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和顔悅色,一點都沒有旱煙羅鍋形容的那般恐怖,反而就像一個鄉間老農,雙手抱在胸前,表示自己沒有攻擊意圖,努爾反而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氣勢:“有趣?呵呵,沒有你将自己多年的好友烈火岩豹殺害,更加有趣吧?”
“杳杳冥冥,天地昏沉,雷電風火,官将吏兵;上有六甲,下有六兵,借我禦風,逍遙于行,急急如律令!”
黑魔砂唯恐我們狗急跳牆,做了些魚死網破的荒唐事情,故而耐着性子跟我們兜圈兒,然而知曉其爲人的我們,哪裏信得過他?
世間萬事,皆是求人不如求己。
我在被逼到絕境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胸口的符袋之中,有一張符箓,恰好适用于此時此刻的這一份場景。
風符。
我不知道旱煙羅鍋是因爲直覺,還是别的原因,将這麽重要的東西交予我手,但是我卻曉得此物倘若是落入了敵手,那麽不但烈火岩豹的犧牲白費了,而且舍身給我們拖住敵人的旱煙羅鍋也算是白走了一遭。
于是我沒有在吝啬這符袋中越來越少的紙張,回憶起當初老鬼教予我的咒訣,在努爾的掩護下,緩慢而堅決地念了起來。
《登真隐訣》、《清微丹訣》、《太上三洞神卷》,我幼時所學道經,沒有一刻曾經忘卻。
老鬼的教誨一直藏在我的腦海中。
當律令出口的那一霎那,我一步上前,緊緊抓住了努爾的胳膊,緊接着我眼中最後的一副畫面,是黑魔砂接近扭曲的臉。
那一刻,他應該很後悔自己的磨蹭,然而時機卻已經悄然流逝。
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在後退,好像被一種強大的力量給碾扁。
我感覺自己抓不住努爾的手了。
不過我心中卻一直有一個意念,那便是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開拉住兄弟的手。
因爲我若将他留下,狂怒的黑魔砂一定會将努爾給碾碎洩憤的。
時間在那一霎那似乎失去了意義,我起先感覺自己仿佛被碾碎了,化作了一張薄薄的紙,然而片刻之後,感覺自己好像在空中飛翔,又或者浸泡在水中。
很難形容的感覺,唯一讓我有些安慰的是,能夠有感覺,說明我活着。
這便是極好的。
有一段時間裏我感覺時間仿佛是停止的,而很快我便感覺又回複了正常,雙腳踏踏實實地踩在了地上,然後下意識地往着後面退了幾步。
我的身子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沖勢,于是很快就站穩了,擡頭一看,努爾被我緊緊抓着,黑夜裏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接着他跪倒在地,狂吐不已。
馊臭的嘔吐物讓我也有些頂不住了,當時也就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往外面吐出了尚未消化的壓縮餅幹來。
過了好一會兒,我們兩個昏昏沉沉的家夥方才曉得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這才發現這兒跟兩國交界的叢林地帶有着很大的區别,我們站立的這個地方,是一個荒山,下面還有一些耕田,以及零落的村落,不過那村子黑乎乎的,陷入到一片死一樣的靜寂裏。
我和努爾擦幹了嘴唇,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兒來了。
接着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布袋,發現那東西已經停止了動靜,徹底偃旗息鼓了。
我不敢打開來,理了理思路,然後對努爾說道:“既然有村子,那麽我們就過去瞧瞧,看看能不能聯絡上指揮部,要知道王朋和三張,以及羅老他們都還沒有脫離險境呢,一定需要支援的。”
對于我的提議,努爾表示同意,于是我們兩人相互扶持着,朝着荒山下面的村落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我們便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因爲我看到了半山腰上面,有巨大的彈坑分布。
雖說是自衛反擊戰,但是戰争其實是發生在安南北部山區一帶,倘若這是老山附近,這炮彈絕對不可能落在村子附近的,難道說,真的如同宣傳上面所說的,安南部隊沒事就炮轟我們的村子?
努爾撿起了彈坑旁邊的一截化作焦炭的木頭,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看着彈坑,似乎還有些年頭了。
繼續往前走,我們發現這耕地幾乎都抛荒了,沒有任何農作物在裏面,野草叢生,而當我們來到這個規模并不算大的小村莊時,發現好多房子都已經垮塌了。
靠村口的地方,牆壁上面都是彈孔。
我心中有些發虛了,不知道青衣老道的那風符,到底把我們給送到了哪兒。兩人繼續往前摸,弓着腰,小心翼翼。不過沒多久,我們便挺直了腰杆兒來。
因爲我們發現整個地方就是一個**,一個活人都沒有。
我們随意找了一間還算是完整的房子,走進去一瞧,家徒四壁,格局跟我們在滇南邊境看到的完全就不同,牆上連家家都會有的老人家挂象都沒有,再仔細一瞧,努爾的臉色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拉着我說道:“二蛋,我們有可能走過了。”
我看着努爾,苦笑道:“難道我們已經越境,到達了安南人的地盤了?”
這猜測說起來就讓人揪心,深入敵後,這倘若是主場,倒也沒有什麽,而這個地方我們一點兒都不熟悉,語言不通,人也生疏,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兩國交惡,戰火燃邊關,對敵國的人向來都是懷揣着十二分的仇恨,就如同當初趙承風跟我打賭,說看看誰殺的安南人多一樣,這裏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把我們當做獵物、仇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
那一場戰争過後,安南出現了好多寡婦村,男人基本死絕了。
這時的安南人可沒有什麽國際公約好講,當初他們和整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利堅戰鬥,倘若是有所俘獲,能活下來的也不多。
十年戰争,已經讓它的國民變得相當的兇厲,對于生命,也到了一個十分漠視的程度。
盡管如此,我和努爾還是沒有打算立即離開,往北走,越境回國。
這一晚上的戰鬥,已經給我和努爾太多的内外傷了,倘若是強行支撐着往北走,恐怕随便來一個小兵嘎子,都能将我們兩個給撂翻到底。
特别是努爾,跟阮将軍的比拼讓他受到了很嚴重的内傷,而後也是一直都在強撐,此刻稍微安甯一些,便邁不動腿了。
眼看着努爾随時都有可能昏迷過去,經過一陣簡單的商量之後,我們們在這個廢棄村落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落下了腳,我讓努爾躺在一張破草席上面先休息,而自己則在外圍布置了幾個警示機關。
其實也就是通過線以及一些能夠發出聲響的東西組成,給沉睡的我們提前警告。
布置完這一切,我返回了臨時落腳點,緊挨着努爾,靠牆坐下,那屋子上面有一個大洞,月光灑落下來,我這才将心思放在了旱煙羅鍋交給我的那個布袋上面來。
這麽多人爲了它舍生忘死,那麽這玩意,到底是什麽呢?
我突然之間,十分的好奇。
這時我才發現,包裹着它的那個布袋,光華照耀下,隐隐有些發光,是金屬交織制成,上面還有用鮮血描繪出來的符文圖案,看着有點兒像是佛家的繪制風格。
隔着布袋,我仔細地撫摸着裏面的那條長蟲。
這玩意其實并不算長,曲曲折折,最多不過一米,隔着布袋摸上去,爽爽滑滑的,然而卻沒有了先前的那一股狂躁和富有攻擊力的動靜。
布袋的口子是用一根棉線、頭發絲和金屬絲交織而成的繩子,我猶豫了好久,不知道是否應該解開來。
以剛才這東西的反應,隻怕我一解開繩子,它應該就會立刻蹦出來,然後朝我咬來。
努爾吃過了随身攜帶的藥之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有我看着,他表示出了十足的信任來,然而我卻在天人交戰,不知道是否需要将布袋解開,将裏面的那玩意給拿出來一瞧。
不管怎麽說,我都是要看一下死活的。
這般想着,我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喚出白合幫我照看着,然後解開了那繩子。
我預想中的情況并沒有發生,直到我将整個袋子給完全打開來的時候,裏面的東西都沒有一點兒動靜。
我伸手去撈,掐住七寸提溜出來。
果真是一條白色的長蛇。
不過它的腦袋上,爲何還有一根小犄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