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柔率領射纓彤和李溯兩營鐵騎一路猛追,不知不覺和張燕的軍隊拉開了百裏以上的距離。
鐵騎中途休息的時候,李溯對閻柔說:“大人,我們是不是暫停追擊,等一等張将軍?”
閻柔低着頭,專心緻志地吃着手上的幹糧,一句話也不說,就象沒聽到一樣。李溯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勸道:“大人,我們窮追不舍,和張大人的步兵拉開百裏以上的距離,會形成孤軍深入之勢。魁頭有兩萬人,我們隻有八千人,一旦被他打個伏擊,我們損失就大了。”
李溯這話說得很婉轉。鐵騎真要是中了鮮卑人的伏擊,損失慘重,閻柔就要受到軍紀處罰,有可能掉腦袋。大軍出塞前,張燕一再說了,前後軍之間的距離不能超過五十裏,兩軍之間要互相保護。現在前軍距離後軍已經一百多裏了,早就違反了張燕的軍令,但閻柔依然沒有停止追擊的意思。閻柔性情粗曠豪爽,行事穩重,從來沒有在戰場上違反過軍令,怎麽這次一反常态?閻柔吃完東西,抹抹嘴,倒地睡覺了。
李溯和射纓彤相視苦笑。李溯坐到閻柔身邊,笑着說道:“這次遠征大漠,将軍大人兵分三路,齊頭并進。如果我們這一路人馬打了敗仗,不能在将軍大人規定的時間内趕到朝天原會合,影響了将軍大人的遠征戰策,那罪責可就大了。”
閻柔瞅了他一眼,“小懶,你什麽意思?拿将軍大人來威脅我?”
射纓彤笑道:“大人,的确不能再追了。雖然我們鮮卑人對大漠的地形很熟悉,但不能排除有個别人臨陣背叛,我看小懶說得對,我們還是穩妥一點,和張大人保持距離爲好。”
閻柔坐起來,神情嚴肅地指着李溯問道:“木桃、木李兄弟沒什麽異常舉動吧?你可要給我盯緊了。他們原來都是彈汗山王廷的人,看到我們擊敗了魁頭,占據了彈汗山,心裏不可能沒有想法。你給我注意一點,這個時候可不能出事。”
“大人多慮了。”射纓彤坐到閻柔對面說道,“離開五原大營的時候,将軍大人曾經召集我們議事,他說,等北疆不打仗了,他要給我們牧場,給我們數不清的牛羊,讓我們的族衆過上富足的日子。有将軍大人這個承諾,我們還背叛幹什麽?難道背叛能給我們帶來牧場和财富?木桃、木李兄弟過去也是彈汗山一個小部落的首領,他們随和連在西疆戰敗之後,兄弟兩人的部落随即就被彈汗山其他大部落吞并了,你說他兩人還會爲魁頭賣命?這次将軍大人遠征大漠,能幫助他們找回族衆,能允許他們在彈汗山重建自己的部落,你說木桃木李會背叛将軍大人嗎?”
閻柔擔憂地說道:“理是這麽個理,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别人是怎麽想的。”他指指兩人說道,“你們也休息一下,我們繼續追?”
“大人還要追?”李溯無奈地搖搖頭,“大人,如果……”
“你們兩個煩死了。”閻柔不耐煩地揮手說道,“魁頭放棄彈汗山,一退再退,除了在彈汗山腳下被小懶打了一下外,毫發未損,這對我們遠征落日原有什麽好處?”
“大人想打他一下?”李溯問道,“但我們兵力不夠,一旦打起來,損失太大了。”
“我們損失大,魁頭的損失難道就小嗎?”閻柔說道,“和我們死拼,并不能阻止我們北上的腳步,所以魁頭要打一定會打我們的糧草辎重。我們失去了糧草,人和馬都沒有吃的,還能北上嗎?”
“你帶着我們猛追,故意拉開和張大人的距離,是想給魁頭一個攻擊的機會。”李溯驚訝地問道,“但張大人帶着兩萬兩千步騎,魁頭他有膽子打?”
“跟在我們後面的是孫親、彭烈和丁波,隻有一萬步卒。”閻柔笑道,“張大人、于氐根、樓麓和冉冉要在彈汗山滞留兩天,随後跟進。”
“原來你和張大人早有殲敵之計。”射纓彤如負釋重地笑道,“我們還以爲你和張大人有什麽矛盾。這麽說,孫大人押運的不是糧草了?”
“當然不是了。”閻柔狠狠的打了李溯一下,“你以爲我違反軍令是嗎?我閻柔是這種不知輕重的人嗎?你個小混蛋,現在長大了,整天在我耳朵邊羅裏羅嗦的,給我滾去睡覺,半個時辰後出發。”
李溯痛得龇牙咧嘴,苦着一張臉問道:“魁頭要是不上當怎麽辦?”
“一直追到朝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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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送來的消息讓憤怒的鮮卑人看到了報仇的機會。
魁頭不想打,但在邪歸逆、陵遲等一幫彈汗山大小首領的極力勸說下,他還是動心了。如果能擊敗漢軍,奪回彈汗山,不但可以打擊漢軍的士氣,還能讓漢軍遠征受阻,甚至有可能迫使漢軍放棄遠征,退回邊塞。
“漢人的中路隻有一萬步卒,我們即使不能全殲,也能燒毀他們的糧草辎重,迫使他們撤回長城。”邪歸逆激動地說道,“大王,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稍縱即逝,你要當機立斷。”
魁頭猶豫不決。如果這是漢軍的誘敵之計,彈汗山這最後兩萬人馬勢必要折損大半,将來到了朝天原,自己就隻能看别人的臉色,但如果打赢了,自己憑一己之力獨自擊敗漢軍的遠征大軍,那将來在大漠上,自己可就是一代豪雄可以呼風喚雨了。
魁頭咬咬牙,下了決心。他命令邪歸逆和陵遲帶着一萬大軍襲擊漢軍的中路大軍,自己帶着剩下的一萬人馬佯裝繼續北上,牽制漢人的前軍鐵騎。
鮮卑人連夜出發,憑借着他們對大漠的熟悉,順利繞到了閻柔大軍的後方,并在黃昏的時候發動了對漢軍的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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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從天地之間排山倒海一般沖出來的鮮卑鐵騎,孫親興奮地揮手狂叫:“擂鼓……列車陣……”
“兄弟們,開戰了……”
雄渾的戰鼓聲霎時間響徹了大漠的天空。漢軍将士臨危不懼,各部士卒在令旗的指揮下,迅速擺下車陣,列好防守陣勢。黃巾軍将士在經曆了雁門關大戰後,對阻擊鮮卑人的鐵騎有了豐富的經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有了戰勝鮮卑人的自信和勇氣。
大軍後方的民夫們手忙腳亂地揭開了三千輛辎重車上的防雨氈布,解開了馱運辎重車的馬匹缰繩。這三千輛辎重車上除了軍械和糧食還有五千名漢軍步卒,五千名全副武裝的烏丸鐵騎士卒,那馱運辎重車的馬匹就是烏丸将士的戰馬。
五千名漢軍步卒在各自上官的帶領下飛速奔向車陣。
五千名烏丸将士在号角聲的指揮下,飛速跳上戰馬,以最快的速度沖向了大軍後方的原野。他們要在這片空曠的原野上列陣,他們需要足夠長的距離讓戰馬達到極限速度。
冉冉仰頭看看在空中高高飄揚的大纛,臉上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他暗自歎了一口氣,轉身對孫親說道:“張大人真是厲害。”
孫親得意地笑道:“在車騎大将軍手下,張大人隻是九大統帥之一,比他厲害的還有很多。”
“張大人隻帶着樓麓的一千鐵騎、十幾萬民夫押運大軍的糧草辎重。”冉冉指着越來越近的彈汗山鐵騎,敬佩地說道,“如果魁頭帶着大軍繞道返回彈汗山攻擊,我們就完了。這事也就張大人敢做,如果是我,你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用幾千民夫冒充步騎大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讓魁頭相信我們押運的就是大軍糧草也很容易,難就難在讓魁頭相信自己可以一擊而中。”孫親舉起手中的馬鞭指着大軍後方正在列隊的烏丸鐵騎說道,“如果魁頭再不來,我們隻好放棄了。你們烏丸勇士藏在辎重車上已經好幾天了,恐怕很多人忍受不了了吧?”
“何止忍受不了,我們要罵人了。”冉冉笑道,“你們漢人太狡猾了,用這種辦法誘殺鮮卑人……”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孫親看看他,冷笑道:“打仗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殺死對方。”
冉冉聽出他語氣不善,急忙躬身說道:“大人,我們何時發起攻擊?”
“你列陣于大軍後方,聽到号令之後立即從車陣的左右兩翼向鮮卑人的側翼發動進攻,要快要狠,殺死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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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鮮卑鐵騎狂奔而來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地面在顫抖,戰車在搖晃,将士們的心在劇烈地跳動着。
校尉丁波一手舉盾,一手拿着戰刀站在車陣内,四下看看一字列開的六百架弩車,惡狠狠地罵了幾句,然後縱聲喊道:“弩車準備……”
張燕的這一軍人馬除了王當給抽調到顔良手下外,其餘的孫親、丁波、彭烈和于氐根都沒有參加北疆大戰,雖然後來他們也沾了北疆大捷的光各人都升了官,但心裏都不舒服。誰不想征戰塞外青史留名?這次出征大漠,諸将雄心勃勃,發誓要血戰疆場立下赫赫功勳。張燕的大軍留守晉陽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就近得到最新最好的武器。這次出征,武器裝備最好的就是張燕這一軍人馬了。铠甲、強弓、弩弓配備齊全,其他諸軍戰車營的弩車都是三百架,唯獨丁波這個戰車營的弩車是六百架。離開的晉陽的時候,丁波還從晉陽武庫裏拉走了兩百架武鋼戰車。
鮮卑人呼嘯而至。戰場上充斥着鮮卑人憤怒的吼叫聲和戰馬的奔騰聲。漢軍嚴陣以待,兩萬人列陣于原野上,寂靜無聲。
邪歸逆遠遠看到漢軍在很短的時間内就列好了戰陣,不禁氣得破口大罵。漢軍隻有一萬人,即使擺下了阻擊車陣也擋不住我的鐵騎。殺進去,不惜一切代價殺進漢軍的車陣,燒掉漢軍的糧草辎重。
丁波高高舉起刀盾,用盡全身的力氣,仰首狂呼:“弩炮……齊射……”
霎時間戰鼓擂動,六百架弩車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數不清的弩箭沖出了車陣,一路厲嘯着射進了鮮卑人的鐵騎大軍裏。鮮卑人就象被驚濤駭浪連續撞擊下的堤壩,突然間坍塌了,消失了。幾乎在這同一瞬間,巨大而凄厲的慘嚎聲遽然撕開了籠罩在戰場上的血腥空氣直沖到九霄雲外,此時,巨大的弩炮轟鳴聲還在天地間震蕩,驚心動魄的厲嘯聲還在原野上飄蕩。
“兄弟們,殺上去……殺上去……”邪歸逆瞪大一雙血紅的雙眼,竭盡全力地叫着吼着。
鮮卑人沖鋒的牛角号聲響徹了戰場。鐵騎大軍絲毫沒有因爲漢軍弩炮的射擊而減慢速度,他們被眼前血腥殺戮激怒了,他們心中的仇恨和憤怒被漢軍的弩炮徹底地激發了出來,鮮卑人瘋狂了,他們聲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他們奮力驅趕着自己的戰馬踩着族人的血肉飛馳上前,他們要以自己的生命捍衛大漠,捍衛心中的聖地。
“殺……殺上去……”
彭烈舉起了一丈八尺長的長矛。他的外号叫丈八,就是源于這杆漆黑的丈八鐵矛。
“兄弟們,射……齊射……射出你們所有的長箭,殺死鮮卑人,殺死鮮卑人……”
三千名強弓手站在盾牌兵後面,對準鋪天蓋地的鮮卑鐵騎射出了手中的長箭,漫天箭雨騰空而起,湛藍的天空突然爲之一暗,長箭撕裂空氣的刺耳嘯叫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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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丸人站在戰場後方,目瞪口呆地看着數不清的鮮卑人在漢軍箭陣的肆虐下慘叫、死去,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烏丸人恐懼了,那種血腥的恐懼就在這短短瞬間深深地刻進了他們的心裏。
樓麓的部下兩個月前曾跟随漢軍出征匈奴叛軍,他們看到過漢軍這種弩車的威力,但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六百架弩車同時發射所形成的巨大威力,這種威力不是人力所可以抵擋的,其無如倫比的殺傷力讓人瞠目結舌,遍體生寒。
冉冉和代郡的烏丸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武器,他們驚呆了,他們無法相信世上還有這麽可怕的武器,怪不得鮮卑人和匈奴人在漢軍手下連遭敗績,死傷慘重。冉冉暗叫一聲僥幸,自己幸好投降的早,否則,自己也許已經死在這種強悍武器下了。他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用力握住了手上的長矛,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上盡是冷汗,身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掠過了一陣寒意。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陽。這麽熱的天,自己竟然連打寒戰,是不是緊張過度了。
“大人,鮮卑人變陣了,他們要分擊漢軍兩翼。”冉冉旁邊的一個小帥突然叫了起來。
冉冉吃了一驚,随即不假思索地大聲叫道:“吹号……準備出擊……”
話音剛落,前方漢軍車陣裏已經鼓聲齊鳴,正是孫親命令他們立即出擊,截殺鮮卑人的左右兩翼。
“走,走……”冉冉猛踢馬腹,一邊縱馬狂奔,一邊舉矛高吼,“殺上去,我們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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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歸逆的主要目的是燒毀漢軍的糧草辎重,而不是和漢軍正面交戰,所以鮮卑人在遭到漢軍迎頭痛擊後,立即變陣。邪歸逆命令大軍左右兩翼的鐵騎分擊漢軍側翼,意圖沖破漢軍的阻擊,殺入漢軍後方的辎重車隊。隻要點燃大火,漢軍的糧草辎重就完了。
由于漢軍布陣時間非常短,隻能在正面戰場上用巨大的武鋼戰車擺下車陣,至于大軍的左右兩側,因爲有烏丸鐵騎的保護,所以漢軍隻是用辎重車随便擋了一下。
鮮卑人一分爲三,中路鐵騎繼續從正面攻擊,牽制漢軍主力。他們在短短一百五十步内,付出了驚人的代價,就在他們即将撞陣的時候,六百架弩車在戰車營士卒的努力下已經裝填完畢,不待上官發令,操控各架弩車的士卒們已經扳動了機關。六百架弩車紛紛吼叫起來,象連珠跑一樣的轟鳴聲霎時震撼了整個戰場。沖到車陣前的鮮卑鐵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們就象雨後的野草一樣齊唰唰地倒在了血肉模糊的戰場上,偶爾幾個命大的沖到車陣前也被武鋼戰車密集而鋒利的巨矛穿透了。
車陣兩翼,氣勢洶洶的烏丸鐵騎對準鮮卑人的側翼狠狠地砍了下去,一時間殺聲震天,吼聲如雷,雙方殺得血肉橫飛。同時間,正面進攻的鮮卑人還在前赴後繼地沖擊車陣,個别被鮮卑人突破的地方也開始了血腥鏖戰。
孫親看看大局已定,立即命令左右兩翼的步軍士卒迅速出擊,包圍鮮卑人,全殲鮮卑人。
現在,鮮卑人的中路鐵騎已經被漢軍的箭陣殺得死傷慘重,他們的兩翼鐵騎也陷入了和烏丸人的混戰當中,此時漢軍如果不能利用人數優勢迅速包圍鮮卑人,給他們掉頭逃進了大漠,這一戰就算白打了。孫親和彭烈帶着親衛沖在了最前面。
邪歸逆看到烏丸鐵騎突然從漢軍背後沖了出來,頓時明白上當了。
“撤……快撤……”
鮮卑人要跑,但烏丸人死纏爛打,想跑也沒那麽容易。雙方混戰的時間越拖越長,漢軍随即完成了包圍,但這時天卻黑了。
激戰很長時間後,邪歸逆總算帶着一幫親衛殺出了重圍,大帥陵遲和将近八千鮮卑鐵騎被漢軍誅殺在這片荒涼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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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