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小巷中一陣跑,越過了村口的幾家土屋,然後來到了村口的曬谷場,這才稍微地停止住匆忙的腳步。之所以停下腳步,并不是因爲我眼中的亮光熄滅,而是因爲這曬谷場上面擺下的紙紮已經多得落不下腳了,特别是擺在最前頭的這一排,在頭頂紅燈籠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詭異神秘。
我此刻的眼中是兩個世界,一個是正常的世界,曬谷場、出村的馬路以及兩邊的田野,三月天,水清涼,放水肥田,準備插秧早稻了,一派農村尋常風景;然而透過那神秘的複雜符文,我卻看到了無數細線和弧形構成的古怪世界。
一眼看透陰陽。
法螺道場,說到底,依舊還是依靠道法剝離出來的世界,如果想要出去,我依靠這符文指點出來的亮光,應該是最關鍵的東西。
我們來到了村口的曬谷場之前,左右一打量,瞧見在左邊幾米處的古代盔甲士兵群中有一個缺口,這個缺口十分突兀,再回想起先前的事情,估計是被小魯誤闖引發的,時間緊急,因爲這每一秒,都滲透着小魯的鮮血,我沒有半分停留,而是直接從那個缺口闖入其中。
這原本還沒有怎麽覺得,然而一入其中,便感覺到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後跟,陰風習習,整個人都感覺一陣發麻。
陣法!
法陣!
易卦乾坤!
我身後的戴巧姐一臉忐忑地喊道:“二蛋,你别魯莽,這兒十分危險,并不是沒碰到那紙紮就不會觸動機關的,小魯剛才在外面,勉強能逃,而如果你陷在這裏面,到時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就慘了……”
戴巧姐的碎碎念聽在我的耳中,突然多了一些溫暖,無論這人原先到底有多讓我讨厭,不過此時我卻還是能夠感受到她的關心,微微一笑道:“别廢話了,跟緊我,一步都不要錯,要不然,大家都得死!”
我的眼中,一處又一處的亮光升起,而我便依着這指引,朝着前面走去。
看見我安然無恙地穿過了那有着紙紮馬兒和将軍士兵的區域,然後又繞過了那紙紮的彩轎和牌樓,居然沒有一點兒動靜,戴巧姐終于相信我能夠帶領她離開此地的事實,忙不疊地依着闖入了陣中,我等了她一會兒,待靠近一些,然後繼續往前。在神秘符文的指引下,兩人有驚無險地穿過了曬谷場那密密麻麻的紙紮陣,終于來到了村口處,望着前方,遠處的景色就像透過毛玻璃一般,朦朦胧胧,一片迷茫。
來到了村口,并不意味着就能夠逃脫出這個法螺道場,我們還需要找到生門,方可出去。
大道五十,遁去的一,任何的殺陣都會有一處縫隙,這個是規律所在,必定存在的真理,然而如何找到這處生機,這個需要對法陣的參透以及對規則的感悟,以及諸多經驗,方才能夠推衍而出,這一點,我沒有,戴巧姐也沒有,所以之前才會如此頭疼。
不過此刻,我卻感覺自己應該能夠活着逃出此處,因爲這個莫名浮現在我眸子深處的神秘符文,它給了我無比強大的決心。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我碰了碰旁邊戴巧姐的胳膊,低聲說道:“那個,有沒有香爐灰,或者朱砂粉末之類的東西?”
戴巧姐一愣,問我幹嘛要這東西,我沒有思考,而是下意識地回答道:“此方爲陰司屬性,非蘊含岩火烈陽的朱砂,或者日夜供奉、沾染神性的香灰等物,不能奪其氣息,進而改變這兒的空間結構,你有沒有,趕緊給我。”我語氣堅定,毫不作假,有了先前帶着她闖過曬谷場紙紮陣的事實,她也沒有再多疑問,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來,遞給我道:“這朱砂,選自湘西懷化最上等的紅岩深礦,所剩不多,希望你不要騙我。”
我接了過來,笑着說道:“我自個兒都跑不掉,幹嘛要騙你,有錢麽?”
這話兒說完,我将紙包解開,瞧見裏面有均勻分布的紅色朱砂,數量雖然少了一點,不過卻還算合适,于是伸手撚了一把,朝着前方有光華閃亮的地方撒去。
那朱砂順着陰風,朝着前面飄揚,落在了黑暗之中,而就在此刻,景色突然一陣旋轉,就仿佛一面鏡子,在我們的對面,竟然也出現了一個村子,跟我們背後的一模一樣,一樣的曬谷場,一樣臨山而起的小村落,破舊的土屋以及小路,然而不同的是,那曬谷場上面停着科考隊的幾輛汽車,而那個臨山而起的村落裏,有好多未滅的燈光,還有人影閃動。
我們這兒,是法螺道場之中的靜寂**,而在這鏡子的裏面,才是真正的現實世界,隻要我們往前跨上一步,便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這情形讓我和戴巧姐興奮得每一個毛孔都在張開,旁邊的戴巧姐幾乎不用我招呼,便跨步朝前沖去,想要沖過那個鏡子,到達現實世界,然而就在她往前沖去的時候,我突然瞧見在對面的那曬谷場那兒,有一個黑影閃動。
這個黑影就是黑袍人毛旻陽,我簡直太熟了,瞧見他陡然出現在這個缺口處,心中狂跳,正想向戴巧姐示警,結果便聽到這女人一聲慘呼,朝着後方跌飛而來,我伸手去接住她,卻沒想到這力道甚大,我被她帶着,一起朝着後面曬谷場的紙堆那邊滾落而去,而空中則出現了黑袍人低沉的聲音:“沒想到啊,你們兩個小鬼居然能夠找到唯一的缺口處來,不過這最薄弱的地方,你以爲我們就沒有防備麽?哈哈哈,要麽交出那東西,要麽在道場裏面,受死吧……”
那如同門一般的鏡子逐漸收縮,最後化作了虛無,我眼中的亮光也跟着開始消失,而此時的我,則在一堆紙紮裏面撲騰着。
幾秒鍾之後,我站了起來,突然瞧見後背一陣灼熱,扭過頭來,瞧見有一個胖頭胖腦的光屁股娃娃正死死地盯着我。它的眼神是那麽的怨毒,以至于讓我想起了以前在麻栗山偶爾見到過的毒蛇,而當我看過來的時候,它竟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這牙齒白森森的,不齊整,全部都呈現出倒三角形的模樣來,我吓得往後一退,旁邊的戴巧姐抓着我的衣服,掙紮着爬起來,然後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叫聲。
她先前嘲笑我和小魯的叫聲找來了兇靈,然而此刻卻也發出了同樣驚悸的叫聲,那是抑制不住的驚恐,因爲在那個光屁股娃娃的周圍,有着和它一樣,密密麻麻的同伴,童男童女,數以百計。
戴巧姐的叫聲仿佛是一種信号,一旦出了聲,那些紙紮鬼靈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極端的兇惡,都朝着我們這邊飛撲而來,個個都跟蝗蟲一樣,蹦得老高,一往無前。
我當時的腿肚子都開始發麻了,然而這生門被堵,消失轉移,我們卻也不得不正面這紛紛擾擾的麻煩,于是一咬牙,将小寶劍拿在手中,朝着前方的陰靈戳了過去。小寶劍有過道法加持,鋒利無比,此劍一出,我感覺整個人反而冷靜下來,瞧見撲到我跟前的那小鬼兒被小寶劍戳中,身形一陣扭曲,竟然消弭于無形,頓時膽氣茁壯了幾分,一步向前,開始沖殺起來。
這一沖突,我便發現事情變得有些奇妙起來,原本的我,與人拼鬥,都是憑着自己修習魔功的蠻力,以及在巫山學校所學的格鬥技巧,面對普通人來說,倒也算犀利,然而與修行中人或者非人之物,卻有些勉力。
因爲修行中人,向來都有一套詭異而神秘的身法或者手段,你與他幹仗,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根本難以捉摸;至于非人之物,更是難尋蹤迹。
不過此刻,我卻發現眼前這些兇煞莫名的東西,全部化作了一根又一根的線條,我根本無需去思考它們會在何處,隻需順着先前一陣狂戳,利用小寶劍的鋒利,便能夠擊中這些兇靈的短處。
如此簡單,我已然厮殺許多,然而旁邊的戴巧姐卻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我扭頭看去,隻見她捂着左臂朝後退去,而在她的身後,有三個鬼娃娃騰空而起,朝着她的頭上跳來。
我離她有些遠,根本來不及救援,而就在此刻,我的小寶劍上一陣光芒閃爍,白合化作了一根流線,出現在了戴巧姐的上空,遙遙印出一記,整個空間都爲之一震。
接着,所有的一切,都倏然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