覺一陣熱血直沖頭頂,當時腦子裏就是嗡的一下,渾身僵直,一下就倒在了旁邊的草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