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曉得申重調職,是高升,這個我自然替他歡喜,不過想到要跟他分離了,心中有些不舍。
老孔瞧出了我情緒有些低落,拍着我的肩膀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你也别太在意了。真的英雄,重相聚,輕離别,我們别給老申拖後腿,你說是不是?”
我同意老孔的說法,想起一事,問他申重走了之後,我們二科怎麽安排?老孔的臉色有些不好,沉默了一會兒,這才低聲說道:“人事問題,向來保密,不過又是謠言四起。現在的說法,是要将黃岐調到我們二科來負責,不過也不一定,我們科長,也要回來了。”
我們二科的科長叫做張北,據說是餘揚高郵龍虬鎮張家的人,這龍虬張家的祖上,是漕幫的,水裏的活計利索得很,後來漕幫分解,化作了青洪,他們家就退隐了,不過卻有着祖傳的手藝,這一次餘揚出事,我們二科調了人手過去,連同張科長帶着另外兩個科室兄弟,大半年都沒有回來。我知道申重對二科科長這個位置有心思,也知道老孔對申重這個負責人有心思,結果申重高升省裏,而老孔原地不動,便知道老孔心中,其實也并不好受。
那邊上班,二科的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鋼廠的事情是一科在處理,而我則被人叫過去做了兩次筆錄,事兒我倒也不會隐瞞,隻是對于白合這女鬼,我還是擱下了。
就一科那些人的德性,要是曉得白合的存在,說不定要将人家給弄出來研究研究,我可不敢冒險。
下了班,我立刻買了點營養品,去醫院探望申重。躺在病床上面的申重并沒有對我隐瞞什麽,跟我說這次上面要得急,組織上已經跟他談話了,等到一出院,就要到省裏面去報道了。
申重還記得羅大**的事情,他告訴我,說這事兒他已經跟省鋼那個片區的朋友打過招呼了,他們會留意的,一旦有所消息,就會通知我。
他已經把二科的電話号碼,以及我的通信地址都留給了派出所。
瞧見我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申重笑了,拍着我的肩膀說道:“二蛋,說實話,我很喜歡你這個小子,一個大山裏面來的小孩兒,在城市裏不容易,所以平日裏也經常照顧你。不過呢,人這一輩子,最值得靠的,隻有自己。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以後的成就,定會超出我很多,所以我也不擔心你。但我想告訴你一點,一個人,真正的成熟,在于他懂得取舍,懂得妥協,有的時候,你覺得世界不公、滿腔憤慨,最好先将它收在胸中,當你真正有能力了,再來實現自己胸中的抱負!”
成熟與年紀無關,而在于你對事情的态度。
那天申重跟我聊了很多,關于機關裏面的人與事,關于現在和未來,以及如何處理工作中的人與事……他像是交代後事一般,傾囊相授,也不管我聽得懂與不懂。這些都是财富,足以讓人一生回味的經驗,聽得我津津有味,都忘記了時間。
離開的時候,我将白合的事情輕聲告訴了申重,問她如何處理,申重不知道此事,一臉慎重,讓我暫時不要跟别人說,連老孔都不能,他先去找行内的人問一問,到時候再聯系我。
這事兒暫且擱下,女鬼白合就一直住在了我的小寶劍中,晚上的時候,沒事就出來吓人,她做鬼沒多久,在認命之後,倒也感覺新鮮,整夜整夜飄來飄去,搞得我有些精神衰弱,總感覺哪兒不對勁,新鬼怎麽會是這樣?二科沒兩天就進行了人事調整,一科的黃岐果真調到了二科來,臨時負責二科的日常業務。這個家夥是一科羅小濤的心腹,對二科的這些人一向都看不過眼,沒事就組織大家學習上面的會議精神,然後又嚴查考勤,搞得大家都有些精力交瘁。
我們這個單位,平日裏也沒有什麽事兒,清水衙門,人員也閑散慣了,比如向榮大姐,她上有老下有小,買菜做飯帶小孩,遲到早退都已經更習慣了,老孔和小魯也都差不多,結果怨聲載道,難過得不行。
幾天之後,申重出院,然後過局裏面來調檔,中午的時候請大夥兒在外面吃離别宴,他們幾個人便滿腹怨言,而我因爲之前有被打預防針,倒是能夠将這閑話吞在肚子裏,專心吃飯。
機關單位,人事調整都是上面的決定,下面的人再多怨言,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隻有苦苦熬着,不過沒有兩天,二科的科長張北終于回來了。
但是他當初借調出去的時候,帶了兩個兄弟,這次回來,不但沒有帶回來,而且連自己的左胳膊都給丢了。
當時的氣氛很嚴肅,我都不知道這事兒,隻是瞧見一個留着絡腮胡的猛男去局長辦公室談話,才聽到老孔跟我介紹,這是我們二科的科長張北。他在三樓待了一下午,然後才來到我們二科,臉很冷,黃岐上前跟他攀談兩句,也沒有怎麽搭茬,倒是老孔介紹我,說這是今年來的新人,本事不錯,這時他才點了點頭。張北待了沒一會兒,就離開了,不知道是回家,還是去别的地方辦手續,而黃岐則也跟着離開了,去探聽消息,沒多久,回來跟我們談起了張科長在餘揚的事情。
餘揚發生的事情還是蠻恐怖的,盛況僅次于馬王堆出土,附近都抽調了人手,張科長深谙水性,信心滿滿,但還是折損了,兩個兄弟再也沒能回來,自個兒的左臂也斷了。
黃岐說得有些興高采烈,因爲如此一來,二科不但可以安插人手,而且說不定張北的位置都不穩了,然而我們科室裏面的人卻大多沒有發言,默然以對。
一個以自己同志犧牲爲晉升台階的家夥,真心是讓人覺得面目可憎。
那段日子我過得十分壓抑,申重離去了,而張科長左臂斷去,顯得十分消沉,也不怎麽管科室裏面的業務,而黃岐雖然表面上很尊重張科長,但是背地裏卻不斷地指手畫腳,俨然一副即将登台的小醜模樣。
轉眼間又到了年尾,科室裏補充人員,又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我們巫山後備學校的畢業生,是中班的,聽過我的名聲,所以在瞧見我的時候,一臉的驚詫,好像見到鬼了一般。黃岐對這三個人極爲拉攏,又是談心,又是吃飯,于是小小的二科就分成了三個派别,一派是我、老孔和小魯三人,一派是黃岐以及三位新人,張科長撒手不管,而向榮大姐則左右搖擺——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這勾心鬥角的事兒一多,讓我人都老了十來歲。
我沒有準備回家,而是将工資都存了起來,一份寄回家過年,另外還有一部分,我以羅大**的名義,給他爹攆山狗寄了回去。我不敢跟攆山狗說起羅大**的事情,但每個星期都去那派出所,打聽消息,隻可惜這家夥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一點兒音訊都沒有。
說實話,我在這兒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行動不自由,機關裏面,整日勾心鬥角,還需要看别人的臉色過活,有時候我總是回憶起五姑娘山上的日子,一個小猴兒,一條小白狐,岩壁上的老鬼,和一個冷臉熱心的青衣老道。
唯一讓我心中覺得溫暖的,就是張知青一家,健談的張知青,熱情的一枝花和對我充滿依賴的小妮,是我心底裏的一抹陽光。
當然,胖妞和突然出現在我生活裏面的女鬼白合,也讓我感覺到生活有所期待,隻可惜,申重詢問了好幾位行内的人,對于被那法陣拘過魂的鬼靈,都沒有什麽特别好的辦法,雞鳴寺倒是有一位高僧願意給她超度,但是白合卻不願意虛無飄渺地離開人世。
死亡總是神秘而可怕的,我們習慣了這世間,就害怕别離。
就在我感覺生活實在是太過于煩悶的時候,春節前的一天下午,步行回家的我被一個家夥給拉住了,朝着我嘿嘿笑道:“二蛋,好久不見啊,你還記得欠老夫的那頓大肉餃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