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這種事情,講究的是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很多人覺得算命有道理,是因爲他把自己的決策解釋成了命數,然後就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
就比如這個“有客西來”的說法,水南省是中國的東南沿海省份,但凡是個中國人,在水南人看來都屬于西部。在水南的東邊,是茫茫大海,跨過大海就到了美國,而美國相對于中國來說,不還是“西方”嗎?
所以,不管陳興泉最終找到的貴人是哪裏人氏,說“有客西來”都是千真萬确的,這就叫不可證僞的廢話。
不提封建迷信的這一面,陳林發也罷,陳興泉也罷,其實心裏一直都是希望能夠遇上貴人的。仁橋太窮了,他們這些祖祖輩輩刨土爲生的農民,算是社會的最底層,有一個在縣裏坐辦公室的親戚,哪怕隻是什麽單位最下層的職員,相對于陳家來說,都算是貴人。
高凡是個能夠參加省一級競賽的高中生,照陳家父子的分析,這樣的人考個重點大學應當是沒有問題的,畢業出來就是國家的棟梁之材。這樣一個人,願意結交陳興泉這種泥腿子,還給了他一個顔料配方,讓他賺錢,陳興泉怎麽能不緊緊地抱住呢?
要想和一個貴人結交,自己是必須要付出一些東西的。陳家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光是給對方送個紅包,沒準入不了對方的法眼,人家是缺這點錢的人嗎?
送出一成的幹股,份量就不同了,因爲幹股是可以持續産生價值的。如果對方願意,可以給自己更多的指點,讓自己的企業得到發展,這樣一成幹股的價值就增加了,對方也就有積極性了。
至于說萬一高凡其實很平凡,沒有啥真本事,這一成幹股也不會給陳家父子帶來什麽困擾。
重新注冊一家企業很難嗎?
原來的企業,就讓它黃掉好了,屆時那一成幹股不也就無疾而終了嗎?
陳興泉正是帶着這樣的想法與任務,來到滄塘的。他原本還在琢磨如何向高凡談起此事,誰知道高凡直接就改了口,稱他爲“老陳”,這分明就是在向他暗示,自己并不拒絕與陳興泉合作,陳興泉的那點小算計,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陳興泉蓦然想到,莫非高凡在火車上給自己寫配方的時候,就已經存了這樣的心思。一個價值上萬的配方,他隻索取了幾個不值錢的筆袋作爲代價,這就是在釣魚啊。
而自己,就是那條願者上鈎的傻魚兒。
“高老弟,啊不,高凡,我這次來,首先是來向你表示感謝的。你給我寫的那個配方,非常了不起。我和我表弟用那個配方調了顔料,印出來的東西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顔色又牢靠又鮮豔,比我們過去印的東西好出一百倍都不止了。”陳興泉說道。
高凡笑笑,不吭聲,等着陳興泉的下文。
陳興泉繼續說:“你出了一個這麽好的配方,我才給了你幾個筆袋,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這次來呢,是想跟你說,我想把我和我表弟那個廠子的一成幹股送給你,聊表一點小心意,你看怎麽樣?”
“哦,這樣啊,那我就謝謝老陳你的好意了。”高凡微笑着說道。
陳興泉又被閃了個跟頭。
你怎麽能答應得這麽痛快呢?
這種事情,難道不應當是要三辭三就的嗎?
正常的程序,應當是高凡說自己的貢獻微不足道,不敢受此厚禮。然後陳興泉說你大恩大德,救我全家于水火,些許财貨不足酬謝。一方假意謙虛,另一方高調恭維,等到前者聽夠了恭維話,這才裝出勉爲其難的樣子收下,這才符合人之常情吧?
在從雁洲到滄塘的這一路上,陳興泉已經把各種恭維話模拟了數百次,連臉上的肌肉群都訓練得轉換自如了,結果高凡居然啥也沒說就直接就接受了。
“呃……,呵呵,那可太好了。既然是這樣,我這裏帶了一些錢來,是給你的分紅。我和我表弟搞了一個絲網印廠子,因爲用了你的配方,生意比别家要好得多,這幾天就賺了好幾千塊,現在還有一些訂單沒來得及做,做下來利潤也有不少。
“我湊了個整數,先給你帶了1000塊錢來,算是第一期的分紅。後續再賺到多少錢,我都會給你把分紅記上,到年底一次性給你拿過來,你看怎麽樣?”
陳興泉硬着頭皮說道,随後便從包裏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遞到了高凡的面前。
高凡從信封的輪廓可以看出,裏面裝的應當都是十元大鈔。拿到手裏捏了捏,估摸的确有個百把張的樣子。他也沒打開,直接道了聲謝,就把信封揣進兜裏了,就像陳興泉給他送來的是一疊手紙一般。
“……”
陳興泉再次無語了。
這是1000塊錢啊,抵得上國營企業裏一個普通職工兩年的收入。如果用來給像你這麽大的孩子發壓歲錢,夠發縣中的一個年級了。你得有多大的心,才能這樣順手就收下了,一點惶恐或者貪婪的神情都沒有。
莫非,你爸爸這個化肥廠廠長是個巨貪,家裏有一面牆都是拿“大團結”堆起來的?
“高凡,你……你也不數一數?”陳興泉讷讷地問道。
高凡笑道:“老陳,1000塊錢的分紅是你主動說的,你如果想少給我錢,把利潤說少一點就行了,用得着在錢數上動手腳嗎?我如果是斤斤計較的人,當初也不會給你那個配方。反過來,你如果是斤斤計較的人,也不會千裏迢迢跑來給我送分紅。
“大家都是爽快人,如果連這點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也别提合夥做生意的事情了,幹股不幹股的,還有意義嗎?”
陳興泉點頭不疊:“對對,哎呀,我的歲數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看事情都沒有高凡你這樣通透。沒錯的,合夥做生意,就得互相信任。高凡,你放心,我雖然是個農民,但我們農民是最講信用的,說好給你的幹股,我絕對不會……”
高凡打斷了他,說道:“老陳,我收了這錢,大家就是朋友了,所以這些話,你也沒必要再說了。我覺得,你這次到滄塘來,目的恐怕不僅僅是爲了給我送錢吧?有什麽其他的話,你盡管說出來無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