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釋完自己爲何會來得如此之晚,然後走到了癱倒在地上的老江身旁,蹲下,然後柔聲問道:“老江,怎麽樣,你沒事吧?”
張隊長回頭看了一眼,回過頭來,瞧見老江拼盡全力,從喉嚨中間湧着血,問道:“老九、他怎麽樣了?”
他在臨死的時候,已經忘卻了對麻衣老頭的仇恨,自己的生命安危也抛開了,唯一記挂的,卻是那個被自己誤傷的同伴。韓九已死,毫無疑問,不過剛才的場面實在是太混亂了,老江也沒有來得及查驗,此刻拼盡最後的力氣,隻想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張隊長在猶豫了兩秒鍾之後,撒了一個謊:“他啊,重傷,不過應該能夠搶救過來的,你放心,我們也會盡力搶救你的……”
這話兒還沒有說完,老江蒼白的嘴唇上翹,沒有說話了,而是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張隊長回來了,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楊二醜絕對會在黃泉路上陪他而行,那麽也就沒有什麽遺憾的了。
此生已死,卻随家人而歸。
老江閉上了眼睛,一條鮮活的生命又離我們而去了,所有人的眼中都有淚花閃耀,張隊長站起來,又來到了剛才那個被麻衣老頭下毒的同伴旁邊來,了一下傷勢,旁邊的黑眼鏡葉凡是隊醫,告訴我們這是屍毒,他已經準備好了新鮮的糯米拔毒,問題不大,得到了這個回答,張隊長那緊繃的臉色才好了一些,不過沒停頓一會兒,又皺了起來:“茂茂和嫌犯呢?”
這時我們才想起了一開始離開石廳的這兩人來,王朋瞬間就感覺不妙,拔腿就往裏面跑,我怕緊跟其後,結果還沒有走到另外一個石洞,那家夥突然停住了身子,我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王朋的身子繃得緊緊,我後退一步,從間隙看過去,隻見剛才還自信滿滿的茂姐面對我們跪着,腦袋後仰,像請求救贖一般。
在她的脖子處,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血口子,占據了她大半個脖頸,正嗤嗤地往外面噴着鮮血呢,至于旁邊,什麽也沒有。
沒有楊小懶,也沒有任何人,隻有茂姐的屍體跪在這兒,仿佛在嘲笑着我們所有人。
到底是誰幹的?這個巨大的疑問,瞬間就充滿了我們的心頭。
此番我們雖然将楊二醜這個惡名遠揚的大賊人給殺死,他剩餘的十多頭僵屍也全數被滅,但是工作隊這邊,老江身死,韓九被老江誤殺,陳冰掉落崖間的時候頭頸着地摔死,茂姐不知道被捆得結實的楊小懶用什麽手段殺害,而楊小懶也不知所蹤,留守之人身上幾乎都有傷,跟着張隊長出擊的幾名成員也各有損傷,經此一役,工作隊折損小半,實力大打折扣,實在是有些讓人窩火。
我雖然并不是工作隊的成員,但是死去戰友的那種沉重心情,卻也能夠感同身受,并沒有因爲麻衣老頭的死去而歡欣鼓舞,反而一起陷入了沉默中,靜靜地聽着張隊長分配任務。
燭火跳躍,空氣像死一樣的凝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僵直的,我想他們心中估計也和我一樣,充滿了懊悔。
今天晚上大夥兒的表現十分糟糕,如果能夠再仔細、再謹慎一點兒,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局,然而事實便是這樣,無論有再多的後悔,都無法改變現在的結局。我拉着胖妞坐在旁邊,心情沮喪無比,雖然這并不是我見過的第一次死亡,然而老鼠會的人跟老江、茂姐他們,根本就不能比,原本來一起嬉笑親密的隊友,此刻卻成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實在是讓人心中發堵。
我的眼中,無數次地浮現出了老江臨死前的表現,雖然這個年紀比我大好幾輪的男人并沒有多麽讓我喜歡,甚至還一度讓我讨厭,然而在他剛才舍身抱出楊二醜的一刹那,我卻覺得他就是一個英雄。
當時的他,心裏面到底在想着什麽呢,他又是爲了什麽,會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明明知道差距這麽大,還要舍命而爲呢?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直到第二天啓程的時候,都還沒有走出來。
昨夜損兵折将,死的死傷的傷,大量減員,張隊長也沒有安排人員再次去搜尋神秘失蹤的楊小懶,而是等到了天亮,然後背着同伴的屍體出山,這一路走得沉重,我落在後面,瞧見大夥兒都沉默不語,幾乎沒有人說話,偶爾因爲路途的緣故而說兩聲,讨論完了之後,再次息聲。從天剛亮,到中午時分,我們終于走到了下谷坪公社,張隊長去公社裏撥打了電話,然後沒多久,區革委會便派了車子過來接我們。
坐上了解放牌卡車的後廂,便什麽也不知道,昨天後半夜大家的精神都處于高度緊張狀态,接着又趕了一上午的路,我雖然修煉《種魔經注解》有了些底子,但到底還是十三歲的少年,吃了點幹糧之後,扛不住困意,摟着胖妞就睡了過去。
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車子到了地方,我們被安排在一處附近沒有民居的院落裏,張隊長和王朋,還有兩個負責人被人帶走了,而我和啞巴,以及其他隊員則被安排在一個小食堂裏面就餐。沒什麽好菜,但是米飯管飽,而且湯裏面也放夠了味精,熱乎乎的湯泡飯,讓疲累一天的我胃口大開。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說的就是我這個年齡,胖妞因爲昨晚的表現,在旁邊榮幸地分到一碗,我們兩個狼吞虎咽,吃得像上戰場一般。
不過我們在這兒吃,旁邊的人卻沒有什麽胃口,有個矮個兒,叫做江霖的,在角落,正跟旁邊小聲議論道:“哎,你說這一次張隊長會不會受到處分啊?”
聽到的人看了我們一樣,然後壓低嗓子說道:“有可能,他最近風頭太盛了,邪符王不管他現在實力如何,總歸還是局裏面在名冊裏面的要犯,如果辦得漂亮,說不定就有可能扶搖直上了,但是張隊沒有後台,根基又不牢,很有可能被一些人借題發揮,打壓下去。黑白兩邊事,上下一片嘴,如果是這樣,我們這個工作隊就有可能解散了,大家以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江霖又問:“那王朋呢,這一次事故,他也逃脫不了責任啊?”
他似乎不理解這事兒,然而另外的人卻是門兒清,看了旁邊的我一樣,也沒有防備,接着說道:“王朋啊,他是青城山太清宮夢回真人的弟子,當下茅山封了山門,懸空寺避世不出,崂山、蜀山、百裏窟,都禁止門人下山行走,在朝的除了開國元勳,就那麽幾家,還都以龍虎山爲首,凡事皆需平衡,所以上面肯定希望青城山的人出來做事,自然不會爲難他——不但不會爲難,而且還會大肆提拔,千金買馬骨,這個你應該曉得的……”
我是小孩子,兩人對我也沒有什麽防範之心,低聲說了一會兒,一直到有人過來安排住宿,方才罷休。
第二天,果然如這兩人所說,張隊長不見了人影,聽說是被叫去調查去了,接着這些人也陸續接到一紙調令,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駐地——他們是從各地抽調過來辦理此案的,現在楊二醜身死,也算是歸了案。
他們都有去處,而我和啞巴卻隻有待在這大院裏面,幾乎沒有人理睬,啞巴是個恬靜的性子,隻要有吃有穿,他也不鬧,盤腿修行,而我呢,到現在也沒有人給我一個說法,心中忐忑得很,工作隊裏唯一能夠說得上話的王朋,也是找不到人,急也沒用,于是便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也和啞巴一樣,修煉起了我的《種魔經注解》來。
如此過了一個星期,大院的工作隊人員走盡,就剩我和啞巴,像兩個被遺棄的人,不過終于在一天中午,王朋風塵仆仆地找了過來,告訴我們,這些天他都在忙着跑手續,現在政審通過,他已經幫忙聯系好了,帶我們到附近的一處提高班裏集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