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風帶着三萬鐵騎飛馳在草原上。
這次漢人攻擊鮮卑,慕容風是有準備的,他早就預料到豹子會從幽州方向兵出大燕山,從而牽制自己和彌加的軍隊支援彈汗山和北部鮮卑,但他面對今日實力衰微的鮮卑國,面對今日的大漢國和實力強悍的豹子,他也是有心無力,無法力挽狂瀾了。
從雁門關大敗後,他就看到了今天的局面。大王和連先是在西疆戰敗把彈汗山的兵力折損了大半,接着拓跋鋒在雁門關中計,把北部鮮卑的兵力又折損殆盡。彈汗山和北部鮮卑的衰落直接影響到了整個鮮卑國的實力。過去在鮮卑國,實力最強大的是西部鮮卑,然後就是彈汗山。前幾年慕容風爲了削弱彈汗山的王權和摯肘拓跋鋒,把西部鮮卑一分爲二,分爲西部和北部兩個大部落。現在,慕容風的目的是達到了,彈汗山和北部鮮卑的實力都被大大的削弱了,但今天的這種結果卻是慕容風事先沒有想到的,更是他不願意看到的。鮮卑國的局勢并沒有象慕容風想象的那樣進入一個各部互相制衡,穩定發展的階段,相反,鮮卑國的局勢在兩場敗局之後已經越來越混亂,越來越無法控制了。
随着彈汗山和北部鮮卑的沒落,鮮卑國實力大損,接踵而來的危機就是來自于大漢國的威脅。鮮卑人一向無視大漢國,幾十年來肆意入侵,早把大漢國當作了一塊鮮美的肥肉,但豹子的橫空出世,讓大漢國的北疆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鮮卑人連戰連敗,接着就是豹子要打他們了。以豹子的性格,在鮮卑人雁門關大敗後,他必然要趁勝攻擊鮮卑國,他不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攻擊機會,一旦讓鮮卑人緩過勁來,北疆的形勢就會發生逆轉,漢人用無數将士的鮮血和生命換回來的優勢會喪失殆盡。
在雁門關,慕容風曾苦口婆心地勸說拓跋鋒暫時放棄和彈汗山以及鮮卑諸部的恩怨,盡快聯合諸部圖謀東山再起。在彈汗山,慕容風同樣也是苦口婆心地勸說魁頭以鮮卑國爲重,暫時和拓跋鋒攜手合作,不要趁着拓跋鋒勢弱的時候攻打他,以免引發内亂,加速鮮卑國局勢的惡化,給大漢國以可趁之機,但沒有人聽慕容風的,魁頭也罷,拓跋鋒也罷,兩人無視慕容風的警告,轉眼就大打出手。
在魁頭、拓跋鋒和鮮卑諸部首領看來,鮮卑國和大漢國的兩場大戰其實是兩敗俱傷之局,鮮卑人被打得奄奄一息,大漢國也是遍體鱗傷無法動彈。雖然大漢國人口多,兵源充足,但大漢國這幾年戰亂頻繁,國力早已極度衰竭,此時漢軍出塞作戰事實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對慕容風的警告置若罔聞,一個個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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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說到底打得是錢,尤其象大漢國這種以步兵爲主的軍隊,沒有龐大的軍資和充裕的軍需,大軍根本就是寸步難行。這一點胡人就要好得多,以輕騎爲主的軍隊将士都是他們的族衆和奴隸,不要軍饷,他們隻要帶着數不清的牲畜就可以南下打仗。在漢人的疆域裏,人口多,财富多,以戰養戰就可以基本維持大軍的生存。但漢軍如果攻擊他們就沒有這樣的便利了。大漠廣袤,荒無人煙,冬季漫長,就算擄掠了胡人的族衆和他們的牲畜,漢人的大軍也很難長時間占據土地和維持生存。
幾百年來,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大漠裏,大漢國和匈奴人、和鮮卑人,還有部分羌人就是在這種互相攻伐中度過的,結果如何?大漠依舊是胡人的天下,任大漢國如何強盛,最終也沒能征服大漠裏的胡人,更沒能把大漠變成大漢國的疆域。沒有鮮卑人擔心自己的大漠會變成漢人的牧場,也沒有人擔心自己的族衆會變成漢人的奴隸。
在鮮卑國裏,隻有慕容風不這樣想,慕容風清楚地看到了北疆現狀,清醒地認識到了大漢國的威脅,而這個威脅就來自于豹子。
豹子的騎兵幾乎是清一色的各族胡人,這其中包括了匈奴人、羌人、烏丸人和鮮卑人。幾百年來,漢軍從來沒有這麽強大的胡族鐵騎。這些胡人都是居住在大漢國境内的胡人,尤其是那些匈奴人、烏丸人和部分羌人,他們的祖輩過去是居住在大漠裏的胡人,後來因爲各種原因被迫遠離家園遷移到了大漢國生存,但他們都和鮮卑人有着血海深仇。
大漢境内的匈奴人因爲内部分裂而南下,但留在大漠裏的北匈奴人卻是被鮮卑人擊敗并滅族的,雖然有一部分北匈奴人逃脫了鮮卑人的殺戮但那也是在幾千裏之外了,南匈奴人因此而仇恨鮮卑人,他們殺起鮮卑人向來是血腥殘忍決不手軟。烏丸人和北地郡的先零羌、東羌都是被強大的鮮卑人擊敗後逃離家園的,這種埋在骨子裏的仇恨隻要有爆發的機會,他們是絕不會放過的。豹子給了他們這個機會,豹子帶着他們連續擊敗了鮮卑人,給了他們無比的自信和勇氣,他們要洗雪前恥,要帶着族人殺回大漠,要回到他們先輩居住的地方。
誰擁有龐大而強悍的鐵騎,誰就能雄霸大漠,這是千百年來大漠上不變的真理。慕容風對豹子的鐵騎感到一絲畏懼,這次,我們還能擊敗漢軍鐵騎嗎?
豹子的步卒經過幾年的血戰,現在都是清一色的黃巾軍士卒了。這些被漢人權貴稱作蟻賊的将士們在大漢國多得數不勝數,隻要豹子給他們尊嚴和勇氣,給他們生存的希望,他們就會義無反顧地跟着豹子,所以豹子不缺兵源,所以大漢國的北疆大軍即使傷痕累累了,他們也能迅速恢複。這也是豹子能在兩個月内橫掃匈奴十幾萬叛軍,把匈奴叛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原因之一。豹子最不缺的就是士卒。
豹子的實力太強大了,漢人的北疆大軍強悍無比。在慕容風的印象裏,好象隻有三百多年前大漢國在他們最偉大的武皇帝時代擁有六十萬邊軍的時候才有這樣無敵于天下的實力。今天的大漢國軍隊雖然不能和武皇帝時代的大軍相提并論,但今天的鮮卑國又怎能和當年強大的匈奴相提并論?
慕容風不知道這次鮮卑人能否守住大漠,但他知道鮮卑人不會輕易認輸。在大漠上,在檀石槐大王的英靈護佑下,鮮卑人不會敗,絕對不會敗。鮮卑人雖然在兵力上不足以抗衡漢人,但鮮卑人還有機會,那就是漢人腐敗的朝廷。任漢軍如何厲害,任豹子如何骁勇,他們都要糧草,腐敗的大漢朝廷能夠長時間支持這場耗費無度的大戰嗎?慕容風不相信漢人今天的朝廷還有這個實力和決心。天子幼小,太後臨朝,閹人和外戚爲了皇權在明争暗鬥,而大漢國國内叛亂疊起,又剛剛經曆了六年的戰禍,大漢國就是一座金山糧海也無法支撐這樣的遠征大戰。
漢人朝廷裏的那些大臣們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現實,那他們爲何要在此時發動遠征大戰?這場戰争是不是他們那個腐敗的朝廷爲了鏟除豹子的威脅而故意發動的?
慕容風漸漸地想明白了許多事,他已經知道這一戰要怎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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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在六月擊敗匈奴叛軍後,慕容風一度認爲漢人在今年是不會攻擊鮮卑了,因爲漢人沒有足夠的條件支持大軍遠征大漠,但他失算了。現在,他除了知道公孫瓒和田楷率部攻擊東部鮮卑的木神部落和中部鮮卑的白檀城外,他對即将到來的大戰幾乎一無所知,他不知道漢軍有多少軍隊分幾路人馬攻擊鮮卑國,也不知道彈汗山和北部鮮卑目前的情況。他雖然憂心如焚,但他毫無辦法,他隻能等待。
“駕……”慕容風大吼一聲,一鞭抽在了戰馬的背上,“傳令各部,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緊跟在慕容風後面的是兩員年輕的鮮卑小将。左邊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皮膚較黑,劍眉大眼,英氣勃勃,年紀大約十七八歲。另外一個身材消瘦,稚氣未脫,英俊的小臉上有一雙機敏的大眼睛,年紀大約在十五歲左右。兩個人面紅耳赤,正在激烈地争論着什麽。
“柯比熊,豹子大叔打不赢大人,我們大人天下無敵。”年紀較大的是阙昆,他瞪着眼睛,揮舞着馬鞭,怒氣沖天地說道,“十二年前,漢人的破鮮卑中郎将田晏、護匈奴中郎将臧旻和護烏丸校尉夏育領五萬鐵騎分三路攻擊鮮卑國,當時的大王檀石槐指揮東中西三部鮮卑大人各自率衆迎敵,連遭敗績,後來檀石槐大王聽從大人的建議,連退兩千裏,于落日原一戰而定。在大漢國大戰,豹子大叔或許無人可敵,但到了大漠,沒有人能擊敗我們大人。”
“阙昆,豹子大叔當年跟着大人打了不少仗,熟悉大人的用兵方法,你以爲他會象田晏、臧旻那些笨蛋一樣,被大人牽着鼻子一路狂追兩千裏嗎?”柯比熊漲紅着小臉,不屑地說道,“他如果不上當,不打到落日原,不打到北海,我們怎麽辦?和他在大漠上決戰嗎?我們一退兩千裏,沒有牲畜,沒有食物,到了冬天,我們吃什麽?那時不要豹子大叔動手,我們自己就餓死了。”
“豹子大叔是什麽人?他會臨陣退縮,不追着我們打?”阙昆狠狠地揣了戰馬一腳,大聲叫道,“他一定會打到落日原的。”
慕容風回頭望了一眼柯比熊,眼裏盡是贊許之色。柯最的這個孩子比柯最聰明,比阙昆也聰明,學什麽會什麽,将來鮮卑族裏,大概就是這個小子的天下了。他剛才那句話也是慕容風心裏的擔心。雖然現在看來大軍全線後撤,暫避漢軍鋒銳是唯一的辦法,但如果漢軍吸取了十二年前落日原大敗的教訓,不再深入大漠窮追猛打,這一戰誰勝誰負就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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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度更迎面而來。
慕容風聽完步度更的禀報,又仔細看看地圖,然後問道:“大王怎麽說?他是不是打算堅守彈汗山?”
“大王臨走時對我說,他要帶着彈汗山的人馬和部落族衆撤到朝天原去。”步度更焦急地問道,“大人,我們是支援彈汗山還是撤到朝天原?”
“漢軍有多少人?爲什麽你們沒有發現馬城有大量漢軍?”慕容風不滿地說道,“我數次派人警告大王,叫你們密切注意馬城方向的漢軍動靜,你們爲什麽不聽?”
“豹子擊敗匈奴人後,他的手下大将閻柔和上谷烏丸大王樓麓先後率兵回到上谷駐防,而豹子本人又率大軍主力南下長城,所以大王以爲漢軍今年無意遠征大漠。”步度更懊悔地說道,“誰能想到豹子這樣狡猾?漢軍突然出塞,攻擊速度非常快,我們倉惶後撤,無法摸清他們的具體人數。”
“戰旗呢?你們的斥候看到了漢軍幾個大将的戰旗?”
“有張燕、閻柔、樓麓的戰旗,還有射纓彤、李溯……”
“你說什麽?”慕容風臉色一變,大聲問道,“你們看到了張燕的戰旗?”
“是的。”
慕容風低頭再看地圖。站在他旁邊的裂狂風指着地圖說道:“張燕在彈汗山?張燕是黃巾軍大首領,一般情況下,豹子不會輕易把他調離晉陽的。這麽說豹子把所有的北疆大軍全部征調到了長城以北。根據我們的确切消息,豹子在擊敗匈奴人以後,大約還有十二萬大軍。現在留守晉陽的鮮于輔和張燕的軍隊也北上了,那麽豹子大軍的總數大約在十五萬左右,如果加上劉豹的匈奴鐵騎和樓麓的烏丸鐵騎,豹子的大軍至少有十八萬人。”
裂狂風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豹子,他竟然帶十八萬打我們,想把我們一口全吞了。”
熊霸苦笑道:“如果攻打彈汗山的是張燕和閻柔,那麽豹子的攻擊策略就很明顯了。他前期曾派徐榮駐防北地郡,麴義和顔良駐防五原,閻柔樓麓駐防代郡和上谷郡,也就是說,目前徐榮肯定已經兵出賀蘭山攻擊西部鮮卑了,而麴義和顔良也正在兵出陰山攻擊北部鮮卑,再加上張燕和閻柔這一路,豹子就是三路同出。他以徐榮和張燕兩軍在左右兩翼牽制西部鮮卑和彈汗山,以麴義顔良和匈奴人主攻北部鮮卑。看樣子,豹子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内擊敗拓跋鋒,攻占整個北部鮮卑。”
“拓跋鋒這次徹底完了。”宇文傷低聲歎道,“這幾年他想雄霸大草原,四處用兵,結果把鮮卑國鬧得風雨飄零,最後總算把他自己折騰完了。”
“由于我們判斷失誤,先機盡失,目前已經無力阻擋豹子的攻擊,隻能先退到朝天原集結兵馬,然後再和豹子決戰。”熊霸想了一下說道,“大漠諸部接到大王的征調令陸續趕到朝天原大概需要十五天到二十天的時間,也就是九月上了,那時,估計豹子已經完全占據北部鮮卑了。”
“這都是我的錯。”慕容風凄苦一笑,搖頭道:“當年要不是爲了鉗制落置鞬落羅,我也不會向和連大王舉薦拓跋鋒。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六年,鮮卑國就被拓跋鋒和我們這些人弄得殘破不堪,我對不起檀石槐大王啊。”
“我們還能集結多少人馬?”步度更看看熊霸,問道。
“現在拓跋鋒就不要指望了,他能活着逃到朝天原已經是命大了。”熊霸說道,“我們中部鮮卑的三萬鐵騎都在這裏,東部鮮卑大人彌加帶着一萬鐵騎跟在我們後面,西部鮮卑還能湊足三萬鐵騎,主要是紅日部落落置鞬落羅和野狼部落宴荔遊的鐵騎,如果大王能帶着彈汗山的兩萬人馬及時撤出,我們就還有九萬鐵騎可以迎敵。這是目前鮮卑國所有的兵力了,十四歲的孩子,五十歲的老人,都在這裏了。”
“我們要不是在薄落谷和雁門關慘敗,足有二十萬鐵騎,不必當年匈奴人差,可惜……”裂狂風黯然長歎,“這九萬人,最多隻有六萬精銳,這一戰難打啊。希望大王能完好無損地把兩萬人帶到朝天原,否則,我們就更困難了。”
“大人,如今怎麽辦?你快想個應對之策,是去彈汗山還是去朝天原?”步度更焦躁不安地問道。
“去朝天原。”慕容風揮手說道,“豹子準備充分,早期的攻擊勢頭我們根本無力遏制,隻能大步後撤,這樣我們才能保存實力展開反攻。現在無論是救援彈汗山還是北部鮮卑,我們都來不及了。朝天原位于夫羊句山和稽落山之間,距離陰山近千裏,進可攻退可守,我們先把戰線穩在這裏吧。”
“傳令大軍,向北,到朝天原。”
“派人告訴彌加,叫他加快速度,盡早趕到朝天原會合我們。”
“步度更,你日夜兼程趕到西部鮮卑去見落置鞬落羅,叫他立即集結兵馬趕到朝天原。”慕容風神情冷峻地說道,“你告訴他,他要是膽敢率軍退過燕然山向西,他就是我鮮卑國的叛逆,是我鮮卑國的敵人,從此休想在大漠上安穩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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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